高密乡土散文:二妮

诗境笙音

<h3>(一)出门</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一眨马眼又到傍年根了。才几忙放假,半过晌俺就从学屋里回来了,俺大说:先定星一下,住霎傍黑天上北面子嫚姑子家去出个门,才木两天嫚姑她娘还锅洛你来,问你盛木时候把嫚姑将来家”。</span></h3><h3><br></h3><h3>俺说:“急货盛木,上月明汗老总旰来,先垫巴点细饼子,木插点粘注”?</h3><h3><br></h3><h3>俺大说:“你要滴汗其全乎,西间锅来恁娘给熥纸姑扎,姜住火,慢点吃,别七里扑楞地。”</h3><h3><br></h3><h3>嫚姑叫二妮,打小就逮上堆耍,一个队来滴,给纸精近便。里湾沟子有水那霎,时木常滴噶乎纸一块去抓歪子,捞蛤蟆格丁子。有时候俺站高崖凸上朝着西河里吆呼一下子,二妮欢其滴嘎吱嘎吱滴,要木就拾块坩勾,卡拉滴朝俺拽过来。</h3><h3><br></h3><h3>上学屋滴时候,二妮也管总噶乎纸俺一块。执为老份里噶乎滴好,二妮娘时木常滴叮嘱几句:待学屋里好上识数,败惹乎人,败颠弄人,放了学早点回来,败遥家子去盛木滴。</h3><h3><br></h3><h3>刚进二妮家格当,就听到了二妮大决决嗤嗤滴巧吵声,吓滴我差木点走阳沟来去。一进天井,二妮娘就迎上来了:“快上屋,快上屋,该大来,才几天木见,这小厮又出条了一大块,别嫌厚恁大大那熊样子,灌几口马尿就呲呲啦啦滴”,又朝着西厢房吆呼:“嫚姑,那个谁来了,汗不快出来迎迎,一点也不盹事。”</h3><h3><br></h3><h3>二妮的动动管总那么甜,上鹡鹡鹒唱滴是滴:“娘,恁先领他上屋,俺奇他把这件春秋衣打完就过其”。</h3><h3><br></h3><h3>二妮大在炕上哈酒,刚扎上当门的门齿,二妮大就乍乎上了:“恁来滴正火色(shei),快个来密溜两盅,俺才几忙处溜了一处溜,地瓜干子酒,汗齁辣!就菜糙了点,齁嫌厚”。</h3><h3><br></h3><h3>我入稳了一入稳:“大大,我不饥困,才几忙在家吃了碗古扎。”</h3><h3><br></h3><h3>“总木样老份来的身子骨还壮实吧?这两天也木过来哈水”。</h3><h3><br></h3><h3>我说:“还中,奇将实,就是眼有点雀鼓,耳斗有点背,拉个呱待大点声”。</h3><h3><br></h3><h3>“他那是装滴,不失慌滴吵唠事了,快脱了蟹上炕,别站个炕前来,一点也不实落”,二妮大接纸窝搓了一块褄袻朝炕上扑拉了一扑拉:“上炕!盛木他娘,恁赶忙再炒个地蛋,败忘了搁上点艳穗梗,拌个洋柿子,再把常生果端上盘来”!</h3><h3><br></h3><h3>二妮娘:“中!别呛应孩子哈酒,恁个老二郎八蛋滴,败把孩子教瞎了!”</h3><h3><br></h3><h3>我问二妮大:“大大,俺大兄弟总木木回来?”</h3><h3><br></h3><h3>“败提那个二楞子了,一天天吊吊腰腰滴,木个正形,”二妮大说:“前日后上打电话说今年过年不家起了,营生多,个了年再回起。”</h3><h3><br></h3><h3>“俺大兄弟在青岛的营生就年根子挣钱,俺个了年回起上学屋的时候附就去看看他。”我说:“今年坡来的收成总木样?”</h3><h3><br></h3><h3>“汗凑付,棒子的产量其高就是钱上不利众。”二妮大说:“养了几个扁嘴,也不知道叫长虫还是黄绕子咬是了一个。”</h3><h3><br></h3><h3>二妮这工夫夹纸个春秋衣进来了,是用毛线打的。向俺洒麻了一眼:“一点眼利劲木有,不知道先上俺那屋,跟个老死孩子瞎锅洛盛木?”</h3><h3><br></h3><h3>“总木拉呱,总木拉呱,那有这样守着老份来捣鬼子失七的。”我也斜弄了一眼二妮。</h3><h3><br></h3><h3>“这嫚姑子就这样,她那是向着俺来,”二妮大笑着说:“她就爱显木勤,光知道片弄你,上俺光木大木小的。”</h3> <h3>(二)早上</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早上天还哄黑,日头还在东大湾里顾涌着。娘早麻利地起来了,从当门的锅膛边上挎了个夹筐,上过当影白墙旮旯来揎上半夹筐棒子骨头,就开始揍早上饭了。</span></h3><h3><br></h3><h3>庄户地来营生多,早上饭管总是兑木着吃,凑付凑付就中。锸粘注的早上饭不能缺的,用棒子面锸地好吃,香油果子是夜来后上炸的,从咸菜缸来捞上个辣菜疙瘩,切成丝放铜盆来一洗,不洗的话齁咸。再切上点葱,辣椒子盛木的,一拌拉,就这么地一碗粘注,几股香油果子,一盘咸菜早上饭就完活了。吃完后上坡地上坡,上学屋地上学屋。</h3><h3><br></h3><h3>我打开门关子,运开大门那霎就傍明天了,依在院棱墙上朝北搂候了搂候,二妮人木出来,动动先出来了。</h3><h3><br></h3><h3>寒食眼瞅纸就来了,大门上地对子叫风倒地也斜咧下来了。二妮从小就寸俭,从上到下倒饬地利中地,我管总派派赖赖地,袖口油亮地,好在鼻子嘎渣叫娘把我摁铜盆来洗去了,好处是二妮也不嫌厚。</h3><h3><br></h3><h3>二妮一溜风地跑到我眼前:“哥,走!我书包里有粸子,是俺娘去给人将媳妇时要地,咱上学屋吃。”</h3><h3><br></h3><h3>二妮知道俊了,脸上搽了雪花膏,喷香喷香地,两条乌黑粗实地麻花辫上一边用红纲打着一个红红的蝴蝶结。</h3><h3><br></h3><h3>“二妮,你今日真好看,”我大概是从前木上心看,这霎竟有些懵盹了,手窝搓了一下:“走,上学屋起!”</h3><h3><br></h3><h3>说是上学屋,到了学屋门口,大门还锁着,连瞅候也木瞅候,两个人就抄乎抄乎手直接朝学屋东面子的东河崖跑去。找了个高埝站了上起,撒摸一下我们那个村子,各自望一下各自那个土墙土屋的家。</h3><h3><br></h3><h3>二妮隔木霎就拾块坩勾,相目一下再试试,不趁手就拽了。这是在为课间歇乎时打的谱,那时候嫚姑子就稀罕要这种拾砵骨的游戏。我只是四处搂候着掋茶茵,这个时节早上的雾露是不少,东面子的日头透过云层,映地雾露晶亮地,云也通红地。</h3><h3><br></h3><h3>二妮回头朝我笑地时候,鹡鹡鹒也跟着唱了起了,二妮的脸跟云是地通红,还带着和草尖一样的香气,我竟然忘了掋茶茵,静静地望着二妮发起了呆。那个早上我十一岁,那个早上不会哈酒的我:醉了!</h3> <h3>(三)割草</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从家来出来,过了大槐树,向西走不老霎,是西大湾,湾与四下来的几条沟联串着,常年淌着水。湾南片有一嘎拉房子,就是我们的老学屋。湾的西南角水净浅浅,是我们割了草后洗草的地方,正南冲着老二队地牲口棚。</span><br></h3><h3>湾北沟西有片很大的园,俺家的自留园就在那儿,园与沟之间有坩勾砌成的小桥相连。园后是生产队里的一块空场,很大,空场往北隔一条大路,也是生产队里的埝。春天的时候,那个埝长出很多野草,一棵棵,一簇簇,像满天的绿星星,将那片空场点缀得很好看。</h3><h3>那天过晌,我上那过埝割草,看见二妮也在那里割草。二妮跟我们家隔着两个路口,也算是邻居,也是一个生产队的,不过不一个姓,俺家姓张,二妮家姓乔。</h3><h3>就是那过晌我才明白二妮这个名的来历,原来她上面有个姐姐来,那时候地庄户人不盹地事,二妮姐得了病后木当回事,现在那种病打个预防针就一辈子不要紧了。</h3><h3>从上一年级我就和二妮在一个班。二妮的脸蛋儿,上棒子粒是的,上宽下窄,又嫩又白,眼又大又亮。一想起二妮的脸蛋儿,就让人禁不住想起嫩棒子粒,一掐一股水。二妮家条件好点,爹娘平时对她特别疼爱,不让她干活。二妮穿着也比别人家的女孩寸俭,漂亮,平时没见她割过草。</h3><h3>那天过晌,二妮穿一件通红的对襟小褂,手里拿着把镰刀,旁边放着个花篓。在地里割草的样子让远处的我着了迷。她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砍一棵,拾起来放进篮子里,再去砍另一棵,两根麻花辫在肩膀上左一甩,右一晃,仿佛春天空旷的草地上一团跳动的火。</h3><h3>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看到这么好看的画面,从没见过二妮这么好看过,猛然间有股很特别的感觉涌在心里,涌遍全身,我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就觉得浑身暖暖的,很舒服,有种想靠近二妮的感觉。</h3><h3>“二妮,”我走过去几步,跟二妮搭话:“你也来割草……”</h3><h3>“嗯,割草。你也割草啊?”</h3><h3>我也“嗯”了一声,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前只剩下一团火,在那片草地上跳跃着,燃烧着。</h3><h3>二妮没再多说话,我也没再说话。二妮在这里割完,又到别处去割。我在这里割完,也到别处去割。我和二妮离开了很远。</h3><h3>这时候的二妮是在认真地割草,似乎眼里只有一棵棵一簇簇的草,却没有了我。我是眼里只有二妮,却没有了草,有一搭无一搭,割草是假,想看二妮是真。</h3><h3>最后,二妮割完了草,撅勾着她的花篓,走到我眼前,也不跟我说话,就一个劲地瞪着我。我有些发憷,竟也不知跟二妮说什么好了,只好也悄悄地,怔怔地,望着她一大盼子。她冷不丁地哈哈大笑:“你个痴巴,今日总木了,傻了巴唧地,快坐下拉两句呱”。如梦初醒地感觉让我坐下的时候惬了一个仰嘎扎,惹乎地二妮又一阵吃吃的笑,笑声里是我们山南海北地东拉西扯。</h3><h3>二妮走的功夫像一团火,渐行渐远,木大霎就消失在暮蔼之中,炊烟之下。一团火没了,暖意没了,我的眼前又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土地,地上只有一棵棵一簇簇的草。</h3><h3>我心里突然感到空落落的,人没了,火灭了,心里只有被火烧过的一片灰烬,冒着丝丝微烟,混着初春田野里一丝丝的冷气,没有了暖暖的感觉。</h3><h3>不知总木的,那天偶遇二妮割草的情景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火红的对襟小褂,白嫩的脸蛋儿,身边放着个花篓,拿着把镰刀,站起来,蹲下去,两条麻花辫,一甩一晃的,一直像一团火,在我的记忆里燃烧。</h3><h3>从那时起二妮便成了一幅美丽的扑灰年画,久久地,牢牢地,刻印在了我心里。</h3> <h3>(四)六一</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自打上回和二妮割完草的那过晌,自己身上自觉不自觉发生了一些很大地变化。譬如兜里常掖着一块小手巾,洗脸也不用娘催着洗,甚至还偷偷地上小铺买了一盒雪花膏,总是为爸从高密给买回来的那身蓝色的运动服而自豪。更可贵的是学会了几句普通话,说出的话,写出的字不用那么累了。</span></h3><h3>二妮是不能叫了,过完这个六一节就得上初中了,为了如何叫二妮的大名我寻思了好几天。总得取个四下来都说得过去的名子,以免同学群里对号入座,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只好委屈了二妮了。</h3><h3>冷不丁地叫了一声乔二妮,不光我寻思了半天才出口,二妮甚至有些愕然,怔怔地望着我,半晌冒出一句:你又痴了。本来想写你痴了汗,想到过完这个六一就上初中了,先预习预习吧,不能把我村的老土话带出去让人笑话。其实根本原因是:我们长大了!</h3><h3>这个六一节,二妮有两个节目,其中一个是打花棍,是歌颂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英雄们的。另一个便是和我唱黄梅戏《天仙配》里的满工对唱那一段。那一天女孩子清一色的白衬衣,蓝裤子,系着红领巾,涂着口红,抹着胭脂,我好像也是。</h3><h3>整齐划一的打花棍引来一阵阵热烈的喝采!对容我还记得,起句是:一根花棍响叮当,祖国英雄上南疆!而在这个节目之前,也就是说我和二妮为准备这个节目还是下了相当大的功夫地。(这个场景必较熟悉,同学们勿对号入座!)</h3><h3>譬如找彩绳,找铜钱,这些做花棍的必须品,翻箱倒柜地找,忙地满头大汗。我对二妮说:平常一大些来,现在都藏那去了,忙乎了大半天,才做了个雏形,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和二妮都想哭,原因是学校的老师已经把花棍做好了!</h3><h3>理所当然这个六一节的高潮是我和二妮唱得黄梅戏了,要不好几十年过去了,同学们还把这个节目当成话匣子里的趣话,就像在昨天。想想也的确如此,那时候的天真无邪是现在无法想象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做,每一句歌词都是从心底油然而出,用现在的话说是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作品。</h3><h3>自从张口叫了声乔二妮后,二妮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说话不那么随便了,上学的时候也不手拉着手了,甚至故意拉大了距离。想来也很是可笑,咎其根本,原来是当时是三个村庄的孩子都在我村的学校上学,沟南村的孩子一见我们村的男女同学在一起拉呱说话做游戏时就笑话我们,一开始不以为然,久而久之也成了和他们一个样子了。现在想来,他们来我村上五年级之前男女同学是怎么相处的?甚至某次同学聚会上我们村有个叫海哥的男同学说他们是不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因素。</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