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谷的书法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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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谷的书法艺术

     （依鲁迅美术学院教授何志滨先生点评整理）

        近年，柳子谷先生的绘画作品经常出现在网络中（夹有许多赝品），人们了解先生善画，但因少见书法。不了解先生书法造诣之高。

        今借整理文献之际，推出柳子谷先生的书法作品。

         为了适应科举考试，清末时期的书法风尚还深深沉浸于规矩刻板的字体框架之中，书者极易深受官格体书风约束，笔下文字如同刻板印刷一般规范，书写状态多为拘谨。

        出生于1901年的柳子谷先生，从少年开始就接受了传统教育，执毛笔习字，临写碑帖根基深厚。柳子谷先生不仅天资擅长绘画，在书法上也极具艺术天份，作为成长于这个时代的画家，能够摆脱当时书风的约束，以艺术家的状态，遵循艺术规律，融各书家所长，视文字充满生命感，随心所欲地书写，在书写笔法中灵活使用方笔、圆笔，方笔圆笔结合，文字结构随心善变，充满艺术天趣。写字如绘画，写字如吟诗词，即便是一笔一画地书写，也会让文字用笔体现出差异变化。工整而不呆板，多变而不无序。让艺术恣意挥洒，让字体呈现出活波多变的风貌。

        当代艺术家也曾主动向民间艺人学习，目的也是为了汲取灵活多变的艺术风格。

        所选文字有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画面题款，也有1985年先生晚年的题跋。有上世纪六十年代书写的语录。有常用的题画诗，也有日常家书。

         每幅作品的后面都是有一段故事。

1937年手书

       柳子谷的书法具有大家风范。字体姿态丰富，风格多变。尤其是从“杨德”“尉”等字就可以明显感受到汉简的笔痕味道，用笔随意，潇洒散淡，灵动，多变。虽求隶书笔痕，但又舍弃了汉隶碑刻的刻板，足见他隶书的基础与修养。书体结构求平缓性，流露出追随楷书宗法钟繇的意韵，不奢求唐楷书那种笔痕上扬的笔势变化。在字体结构上与常见书家不同，很大胆，具有强烈的趣味性，非常有特色。

        柳子谷的书法结字非常有特点，充满艺术气息，变化丰富，例如：“凯”字的左右结构是分开的，非常散淡，大开大合；“秘”字是的走势横两边拉伸，很宽。这些都让文字显露出非常强大的艺术生命力，显示他出深厚的艺术素养。

         此手书现存湖南省通道县档案馆。是2016年在探寻柳子谷先生兼任湖南省通道县、绥宁县两县县长档案时才发现的，属早期手扎文物。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查阅了70年前的老档案，在其中发现了柳子谷先生当年批阅、签署的大量文件，其亲笔签发的“任命书”，带着岁月的浸迹，也得以重现世人。依据各种存留文件，70年后才知一代画师柳子谷先生在国家危难当头的时候，兼任“抗日自卫团团长”，亲自练兵布将。2016年采访时通道县尚有老人记得柳子谷夫妻的容貌，记得这位会画画的县长。直到文革，镇上的百姓人家才从中堂撤下柳子谷先生的画作。

1937年碑文

        柳子谷面对纪念碑文选择隶书笔法，并且让“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的字体中显露有张迁碑方正雄强之风，好大王碑的朴厚高古之意。虽然碑文隶书字体选择了方形结体，书写中笔划平正端庄，呈现出宁重，淳朴风格。但结字却是圆笔起步，起笔圆厚，行笔流畅，长锋浑厚运笔使线条体现出强大的力量和气势。风规志远，不激不厉。如“纪”字的“丝”的部首选择了篆书的笔法，与“已”的方笔相对应，更显方笔力量。厚朴的字体与敬仰勇士的精神紧密结合，体现出形式为内容服务。根据所书写的不同内容，变换书写方式，也是书者具备高超书法修养的表现。

         此碑现存湖南省绥宁县寨市。是柳子谷先生兼任湖南省绥宁县长时书写的早期碑文，也是先生目前唯一的碑体书法作品。2017年在查阅绥宁县志后获悉：这个纪念碑是应当时湖南省长张治中先生提议，是国内为纪念抗日阵亡将士而立的第一碑。凡经过此碑都要脱帽向死难的烈士致敬。在后来重新修建新碑时，将旧碑镶嵌其中，永世纪念。

1963年

       这是柳子谷与女儿柳咏絮的往来家书。以行书写就的普通一信。此文行书写的笔势流畅含蓄，有王羲之笔下行书的潇洒，尤其是在文字结体方式上风格多样，不拘一体，与唐楷均衡规范的结体不同，完整地体现出灵动俊逸与多变的精神面貌。完全是跟随书写时候的心情运笔。例如“如果闯不出“五字，“如-大，果-小，闯-大，不-小，出-大”的同时，在墨色上还配合着“如-重，果-轻，闯-重，不-轻，出-重”的形式，这种“大小大小大”和“重轻重轻重”就促成了如音乐旋律般的视觉变化。

        像文字“再想办法” ，每个字都很有动感，在字的重心动态中追求平衡。“再”字向右倾斜；“想”字向左倾斜；“办”字向右倾斜；“法”字向左倾斜，四字重心都是左右连续呈现倾斜状态，字字不同，但又彼此相依相偎，往复变化。其结构在这组字体中更显得异常大胆，字的结构不同寻常。

        “暂时”二字在组合结构上别具特色。“暂”一字中就有三种处理，“车”部首笔墨用笔极其浓重。“斤”部首笔提锋运笔，使斤字的墨淡渐弱。“曰”部首极小，“车，斤，曰”强弱弱”形成音乐节奏感。”暂”字再与“时”字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形成大小对比，轻重对比。

        再读 “提一笔”三字，其“提”字似乎马上就会一分为二，变成两个文字，将左右结构处理得非常“散淡”；“一”字呈现极弱极小的处理状态，“笔”字表现出高密度的聚合结构。这样就形成了“强-弱，散-聚，轻-重”的风貌，在笔端溢出极其强烈的艺术趣味感。

        再看“健”字也是同样处理方式，结体异常独特，将“聿”字偏旁高置异位，出乎意料。

       柳咏絮是柳子谷绘画技艺的传承人。信中所提满健先生与柳子谷合作三年绘画《抗美援朝战争画卷》（今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收藏）。翁婿经常书信往来谈书论画。1963年满健先生时任北京“徐悲鸿纪念馆”秘书。（满健先生系电影“奇袭”编剧）。

        柳子谷先生喜吟诗词，也常以题画诗独成书法。据采访获悉，在当年文革期间，柳子谷先生陪同批斗游街回来，先生入室换其衣后，在墙上挂上一幅自己的画作，把脚放进夫人端过来的热水里，轻声吟诵，世界就回到了他心中的平静与安详，沉浸在画与诗艺术之中。

 1967年

        柳子谷先生在此文中特别重视书写时笔下墨色的轻重变化，字体的大小变化。如“百年”二字，墨色浓重，字型偏大。紧接下面的“大旱”二字特别轻，乃至书写到了“雨竹”二字时，又是浓缩到极至。整篇书法的文字编排有大小对比，浓淡对比。字里行间无不体现出有疏有密，轻重缓急，犹如音乐之节律。视书如画，体现出高超的艺术控制能力。

1967年

         与现代书法作品中一些故意炫技，莫名其妙地忽大忽小，故意随意扭曲的书风不同，柳子谷先生的书法作品更多的是艺术家天资与底蕴的自然流露，是在以文字与情感表达相融合的基础上，以自然舒服的情感，让笔下文字墨色呈现出如吟唱诗词格律一般的音乐节奏与律动。

        论画诗中通篇28个文字，大小，轻重，纵横，宽窄、平斜等多种对比变化自然融合。仅以大小变化为例如：“艺术-大大”，“自-小”，“然-大”，“ 孰-小”，“为-小”“美-大” “艺术自然孰为美---大大小大小小大”；“江山如画美如真---大大小大大小大”；“来从生活高生活---大小小小大大大”；人定胜天天逊人----小大大大小大小”。

        这些对比变化并不是弱弱的差异，而是保持了巨大的视觉差异，非常鲜明地构成了“大大小大小小大”，恰似格律诗词的“平平仄平仄仄平”的音乐律动。

        “琴棋诗书画”，真实不虚。融会贯通，全凭自然流露，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文革期间，当年的红卫兵小将为了得到柳子谷先生的书法，借 “大字报”要求柳子谷先生书抄写毛主席语录，待大字报贴出后，毛主席语录部分转瞬就没了踪影，被揭走自存。

1979年

         这是一幅比较大的书法作品，在柳子谷的书法作品中也是难得少有精品，在此文中体现出更多的魏碑遗风。在选择以方折笔碑法书写的文字上，其起笔方折有力，见棱见角，阔笔直书，笔势直拓，线条老辣坚定，刚多柔少。方笔是张迁碑的代表笔法。学者以雄强的方折笔书写易露刻板，极易泄露碑体生硬之风，造成刻薄死板的视觉效果。柳子谷在书写中通过对比方式的书写，以柔里含刚的不同处理方式，用个体的字灵动风貌巧妙地将碑体生硬感化解掉。可见一笔一划中都体现出坚定信念的思想情感，蕴藏丰富。

        如“寻理彻求”几个字，借用了笔笔见方，体现出刀刻雄强之风气。“水”“石”字刚多柔少。但中间夹着的“落”字则变换了另外一个风貌，以灵动为主体，笔中含柔。

        这种笔下墨色的刚柔变化并非常难以控制。很多书家求统一，要么平均用力，通篇雄强；要么一强一弱，以弱托强。惟有技艺高超者才能自由顺畅地游弋在文字与文字之间，在平衡强弱之间的自由更迭转换。

1985年

        柳子谷书法的最大特点是写字非常灵活，风格多变，把书法当作艺术画面来处理。在不同情况下，情感的变化特别大，变化不同的书体。在通篇书体中又求得字与字之间的差异。是在一种自由状态的书写的自然流露。大开大合。敢聚敢散，随意结体，收放自由，强调艺术手法对比性。

        这是1985年1月19日在《抗美援朝战争画卷》捐赠给中国人民军事博物馆后，柳子谷先生为满健所画《抗美援朝战争画卷草图》亲做题记。是先生的晚年书法作品。从中可以看到糅杂了多种书风，汉碑风韵，有汉简风采，有雄健，有朴拙。字体大小各异。笔下墨色流露出自然变化，虚实相生，朴茂自然，丰富而不杂乱，流畅而不柔弱，硬朗而不生硬，处理控制的恰到好处，体现出一个艺术家优秀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