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丈夫到宽沟开会去了。关闭电视已十一点多了，大概是咖啡喝的多了些，头脑异常清晰毫无睡意，只得信手拿起枕边的《北大荒风云录》翻看起来。那一篇篇散发着寒冷黑土地上的特有风情和各地知识青年们亲历的往事再一次把我带回到熟悉的黑土地魂牵梦绕的查哈阳。</h3><h3> 我仿佛就是故事中的人物置身于他们中间。不禁反问自己：“你为什么不写写呢？”真的，我有一肚子的故事可讲。咳，只叹笔头羞涩，不敢伏案。这时，那双凄惨、悲伤、绝望的大眼睛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在颤抖，泪水情不自禁地溢出眼眶扑簌簌落在枕巾上。 </h3><h3><br></h3><h3>四十四年前，十八岁的我是五师五十五团一营新建二连的小学教师，放寒假独自回京探亲。</h3><h3><br></h3><h3> 火车开出齐齐哈尔不久，在比肩继踵嘈杂混乱的车厢里我看见了一营营部的保卫干事（天津男知青•不知姓名）这对于一个人长途乘车的我来说无疑是件高兴的事。我问他：“你是回津探亲吗？”他告诉我是公私兼顾，探亲和护送一个知青回家。我好奇地问：“是病号？”“比病号严重多了！”“怎么回事？”在我的追问下他才告诉我：“他是咱营八连的，因XX问题双手触摸电门自杀未遂，两个胳膊肘以下全都没有了” “哎呀妈呀！”我的牙齿达达达响，身上打了个哆嗦，在这闷热的车厢里，我不寒而栗！多么恐怖的事情，多么悲壮的行为！谁不懂得：生命属人只有一次！</h3><h3><br></h3><h3> 这些年来，文化大革命风暴席卷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天翻地覆还慨而慷？有多少平民百姓一觉醒来成了牛鬼蛇神；有多少清正廉洁的共产党人因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又有多少求生难容，求死不成者在呻吟哀鸣；更有多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者断头丢命含恨九泉！在这幅员辽阔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中国人民难逃的劫难就在眼前发生了！人的尊严何在？！天理何在？！沉默是反抗，正义直言那是真正的勇敢者！</h3><h3><br></h3><h3>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赶紧跟他穿过拥挤不堪的过道来到他们硬座前。只见一位约二十一、二岁清瘦儒雅的男青年，穿着天津知青统一发放的土黄色短棉衣，两个袖管空瘪下垂。闷热不透气的车厢使得他的脸涨的红红的，满头满脸汗珠往下淌，汗水流进了有着红血丝的眼睛里，他只能用紧闭双眼低甩头来排除。然而，带有盐碱成份的汗水把他那凄惨暗无光泽但是秀美的大大眼睛浸得红丝浊涩，他无奈且呆滞坐在座位上。见我走近赶忙深深地低下了头。就这一眼令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h3><h3><br></h3><h3> 四十四年后的今天提起此事来，仍历历在目。我分明看到了什么是凄惨、悲哀、绝望、无奈和羞色！我的心像被撕裂般地疼痛起来，以极强的控制力忍住要喷发出来的泪水，小声问保卫干事：“他的毛巾在哪？”“茶几上的就是。”我二话没说拿起毛巾展于手上，顾不得男女界限也顾不得不曾相识，极小声地对他说：“我帮你擦擦汗。”不等他做出反映我已轻轻地给他擦拭起来。从左到右脸庞、额头、脖子前后。他极不自在极不好意思抬起头用感激和羞色的目光又看了我一眼快速低下头。</h3><h3><br></h3><h3> 我能理解他此时内心的巨大痛苦和无奈。而我也只能帮他擦擦汗而已。我即不能在此刻了解他的不幸，也不能在此刻说几句同情他的话，更不能在那一刻说对时政不满的话，哪怕是一句！任何宽慰之词都是苍白无力且多余的。我见茶几上有一个空的白瓷缸子，又问保卫干事：“这是他的水杯吗？”“嗯。”我赶快拿起杯子挤过拥挤的人群跌跌撞撞到了洗手间，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呜呜……轰隆隆的车轮和轨道的撞击声掩盖了我低声的哭泣声，我任凭情绪肆意宣泄，手锤洗手盆边的痛都使我痛彻心肺！然而，他的断双臂之痛和＂哀莫大于心死＂之痛又将是如何之痛？！我的泪和水顺着洗手水池的下水道一瞬间就水流飞飘散落在风驰电掣而过的长长的铁轨路基上了。</h3><h3><br></h3><h3> 这就是＂要把革命进行到底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吗？！竟使得我的同辈，一个单纯天真的青年学生走上这么惨不忍睹的人生道路？！“嘿！有完没完，别浪费水！快着点！”有人在用力砸门了，我赶紧停止了哭泣，洗净拧干了他的毛巾，低着头走出卫生间。到茶炉那打了满满一缸子开水，一路嚷嚷着：“借光，借光，别烫着！”来到他俩座位前。我低着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刚哭过的眼睛，勉强做出一丝笑容。对保卫干事说：“等水凉些再给他喝，出汗多，会渴的，我一会儿再来。”</h3><h3>……</h3><h3> 总算熬到了天津，本想轻松愉快的旅途却承受了如此沉重的精神压抑！我送他们下了火车，在站台上我们不约而同都站住了脚，就要分别了，有很多话要说又无法说起，沉默了一会，我对保卫干事说：“世界上的事都是发展变化的，不会永远不变，有句话怎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帮就多帮他点。＂保卫干事点点头。我转身对那位一路上始终低头不语的人说：“我想对你说，要坚强地活着！勇敢地面对今后的人生，人不可有傲气，但一定要有傲骨！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才能做想做的事。”</h3><h3><br></h3><h3>他仍然没有说话，但他这次抬起了头，饱含泪水的双眼定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两下头，猛地转身朝出站方向走去。保卫干事赶紧跟上去，回头向我挥了挥手和他向前走去。他们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就要流下泪水的样子啊！我的心好痛好痛。止不住的泪水又一次袭击了我的面脥。一个连流泪都不愿让别人看见的人，谁能说他是逃避社会的弱者？！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者！</h3><h3><br></h3><h3> 今后的漫漫人生之路他该如何走下去？不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h3><h3>斗转星移，四十多年弹指一挥间。这些年里我忙碌于工作生活，奔波于繁华闹市。但仍会不时地想起这段刻骨铭心的途遇往事。那两位不知姓名的天津知识青年和保卫干事，我的兵团战友你们都好吧？那位我不曾听到语言声音的战友，在我的心目中，你决不是弱者，你是有血性的好男儿！在魑魅魍魉横行的年月里，你没有苟且偷生屈辱的做人，为寻真理，为争做人的尊严你不惜用年轻宝贵的生命舍身取义，去唤醒民众，这是何等悲壮之举！</h3><h3><br></h3><h3> 这位战友，我能想像这四十多年对于你是多么的艰辛不易！苍天有眼留你在人间，让你亲眼目睹四人帮的彻底垮台，让你看到祖国的腾飞，社会的进步，法制的完善，生活的提高。四十多年后的你定会是生命之树长青！战友啊，今生有缘如能相见，我相信我会看见坚韧、自信、一双有着沧桑感的明眸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会听到男性磁石般重重的天津语音从笑口中吐露出来，那该是多么的动人心弦！ </h3><h3><br></h3><h3> 北京知青杨国英 </h3><h3> 2015年10月18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