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逊克

郭绍卿

一场大雪，大地变成了洁白，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宁静之中。然后寒流袭来，冰封大地，黑龙江静止了它的奔流。

这里发掘出世界上最古老的恐龙、猛犸化石，亿万年来它们无数次被冰雪覆盖，恐龙、猛犸化作了时间的年轮。

物竞天择。

即使冰冻三尺，也依然有生命的灵动。雪松、红松依然翠绿，2000多斤的鳇鱼同“三花五罗”一起在厚达一米多的冰面下静静长大；狍子、罕达罕在林海雪原穿梭，狐狸、野鸡在白茫茫的田野上留下觅食的足迹。

逊克，中国最北的县城，说山，它有小兴安岭，茂密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谈水，有黑龙江、库尔滨河、沾别拉河、逊别拉河；讲史，这里是金朝和清朝的发祥地，满族名字遍布山林；论文，鄂伦春、俄罗斯文化遗产独具特色。

逊克，听它名字就很遥远。

遥远到国境线。

遥远到2000多年前。

远古造就的奇迹，千百万年进化的原始风光，在逊克都被一一展现。

小众、宁静、无人打扰。

小兴安岭在这里结束了海一般的广大、逶迤，岭上的潺潺溪流带着小兴安岭的营养，为135公里长的黑龙江段奉献出123条河流。这些江河纵横交错，日夜浸润着肥沃、甜美的土地，纵横交错的河流冲击成黑龙江河谷，河谷的中心地带孕育了逊克。

她搜集了黑龙江所有的美，大森林、大界江、大草原、大湿地、大冰雪。

天是那么蓝，那么深邃，仿佛可以看见苍穹；白云是那么厚，仿佛雪山耸立空中，又是那么低，仿佛触手可得。这些都和它70%的森林覆盖率密不可分。谢谢天高地远，保存了这片世外桃源。

逊克是一条风景线，风景不是一个，也不是一季，是四季的美。冬日，烟感般的白桦、黑桦、柞树组成的片片山林，如同苗族的蜡染，一片片、一层层铺就在皑皑白雪之上。

123条河流，每一条河流都像逊克的名字一样耐人寻味。

逊克最早的土著是满族的先人，历史的最前面记载的名称叫肃慎族。

两千多年前，他们就发现了逊克的价值：寒冷、荒远；美丽、富饶。他们在这片灵动的黑土地上游牧、渔猎、田耕，以民族的语言给了这片江河净土最初的自然解码，为它们注入灵魂。他们把连绵起伏的山林称作“兴安”，把大河叫做“乌拉”，把小一点的河叫做“别拉”。于是，黑龙江叫“萨哈林乌拉”，意为黑色的大河；兴安岭上最高河流叫“库尔滨”；意为晒鱼网的地方，把奔腾的急流称作“沾别拉”；将奶浆一样的河流称作“逊别拉”。他们砍伐木材堆积在黑龙江边，称作“奇克”，意为柈子场。逊别拉+奇克就是逊克。时间凝固了满族情怀，它首屈一指的存在，哪怕满语满族被汉化到今天，那些江河山林的名字依然如故的存在。

然而，寒凉荒远，极大地影响了这里的文明进程，当宋朝人舞文弄墨、描绘清明上河图的时候，这里的女真人还住在“地窨子”里，没有文字，也没有“王家大院”。在逊克县河西村保存着距今1200年、世界上最完整的女真部落遗址。

夏至的第一缕朝霞从更北面的俄罗斯生成，又红又大的太阳仿佛是从黑龙江里跳动着升起，顷刻便是满江红波。逊河、库尔滨河入江口紧密配合，宽阔的水面流淌着金色汇入黑龙江。而此时，仅仅是凌晨3点。太阳懒洋洋的走过一天，直至晚上9点多黑龙江的一天才即将落下帷幕，西边的天空红的像火烧一般，太阳用最绚丽的色彩向万物告别。到逊克一定要看黑龙江的日出和日落。

冬至的黄昏，常常在下午3点就来到逊克，满族人称这个时间是“雀蒙眼”。而这一天的早晨7点多，天才“放亮”，这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满族人叫“小鬼吡牙”。逊克的冬天漫长寒冷，夏天触手可得白云，也被寒冷驱赶到天的深处，变成云片。蓝天下的白雪积蓄在火山岩上，火山石塘仿佛是一片的硕大白色蘑菇群。

如果你问逊克人，祖籍在哪，大多会回答在山东。即便是中俄混血儿的中国人的祖籍也大多在山东。

不要来逊克寻踪古建筑，因为这里是北大荒的北大荒，自然是它的全解码，中国最后告别原始部落生活的民族从这里走出原始森林。

这个部落是逊克的“胎记”，他们的名字叫鄂伦春。

1906年清政府在逊别拉地方设置毕拉尔路鄂伦春协领公署，而在此之前逊克是没有建制的。

鄂伦春本语意思为“山顶上的人”。鄂伦春人的生活谨守自然规范，顺天之气，以天地为合，以最原始的方式极具智慧的依靠大自然，与大自然进行交流，也虔诚地敬畏大自然。他们崇拜山崇拜树，感悟白桦有灵性，祭为图腾，他们用桦树和桦树皮在深山老林支撑“撮罗子”作为家，他们将整张的桦树皮缝制成桦树皮船，在江河里捕鱼，还用白桦皮制作各种器皿具和工艺品。桦树同鄂伦春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人们又把鄂伦春族称白桦民族。

江北就是俄罗斯。

光阴的故事正在这里留下黄昏。

1932年的某一天，苗大爷仅仅几岁大，他的中国父亲、俄罗斯母亲抱着他从江北来到小丁子村。同他们一起过江而来的还有十几户像他们一样的混血家庭和纯俄罗斯亲属。

这要从闯关东说起。最初闯关东的时候，黑龙江两岸没有严格的国境线，一些“闯关东”们进入了俄境，江东六十四屯以及逊克“小丁子”对岸的波亚尔科沃有许多“闯关东”。 彼时，“一战”和“十月革命”造成苏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多男少。 山东人老苗大爷像许许多多的光棍汉一样，闯关东到了江北波亚尔科沃，娶了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姑娘。日本侵略逊克，为了防备日本人，黄皮肤的中国人连同他们的俄罗斯亲属被驱赶到了江南，苗大爷就是那个时候到了小丁子村。苗大爷是老苗大爷与俄罗斯母亲的混血儿，俄文名字叫瓦夏·瓦西里。东北人从清朝末年起把俄罗斯人称作“老毛子”，于是中俄混血儿就自然被称为“二毛子”。它不是贬义，是历史的符号。

闯关东与俄罗斯组成的中俄混血儿边境家庭，从额尔古纳河到逊克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人文风景线，是一段奇特的历史，是文化遗产，而逊克有其丰富的遗风！上世纪70年代前逊克大街上随处可见“二毛子”、“老毛子”。

寻踪逊克，混血儿、鄂伦春、闯关东、满族、达斡尔一个都不能少，是他们共同创造、融合了逊克。这些多元文化散落在逊克的每一片土地。

历史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

四不漏子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四不漏子因四面环山中间是山谷，形似一个漏斗而得名。

战争和历史在这里留下痕迹。

一条公路从漏斗的东西两边顺着山坡蜿蜒穿过漏斗底部。山上修筑有碉堡，是孙吴要塞的一部分，任何人都很难从公路穿过，1945年8月13日苏联红军在这里遭到日军阻击，伤亡惨重。

穿过四不漏子的公路是黑河地区历史上的第一条公路，它西起龙镇，横穿小兴安岭，东到逊河河口，称为龙逊官道（也叫龙奇官道，龙镇到奇克）。1916年龙逊官道建成，它曾经是逊克通往内地的唯一通道，103年来，历史的车轮在这条路上碾压过无数的历史故事。闯关东走过这条路，知青走过这条路，日本侵略逊克走过这条路，洪学智打土匪走过这条路，苏联红军结束二次世界大战也走这条路……

据考证，黑龙江大部亿万年前曾是海洋，因为未知的原因，变成了陆地，然后是剧烈的造山运动。大约几十万年前，兴安岭上火山喷发，无数的大块火山熔岩从天而降、突然静止，形成一片火山石塘，它莽莽苍苍，散落于森林之中，犹如一片黑色的海洋，称为“兴安石海”。这里人迹罕至，至今保存着最古老的状态。

被千万年春雨润泽过的火山土壤，大自然播下大片大片的兴安杜鹃（达子香）。每年4月下旬，兴安杜鹃都会在又一次春雨过后恣意绽放，它是逊克的报春花，它漫山遍野盛开，蔚然形成花海，花海围绕石海，把黑色的火山石塘点燃，十里花海十里石海，古朴苍劲，清新绚丽，十分壮美。

石海和花海中有数不清的苔藓，苔藓品种繁多、颜色奇异，它们或生长在火山岩上，或生长在森林深处，置身其中，仿佛空气中弥漫着远古的气息。

逊克的花月春风，是中国最晚的，虽然到了立夏时节才姗姗来迟，却是格外的蓬勃。兴安岭冰雪融化，汇成涓涓细流，滋润大地，投入黑龙江的怀抱，岭上黑色腐质物折射出黑龙江的底色。满江冰排滚滚向东，撞击田野上耕作的人们，播下新一年的希望。

邂逅逊克时光，就邂逅了远古的大自然，邂逅了一首四季如画的江河曲牌，也邂逅着它的多元化的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