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漫记 • 人物篇 • 鬼子君

熊宝1号

<p style="text-align: center;">少年离家奔波久,十年飘零亦未休。<br></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山中岁月弹指过,犹记老妪一碗粥。</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题记</h3><h3></h3> <h3>  鬼子君原名并不叫鬼子,只因其姓名中有一贵字,且处事十分周到,人长的精瘦,气质又有些许猥琐,故而被大家开玩笑取了个绰号,叫做“鬼子”。</h3><h3></h3> <h3>  鬼子君算是我到桥头后第一位向我表示友好的同事。彼时,我正站在张一米多高的桌子上,拿着扫帚扫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鬼子君进我房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这兄弟把房子住的没眼看,我来帮你扫扫。”说着,便拎起旁边的笤帚扫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我将要搬进的这间房子,几天前还住着另一个热衷于打游戏的男同事,据说他的房间从没有打扫过。我也深以为然,因为我在房间各处的角落里扫出来不下三十个烟蒂。</h3><h3> 我跳下桌来,站在门口,看着其貌不扬的鬼子君三两下扫掉了墙上、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感动的微微甜味,但这甜又和房子里的滚滚烟尘搅拌搅拌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得疲累,当时看着满屋的烟蒂、垃圾和尘土,只觉得灰心,我本来就下垂的嘴角,也不大能扯出笑意来了。于是,我又严肃、又匆匆地道了声谢,便接过了笤帚。或许是我表现的太冷漠,自此之后,便与鬼子君没有了太多往来,直到那个停电雨夜。</h3><h3></h3> <h3></h3><h3>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感觉我将要讲一个桃色故事了,那么我要窃笑一声,事实并非如此。</h3><h3>桥头地处偏远,基础设施算得上有些简陋,故此偶尔会断电。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季的夜晚,雷电迫使供电中断,学生们点着烛火上完了晚自习,漫漫黑夜,阵阵雷声吵得人睡不着觉,却又无事可做,许多人便聚在一起聊天。雷声大作的暗夜,是个讲故事的好场面,一时打开话匣,鬼子君便止不住了。从桥头某些地方基础设施的简陋,说到十年前这里环境的艰苦,鬼子君显得有些激动。</h3><h3> 鬼子君是十九岁来到这里当老师的,他的家在离桥头大约两百公里远的武都。据他自己说,他小时候学习成绩并不好,上岗考试能考上,百分之八九十靠蒙。然而,能将工作岗位蒙到手,并不能算是命运眷顾他,而是恰恰相反,因为据他说,来桥头上班的前几年,是他半辈子悲苦生活的开始。</h3><h3> 还未成熟的小伙子来到陌生荒凉的大山之中,没有基本的生活技能,不会洗衣,不会做饭,生活问题的严重程度不亚于上演了一出变形记。于是,他一周里面十顿饭有五顿吃的是泡面,剩下的五顿吃挂面。那时候,桥头的冬夏很不好过,冬天交通受阻,夏天蚊子吃人。山下往学校走,还要趟过一条河。瘦得只有八十斤的鬼子君,一看脚下的河水就已经晕河了,而最令我大跌眼镜的是,鬼子君每次过河到学校,要靠一个一百三十斤的女学生背他过河。</h3><h3> 那时候,他一件衣服穿三周,住着漏雨的房子,喝着山脚下混浊的河水,学校安排的宿舍没有电视机,那时候也没有网络,他也不大能有文化到通过看书来消磨时光。于是,在一个个失眠的雨夜里,他泛着水光的双眼便盯着头顶同样湿漉漉的房梁,将从头顶滴落的雨滴,从一数到一千,然后再来从头数过。</h3><h3> 说这些的时候,鬼子君笑得十分灿烂,黝黑的脸隐在烛光里,白日里的一口黄牙显得格外白,惨兮兮的白。</h3><h3> 我的眼睛在烛光里睁得滴溜圆,因为终于见到了悲惨故事真人版。</h3><h3> 这样的生活几乎令他发疯,于是他无限渴望回家,每次放假,他都要倒好几次车,从桥头辗转到武都,冬天一路风雪,夏日一路烈阳。</h3><h3> 十年前桥头到武都的路,修得并不好,冬日风雪里交通更加不便,但与风雪相比,更可怕的是在学校的孤寂时光,所以风雪并不能阻挡鬼子君回家的脚步。他搭乘着学生家长的摩托到一个叫做二道水的地方,再在二道水拦下过路的班车,从白河经过那个有诸葛庐的南阳,辗转到武都。然而深冬之时,交通偶尔不畅。有一次放长假,回家途中,鬼子君被摩托车主拉到二道水,当时天色已晚,荒路上无一人影,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班车,却等到了一辆拉着四头猪的翻斗车,眼看天色将暮,风雪欲来,鬼子君别无他法,只好好说歹说,让翻斗车司机载上他。然而翻斗车的驾驶室内已经坐满了人,要搭这辆车,唯一的位置就是后面的翻斗了,于是鬼子君一咬牙一跺脚,捂着鼻子嘴就上了翻斗。一路上混合着猪粪味的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四只猪被颠簸得焦躁不安,他被挤在角落里抱着两只胳膊瑟瑟发抖,鬼子君说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刻。好不容易挨到南阳,他便立刻被司机轰下车来。那时,看着翻斗车一路绝尘而去,鬼子君又冻又饿,憋着一眼泪花,踟躇半天,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寻找可以投宿的地方。</h3><h3> 他在暗夜里带着一路风雪茫然地走着,就在他觉得自己经历着一场噩梦,万念俱灰,身心一片寒凉之际,一间灯光微弱的茅屋映入了他的眼帘。</h3><h3> 那光在暗夜里梦幻的有些不真实,鬼魅又温暖。他鼓足勇气僵着手脚抖着嗓子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妪。她一脸的皱纹、霜白的发,与童话故事里的神秘巫婆十分相像。鬼子君心中一惊,但门外风雪更劲,这个茅屋是他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了。</h3><h3> 他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心进了茅屋,那老妪的土炉上熬着一小锅稀粥,土炕上只放着一方竹席和一床打着七八个补丁的被子。老妪让他上了炕,转身舀了一碗粥端给他。</h3><h3> 鬼子君冻得僵冷的身体随着土炕上蒸腾的热气软和起来,僵冷的心也随着流入胃里的一口热粥温和了起来。煤油灯簇簇跳动,气氛一时十分安详。恍惚间,鬼子君觉得坐在炕下添火的老妪脸上的皱纹也不那么可怖了,她慈祥的神情倒是像极了他久违的祖母,在风雪中迎他进屋,为他熬了粥添了火,暖他身暖他心。那一夜,是他在外漂泊的日子里睡得最稳的一夜,或许太累,又或许是老妪的温和慈祥让他觉得安心,他很快便在土炕的烟火味中睡熟了。</h3><h3> 第二天,天微微亮,鬼子君便辞别老妪,搭上了回家的班车。半途中,鬼子君才记起,他没有问老妪的名字,没有和老妪多说几句话,甚至由于光线微弱,他并没有看清老妪的面庞。</h3><h3> 等到收假开学,鬼子君提着一袋大米去寻老妪,却连茅屋也寻不见了。要不是原来的地址上一堆残垣断壁,他大概会深信自己两个月前只是做了一场辛苦、凌冽又温暖的梦。</h3> <h3>  后来的几年里,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总会记起那位在风雪之夜迎他进屋,为他送上一碗热粥的老妪。</h3><h3> 鬼子君说,看着窗外北星遥遥呼应远山,想着当晚咽下的那口热粥,想着教室里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在桥头的那些寂寞岁月,便可悄悄地过去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