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千层底

百里冰

　　又到了年关，进入了腊月，在昏睡了一个下午的慵懒之后，我在为新年全家买什么鞋而心烦意乱之时，却忆起了小时候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千层底布鞋应该是80后最无法忘怀的物件了。遗憾的是随着岁月的流失，在老家的犄角旮旯里再也找不到这些稀罕的宝贝了。也许在某些角落里还能找到童年那些残存的记忆，虽然多年过去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结实。

以前在农村，买鞋可是件奢侈的事。鞋基本上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时间、记忆总会这样定格: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都熟睡了之后，没有了白天的忙碌，也没有了孩子们的打扰，母亲总是盘着腿，一针一线，穿过来穿过去，直到夜深。有时一觉睡起，迷迷糊糊爬起来小便，母亲还坐在那里。甚者，听见鸡叫的声音，才隐隐觉得母亲和衣躺下。

做鞋是件麻烦的事，儿时的我都是依偎在母亲旁边看她做这些事情的。做鞋的第一道工序是准备千层底。千层底都是用母亲平时收集的一些舍不得扔掉的旧衣服做的。洗干净，把它裁成布条，收拾平整，裹成一卷。待天气暖和后，找一个清晨，用面熬成浆糊，在家里的柜板、门板、面板上刷上浆糊，把布平铺在上面，再刷浆糊，再铺一层布，反复几次厚度差不多了，就放在正好的太阳下晒干。晒干之后揭下来，鞋底的材料就打好了。

接下来就是剪鞋样，按着家里人脚的大小用硬纸剪出鞋样。硬纸更多的是烟盒和废纸箱。每每这时，母亲总会从箱底翻出上一年的鞋样做参考，比一比，量一量，画一画，并且自言自语:谁的脚又大了，谁的鞋要做厚点。一般父亲和弟弟的鞋会更厚，因为父亲活多，活重，费鞋。弟弟顽皮能闹腾，更费鞋，而且脚长的快，鞋会做的稍大些。而往往是鞋子并没有小，鞋帮还是完好无损的，鞋后跟儿就磨出了一个圆圆的铜钱大的洞。尺寸确定好后，母亲就用线把鞋样固定在革被子上。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就打好了好几双鞋底的样子。然后用新买的白布裹上，这样鞋底就准备好了。

最费人、最磨人的工序就是纳鞋底了。所以在农活比较闲的时刻，母亲都会搬个凳子，坐在阳光温暖的午后，或者是三五个妇女坐在村边的石头上，一边聊天一边纳鞋底。而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她身边箩筐里的锥子，母亲总是喊着:小心扎了手！纳鞋底要用麻绳线，这可不是现成的，也要母亲加班加点的做。从地里收回来的麻要晒干，然后披下麻皮，披成一条一条的，几条合在一起，缠在家里那个两边阔圆，中间细的木头做的，上面还有一个铁钩的脖吊儿，然后用手把脖吊儿一转，那脖吊儿就突突的飞快旋转了起来，那麻条自然就给拧成了麻绳线了。为了防止麻绳线缠在一起打了死结，母亲总会绕着任何一个物件把麻绳线缠在上面，或者分开一捆一捆的摆放，每当母亲合绳线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的好玩，总要试一试，母亲总拗不过我。可是一转脖吊儿，老是打颠倒，看似容易，其实没技巧是不行的。

麻绳线备好了，母亲就会用锥子在鞋底上一针一针地钻，一针一针地纳，多少个日日夜夜，春夏秋冬，为了鞋底结实耐穿，母亲每缝一针都会把麻绳线深深的勒在自己的手背上，用力拉紧实，一双鞋底纳完，手上的勒痕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像是黄土高坡上的沟沟壑壑。那里面有母亲的青春，有母亲的汗水，更浸润着母亲对整个家的感情。这些鞋底熬走了母亲的年华，熬白了母亲的头发，糙了母亲的手，弯了母亲的腰，花了母亲的眼。多年之后，回忆起母亲做鞋的模样，我才深刻理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深情，也才从心底接纳“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孝情。

农闲的时候就要把所有的鞋底纳完。秋忙过后，就要开始做鞋帮，鞋帮要做出孩子们喜欢的样式。女孩子一般选浅帮子，那样小巧漂亮。男孩子要选深帮子，那样更结实。鞋面是用几层布做的，鞋面最外层都是母亲赶集精心挑选的布料，里面是用旧衣服裁出来的。鞋帮也要照尺寸照样子剪好，包上白边或黑边，再一针一针的缝制在鞋底上，这样鞋就做好。了为了漂亮，母亲总会用五颜六色的线在鞋帮前面给女孩子绣上各种各样的花，给男孩子绣上小猫，虎头等各种图案。孩子们总是一天天的催促，等鞋子做好后就迫不及待的试穿在脚，再也舍不得脱下来。而这时，母亲也毫不吝啬地说:穿吧！多踩踩，踩开了才软和，就不夹脚了。

不穿布鞋已好多年。如今走进鞋店，唯独不见布鞋的影子，略感些许失落。时隔多年，当母亲成了奶奶，成了姥姥，又重操了就业，但更多的却被搁置。时隔多年偶尔的午后想起母亲的布鞋，才深入理解那布鞋里揉入了母亲多少青春的时光，揉碎了母亲多少逝去的芳华。如今年事已高的母亲是否还记得做鞋的那些光景？而母亲的千层底布鞋，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