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历博的唐代壁画欣赏（一）

深蓝

壁画按其所处的位置一般可分为三类：一是岩室壁画，如敦煌莫高窟；二是建筑壁画，由于中国古代建筑的土木结构而不易保存；三是墓葬壁画，封闭的地下环境使得此类壁画保存相对较好。全国出土的墓葬壁画约有80%都出自陕西，而陕历博收藏的壁画又占到整个陕西省出土壁画的70％。陕西不仅发现了距今约3000年的西周时期的壁画，之后的汉唐一直到宋元明清都有墓葬壁画出土，当然最兴盛的时期非唐朝莫属了！

一般来说，生前三品以上的官员或贵族才能享有死后墓室壁画的哀荣。唐朝21位帝王，除了唐末昭宗李晔葬在了洛阳，哀帝李柷葬在了山东荷泽，剩下的19位都葬在了长安附近，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关中18陵，关中不仅有19位大唐王朝的帝王陵寝，还有众多的高等级陪葬墓。出土的壁画大多是出自于这些陪葬墓。陕西历史博物馆目前共收藏了32座墓葬的600多幅壁画。

唐代壁画珍品馆面向公众开放展出的壁画是已修复好的97幅，涉及到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各个历史时期的14座墓葬，极具代表性，是领略大唐气象方方面面的艺术珍品。除一名墓主身份不明之处，通过这张墓主人年表可以先来大概了解一下13座墓主人的身份、生卒及下葬年份等基本信息。13人中有9位姓李，毕竟唐朝是李氏的天下。

这是懿德太子也是武则天的孙子、中宗李显的嫡子李重润的墓葬剖面图。整个墓长100.8米，由63米长的墓道、7个天井、6个过洞、8个壁龛、前后甬道、前后墓室等8个部分组成。由于他与妹妹、妹夫议论武则天的私生活被杖杀而亡，是武周时期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的父亲中宗李显复位之后，为弥补作为父亲不能保护子女的遗憾，将儿子的灵枢从东都洛阳迁到西安“以礼改葬”，以天子之仪“号墓为陵”，陪葬乾陵。

壁画绘制的5个步骤：

1、整理墙壁，确保支撑层平整。

2、为保障墙壁的表面张力再涂上0.4至2.3公分厚的草拌泥，也称为地仗层。

3、涂上0.1至1.8厘米厚的白灰泥。

4、用竹木签、颜料块起稿。

5、用墨线定稿，然后用矿物质颜料填色。

唐墓壁画揭取时，一般遵循选取画面、刷胶、贴布、切割、分离、固定等程序。大型壁画一般先要划分和选取画面分批揭取。在画的表面刷上两层水溶性的桃胶，再贴上一层纱布，保证颜料层揭取时不会脱落。运到博物馆后，只需用热毛巾往上一拓，纱布就一下子揭开了。

下面我们就开始正式欣赏壁画了。因壁画禁止拍照，必须声明一下，本篇图片均来自陕历博出版的《中国古代壁画-唐代》系列丛书，谨供学习交流之用。

1、李寿墓壁画

李寿（576年—630年），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虽无显赫的功勋，但因他最早起兵支持李渊反隋，后被封为淮安王。死后陪葬李渊的献陵。

仪仗出行有三种模式：步行仪卫、骑马仪卫、车队仪卫。若三种仪卫齐备，墓主生前的地位一定是十分尊贵的。李寿墓中可以看到两种：步行和骑马。

仪仗出行图

一眼望去，中间有一位长着鹰勾鼻、留着络腮胡须的外国人。唐朝长安城的人口已过100万，是享誉世界的繁华之都，外国人可能就占到5万人。所以在唐代壁画和陶俑中，各种胡人形象非常多。

步行仪仗图

注意看后面迎风飘扬的4旒旗，这也与李寿的身份相符。天子乃九五至尊，享受9旒旗；太子7旒旗，王一级的配享5旒或4旒旗。

列戟图

有7杆戟并排插在木质构架上，因墓道两边各有一幅列戟图，加起来共14杆戟。《唐六典》有明确记载：天子24杆，太子18杆，王14杆。这幅壁画佐证了史书的记载。

2、房龄大长公主墓壁画

当今皇帝的女儿封号为公主，皇帝的姐妹称长公主，皇帝的姑母就称大长公主。这位房龄大长公主（618-673）的身份是唐高宗李治的姑母，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妹，唐高祖李渊的第6女，咸亨四年（673年）陪葬高祖李渊献陵。该墓长度为57.8米，历史上曾多次被盗扰，墓葬壁画脱落较为严重，仅保留下来27幅，且大部分为侍女图。通过这些壁画上的人物，我们可以一探初唐女性的妆容特点。

梳着丸子头，上衣下裳，襦裙，窄袖，肩披帔帛，脚穿云头履。帔帛类似于当今女性的披肩，最早起源于西亚，被中亚佛教艺术接收后，传至中国，非常受唐代女性的欢迎，敦煌佛教造像中的也有很多。五足托盘中盛放着水果，左边的水果毫无疑问是关中盛产的柿子，右边那一串看上去很像香蕉，可是专家们说香蕉此时在长安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佛手之类的水果。

手捧盝顶盒，一种盛放贵重首饰的化妆盒。何家村窖藏中就出土了这样一件首饰盒。佛教徒称为宝函，1987年的法门寺地宫出土的佛骨舍利就是盛放在五重宝函中。

这个女子身穿翻领胡服，条纹灯笼裤收口，一脚蹬的软底鞋，左手托一多曲盘，右手拎着一只起源于波斯的鸭嘴壶（胡瓶的一种）。女性穿男装、穿胡服在当时可是一种时尚。

3、李爽墓壁画

李爽（593年-668年），是太宗高宗时的两朝元老，官至刑部尚书，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长。唐高宗李治总章元年去世。李爽墓于1956年在西安雁塔区曲江池南发现，墓室打开之前，有专家想像着能否会在墓中找到有关唐代刑法方面的实证，结果在墓中并没有发现，更多的是仕女图、乐伎图，根据史料记载，李爽生前酷爱音律，墓葬中的壁画更多体现的是吉祥文化，也是那些曾经的美好。

女子所梳发型为双环望仙髻，双环望仙真是一个既形象而又富有诗意的命名。现在已知唐代女性的发型就有140多种，据说西安电影制片厂的一个老师曾经复原过其中的60多种发型，他说，若不借助任何假发的帮助，就用人的原生头发做双环望仙髻，大约需要三个时辰将近六个小时！

优雅娴静的吹箫人，她头戴幞头，圆领长袍，俨然是男性装束。要知道，真正的男性着装一定是穿着黑靴，而条纹裤、软底鞋则透露出这是典型的女扮男装。追求时尚潮流的大唐女性就是喜欢这样的打扮。

4、新城长公主墓

新城长公主（633年－663年）是太宗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所生最小的女儿，虽受父母百般宠爱，但婚姻生活屡遭不幸，生命多舛。第一次与魏征之子的婚约因故解除了；第二次下嫁，夫君是长孙家族后裔，后卷入政变风波被杀；第三次改嫁韦正矩，但两人感情不合，龙朔三年（663年）新城公主病逝，年仅三十岁。唐高宗悲痛不已，无法接受妹妹的离世，盛怒之下将韦正矩斩首示众，并以皇后之礼将妹妹陪葬于昭陵。在唐朝289年的历史中，以皇后礼仪下葬的公主也是仅此一位。

从壁画中可以发现，宫中女性开始梳高耸的发髻了，这种发髻整体造型好像一把大刀，所以被称为单刀半翻髻，或单刀髻。刚开始只流行于宫廷，随后便扩散至民间。据专家考证，此发式是用假发装饰成形状似刀的高髻，假发一般是以马棕或是其他穷苦人的真发作为原材料，然后用黑纱缠在做好的发型支架上。

壁画右侧的女子身穿时尚的半臂衫（长袖外套着短袖），竟然有夸张的六个手指！若宫女真长着6指，理论上是不会被选进宫中的，显然这是壁画绘制中出现的低级错误。壁画绘制人按技艺高低分为画师、画工、匠人三种，不同的墓葬甚至在同一墓葬中不同的壁画，可能就由不同的人来完成，所以绘画水平也就会出现参差不齐的现象。

5、李凤墓

李凤（622年-674年）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五子，曾被封虢王，食邑一万户，史书有载，其人性格残忍暴虐。该墓于1973年发掘，是李凤和妻子刘氏的合葬墓，位于陕西富平县，是唐高祖李渊献陵的陪葬墓之一。出土较完整的人物、花草画16幅，多为侍女图。该墓（675年）只比房陵大长公主墓（673年）晚两年，人物画的风格截然不同。

从仪态和站位可以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长者或女官。画师为了避免撞衫撞色，长者上衣为白色，外搭红色帔帛，中间的女士则穿红色上衣搭白色帔帛。跟在后面的是位身着男装捧着盒子的年轻侍女，行进途中的回望，瞬间让整幅画面多了一丝活泼与生动。

这位高髻侍女所穿的裙子称做破裥裙或裥裙，通常是用不同颜色的布条搭配缝制，画中女子所穿裙子有两种颜色，所以，称作双破裙。据说最高级别能有12破，它与石榴裙可真是两码事儿。

穿男装的侍女，上身偏长，下身偏短，明显的比例失调！

用廊柱斗拱分割空间，再装饰以花卉植物

手持鲜花

上面几幅侍女人物大都是骄小的身躯，头部比例偏大，着色单一简洁，有北周、隋代关陇人物画的特点，人物有一种天真拙朴的艺术效果，让人联想到魏晋时期河西走廓的画像砖。

6、韦泂墓

韦泂（666年-692年）乃中宗李显的皇后韦氏之弟，不过他是在姐姐韦氏成为皇后之前就去世了。中宗复位后，韦皇后在今天长安区韦曲镇南里王村修建了韦氏家族墓地，706年将韦泂迁葬于家族墓地安葬。韦后是一个可以共苦而不能同甘的女人，李显被贬湖北之时，艰辛的岁月中夫妻二人一路走来，待李显复位，韦后的势力一度权倾朝野，竟然自己想称帝。透过韦泂墓葬的壁画，可以管窥韦氏家族当时的势力与影响。

体态、手势、眼神、着装似乎在彰显着一位贵妇的傲慢。此画非常细腻传神，头发确有＂毛根出肉＂的效果。红色晕染的运用让人物更富有质感，颈部还画有两道肉痕，一个一千三百年前珠圆玉润的唐朝贵妇就这样鲜活地站在我们面前。

雍容华贵的贵族女性，头梳高髻，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红嘴唇，这就是唐朝当时的美女形象。与中国当代女性大眼睛、双眼皮、骨感的审美标准差别还是相当大的。画面右侧靠下残损，仔细看，似乎是一女童手托盘子，盘中只剩下一半的罐子。专家推测可能是宫女侍奉主人梳头、保养头皮的场面。

7、苏思勖墓

苏思勖（675年—745年），乃唐玄宗时期著名的宦官，生性残暴却屡建军功。对待俘虏那是剥皮、吃人肉、喝人血，可谓残忍至极！就是这样一位太监却因非凡的军事才能得到了玄宗的赏识和重用。在打开墓室之前，工作人员曾幻想着这样一个人的墓中是否会有一些血腥的画面，打开之后见到的却是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最为著名的壁画就是《乐舞图》啦。

因《乐舞图》篇幅过大，所以在揭取时分成了三块，这是左边的一块儿。画面上共有六人，三坐三立，五人手中各操一种乐器，分别是曲项琵琶、笙、铜䥽、横笛和拍板。乐队后面还有一位左臂伸展，张着嘴巴，貌似指挥，但指挥站在乐队后面肯定是不合常理的。

这是《乐舞图》中间的部分，一位深目高鼻的胡人正在一块方毯之上尽情地跳着胡腾舞。胡腾舞是一种男子单人舞，以跳跃和急促多变的腾踏舞步为主，该舞源于中亚，伴随粟特商人来到关内，在北朝至唐代深得中原贵族们的赏识，曾经风靡一时。

右边的壁画共有五人，画面右上角的演奏者正吹着排箫，下面三个人中，一个正在弹奏西来乐器箜篌，一个正在弹奏中国传统乐器古筝，还有一个在吹奏源于龟兹国（今新疆库车）的筚篥。筚篥这种乐器与箫不同，它是上窄下宽的一种簧管乐器，这个乐器的名称就是从古龟兹语的译音而来的。最后来看一下那个伸出右手闭着嘴巴的人，与前面那幅整体来看，他们俩最可能干的事情就是邀歌对唱啦！胡汉乐舞，东西合璧，这就是当时人们生活消遣的真实写照，也彰显出海纳百川、开放包容的大唐气象！

8、薛氏墓壁画

薛氏（687年-710年）是太平公主与薛绍的二女儿。

宦官的形象总是被丑化，五官几乎都扭曲了。

9、懿德太子墓壁画

懿德太子原名李重照，为避武则天的名讳武曌易名李重润，是唐中宗李显的长子，也是中宗与皇后韦氏所生唯一的儿子。在李氏与武氏帝位之争中深受牵连，由皇太孙废为庶人，后又被封为邵王。大足元年(701年)，被武则天处死。705年中宗李显重新即位后，追赠儿子李重润为懿德太子，将其灵柩从洛阳迁回乾陵东南隅改葬，并给予“号墓为陵”的最高礼遇。懿德太子的墓葬壁画是目前发现的唐墓壁画中等级最高的，而且采用了整体揭取的方式予以保存！

墓道两侧的高达两米左右的青龙白虎图，气韵生动，虽已残损，但是近距离观赏仍然令人惊叹不已，时空穿越感油然而生！

东壁阙楼图

三出阙是等级最高的一种建筑形制，只有皇帝居住的宫殿、死后藏身的陵墓才可使用。在唐墓壁画中大都是单阙或双阙，唯有懿德太子墓中的阙楼图为三重子母阙即三出阙。从画面来看，它由方形墩台、平座、屋身、庑殿形屋顶四部分组成，高约20余米，斗拱及贴金的装饰应是仿实物绘制。

西壁阙楼图

国宝级文物—阙楼仪仗图初露真容，壁画高达3米，侯门深似海，巍峨的三出阙阙楼尽享皇家威仪。保存至今的唐代建筑实物寥寥无几，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在山西五台山发现了唐代的大佛光寺，史书记载的皇家阙楼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幅壁画为复原唐代最高等级的建筑设计提供了宝贵的范本。

天子出行所乘的辂（音路）车

天子规格的九旒旗迎风招展，仪仗出行队伍的背景则是青绿的山石和草木，关于其绘画风格，巫鸿先生指出它有李思训绘画的特点，是研究李思训的绘画风格以及唐代初期的青绿山水重要的实物资料。

步行仪卫、骑马仪卫、车队仪卫俱全，东西两壁出行图共绘制近两百名形态各具的人物。在当时，如此浩荡的威仪也只能是一位父亲能给含冤而死的儿子最高补偿了！有史记载，李重润最小的妹妹安乐公主就曾仰仗父母的娇宠向父皇李显讨取＂号墓为陵＂的最高规格葬仪，当然李显是不可能答应女儿的无理要求的。

这幅图中宫女的头部可能因盗洞里渗水的冲刷而褪去了颜色，却让我们因祸得福地可以看到唐人绘制壁画的流程，起稿线与定稿线依稀可见。

架鹞训犬图

该图位于第二过洞西壁。该图右边站立一男侍，左臂上架一只鹞子，正侧转身体俯视一只黄毛猎犬。猎犬颈系项圈，左前爪搭在侍从的腿上，神情机警地仰视着主人。此种犬为典型的波斯犬形象。据考证，这类犬可能是北朝时期由粟特商人带至关中。

从脸形、神情、发型、体态看画面右侧托盘的人物都像一位女性，但是此人穿着黑靴，肯定是男侍无疑。

未完待续，下一篇重点介绍章怀太子和永泰公主墓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