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美味飘香

金色池塘

文 / 穆秭

　　照片上这位年轻女军人名叫陈儆，当年她23岁，刚刚做了母亲。

七十年后，2019年3月9日，这位母亲与世长辞，享年93岁。今天，我和妻子送她远行。

老人在生前，过去经历的许多往事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却有—样东西，七十年间在她脑海里像电脑存盘，年年岁岁，历久不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竟是一碗价值5分钱的羊杂汤!

　　1942年，三位正在上海读书的花季少女投笔从戎，走上抗日的战场。她们踏上征途前留下这张合影，中为陈儆。

　 1942年，正是抗日战争最残酷的年代。正在上海读书的广东姑娘陈儆，不顾家人的反对，舍弃了安逸的生活，和当时沦陷区的许多爱国热血青年一样，毅然参加了新四军，奔赴抗日的战场。那年她刚刚16岁。　　

平时最疼爱她的大哥，是国民党桂系白崇禧的高参。那时正值国共合作时期，好不容易才在小妹临行前找到她。当意识到最后的挽留终不可能时，悄悄将一个小包塞给她，唏嘘道，小妹，这点细软你带着，以后用得着。

陈儆却触电似的把手缩回，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要！不……”

　　“好小妹，你这一去关山重重，苦日子还在后面。”大哥几乎是求她了：“带上这个好歹是个依靠。熬不下去了，或可留作回家的盘缠。”

　　陈儆哪里肯听，坚辞不收，可又拗不过大哥，只好象征性地留了一块光洋，算是收下了家人的心意。

　　陈儆的父亲是广东汕头颇有名望的瓷器商，膝下有十二个儿女，陈儆是老幺，在家中的乳名又叫细妹。细妹从小就受到全家的疼爱。

结局并不像大哥期望的那样。离开了城市生活的小妹，这一去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从解放战争到全国解放，再也没有回头。

　　可哥哥的预言也在以后得到了验证。年轻的陈儆这一去就是万水千山，伴之而来的是过去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的生活，风餐露宿，行军打仗。

　　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哥哥留给陈儆的那块光洋，成了她唯一的“财产”。

　　1948年，已是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政治部技术书记（秘书）的陈儆，与华野二纵文工团教导员何秋征喜结良缘。这块光洋被用在了他们简单而热闹的婚礼上。夫妻俩精打细算，没有舍得花光，竟还留下了一点尾子。

谁知这点尾子日后派了用场哩！

　 “那是1948年11月份吧，记得济南战役胜利结束不久，二纵在山东胶济线上的益都（青州）待命。虽然战争不断取得胜利，部队的生活却仍很艰苦，伙食里一两个月见不到荤腥是常事。那时我已有了身孕，肚子里没一点油水，谗呐！”六十多年后的陈儆回忆起这段往事，依然记忆犹新——

“有一天，部队行军到一个集镇，驻扎下后我上街转悠。忽然，闻到一阵喷香喷香的味道。我忍不住过去一看，啊呀，只见路边支着一大锅羊杂碎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呐！那羊杂汤一碗5分钱，加面条1毛钱。我过去从来不吃羊肉，一闻到那股膻味儿就恶心，可那天不知怎么的竟馋得不行，肚子一个劲叫唤，嘴里直咽口水……”

　　 23岁的陈儆终于经不起羊杂汤的诱惑，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山东解放区的北海币——就是他们省下的那点私房钱“尾子”，这是她的全部积蓄了。陈儆用它买了一碗羊杂汤，迫不及待送到嘴边……

　　这是多么鲜美的人间佳肴啊!

　　陈儆简直不知该用何形容词来赞美它了，海味山珍不过如此，琼浆玉液不过如此。

她知足极了。

　　历经过抗日烽火，参加过莱芜、孟良崮、济南、淮海等战役，陈儆与丈夫何秋征一道踏过硝烟，走进新中国。

　　岁月蹉跎，经历过多少春秋冬夏，经历过多少雪雨风霜，陈儆和她的战友一道，坎坎坷坷走到今朝。昨天那个花季细妹，已变成了耄耋老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部描写新四军淮南根据地半塔学校战斗历程的电视连续剧《半塔晨曲》，把她作为原型女主角写入其中。我看到荧屏上那位穿着一身红色旗袍，从大城市参军来到艰苦的新四军队伍中任教的美丽姑娘，不禁百感交集。

没有盼回小妹的大哥，后来全家移居泰国。大哥始终在境外帮她保管着一份财产，据说是一笔黄金，是父母分割给所有子女的家产，也包括参加革命的小女儿陈儆。共和国成立后，大哥给大陆寄过许多信，盼望小妹去领取这份家产。可直到大哥逝世也没被她接受。

　　上世纪五十年代，陈儆与女儿合影。

今年十月，共和国将迎来她的七十华诞。翘首以待的陈儆老人——我的岳母，没有能够等到那个光辉日子。她弥留之际，对世事已无所求。清醒的时候，曾喃喃说道：“这辈子该失去的，已失去了。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再也没能品尝到七十年前那碗羊杂汤的美味啦。”

让我们记住这些为了信仰终生付出的人们吧！

　　（2019年3月13日送别岳母，修改于南京。本文由中国新四军和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主办的《铁军》杂志2019年第四期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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