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精神分析之《阿丽塔》——从女孩到女人的战斗

闻宜斌

一个好故事能吸引人，很大程度源自于其中人物设计真实鲜活，而观众之所以喜欢一个人物，则是因为从TA身上看到了自己或是身边某些人的影子。

《阿丽塔：战斗天使》改编自日本知名漫画家木城幸人绘制的漫画作品《铳梦》。

故事发生在26世纪，外科医生依德在垃圾场里捡到了只剩下头部的机械少女将她带回家中，给她装上了本来为自己已故的女儿所准备的机械身体，并为之取名阿丽塔。

苏醒后的阿丽塔慢慢融入这个社会，同时也逐渐恢复和拼凑残余记忆。在结识了青年雨果后，阿丽塔开始接触名为机动球的运动，并在比赛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格斗天赋。

人怕出名，阿丽塔很快引起了幕后老大的注意，其身世也浮出水面，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直战斗下去。

认同。

尽管阿丽塔已经三百岁了，但从医生父亲给了她新生命以及其外貌和记忆来看，她只是个孩子，或者准确地说是一个青春期前期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姑娘。初出社会，阿丽塔处处听从父亲的安排和教导，随着她对自我的探索，也开始对父亲有所怀疑。

从精神分析来看，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在出生后几年一直是对母亲认同，如果自然发展，到了俄狄浦斯期会转向对父亲的认同。此后男孩就完成了认同转化，但女孩则复杂一点，她们需要在青春期再次转向对母亲的认同，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女人。

阿丽塔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因此在青春期的认同转换并不顺利。尽管医生父亲把她当女儿看待，但阿丽塔身边没有一个女性重要客体可以去模仿，其言行举止更像是一个男生。在认识雨果后，阿丽塔更多是对其认同，像他一样行走社会，而非是男女之间的吸引。

在雨果的帮助带领下，阿丽塔找到了自己前世的身体。看似其在自我探索后就要完成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了，但阿丽塔的医生父亲却并不想帮她更换身体。

那是一副更有力量的身体，从外形上看也是一副更成熟妩媚的成年女性身体。显然父亲想让她保持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不离开家，不离开自己。

现实中，如果女儿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父亲便不再可以与女儿保持亲密的距离。人际距离的变化导致关系的变化，女儿也开始在心理上逐渐离开父亲。

女儿需要的不再是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父亲，而是即将要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一个比父亲更年轻、更有活力、也越来越更有力量的男人。相比之下，父亲则正在逐渐衰老，越来越丧失力量和权威。

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因此极力阻止女儿从女孩变成女人，至少能晚几天也好。这是父爱，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能觉察到这一点，父亲慢慢地放手，允许女儿成长，女儿就可以将认同转向母亲，从母亲那里学会如何做一个女人。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有这样的觉察，于是就有了青春期的叛逆。

叛逆。

阿丽塔尽管对真实自我有了认识，但没有父亲的帮助，她无法完成蜕变。于是她说：“好，我自己来。”然后愤愤地冲出家门。

她试图纠集一帮乌合之众一起对付强大的敌人，单纯的少女显然没有看清社会和人心，这一次离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身体被毁坏，还差点丧命。

这会儿，医生父亲不得不给阿丽塔装上真正匹配她的身体。阿丽塔在意识或潜意识层面，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战胜了父亲，这一招叫做被动攻击。

强势的家庭一再上演被动攻击的剧情。因为无法沟通，孩子的需求无法被允许，甚至无法被看见，父母强势的爱慢慢变成了孩子心中的恨。想攻击父母亲，但是又没有能力直接打败他们，于是孩子们多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来反抗。

你不是想让我学习成绩好吗？我就故意考得很差，让你丢脸。你越想我怎么样，我就偏偏不怎么样，你越不想我做的，我却偏偏要做。甚至有的孩子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父母，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效，因为伤害他们深爱的人，他们会痛苦。

父亲给阿丽塔装上新身体后说：“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了，这个身体的制造技术已经失传，一旦损坏我是修不好的。”父亲终于无奈地接纳了自己没有能力再保护女儿的现实。

这是让人伤感的，也是让人担忧的。既然选择了长大，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阿丽塔必须自己来承担。

在酒吧里，医生对打成一团的乌合之众喊了句“打坏了我不免费修”，众人便停手了。是的，他们是机械人，打坏了只要修一修就可以了，打残废了也可以更换新的身体。

所以他们不需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就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只需要听一个人的话就可以了，无论后果怎样，这个人都可以帮他，这个人是医生，也是父母。

而拥有先进构造的阿丽塔没有人可以庇护，只能自己对自己负责。后来她也学会了自愈，对一些小伤，处理得比父亲还要好。

当人成长后，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功能，有待慢慢发现。这给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人一些启示。

爱情。

“一个真正的人类会爱上一个人造人吗？”阿丽塔反复质问，想知道答案。我想与此同时，雨果也在内心不断思索：“怎么会迷上你，我的灰姑娘。”

阿丽塔不是普通的人造人，但她也不是真正的人类，她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因此，她是孤独的。青少年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存在，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大人。

青春期是人类工业文明的产物，而且工业文明越发达，青春期就越长。相对于古人，我们进入了一个晚熟时代。

既然已经不是Baby，我还是Angel吗？还有人喜欢我吗？我还是可爱的吗？我还是有价值的吗？

显然成年人世界的价值观无法来回答这些问题，那就和同龄人一起来探索吧。只有我们能相互懂，那就一起上路吧，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可以彼此保护。这就是青春期的爱情。

当阿丽塔吼出“He is mine”时，在经历过欺骗与信任、承诺与占有、拯救与失去后，女孩渐渐学会了爱情，也学会了人生。青春期就是一个不断受挫、不断分离同时也不断成长的旅程。

战斗。

女孩为什么而战？

神话大师坎贝尔总结出流传千古的英雄神话故事，一般都有四段旅程：启程、遇险、胜利、归来。

当平静的生活被打断，英雄不得不离开家园踏上旅程，途中遇到各种险阻越挫越勇，但最终遇到一个大BOSS，挑战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这时遇到贵人指引，并且通过自己的坚强意志打败对手，最后英雄必须归来回到故乡。

英雄之旅其实就是少年成长之路。

打呱呱落地起，我们就在不断成长，也就不断地在战斗。每一个正常的青少年，都如阿丽塔一样拥有一颗奔腾的心。他们战天斗地、佛挡杀佛，他们敢于挑战规则、改变世界。正因为懵懂，他们显示出的勇气和战斗力让墨守成规的成年人望尘莫及。

当然，闯荡磨砺是要以爱和安全感为基石的，正如阿丽塔变身前相信父亲是可以把自己修好的，所以她敢肆意挥霍，让自己伤痕累累。那些不敢叛逆、不敢折腾、不敢战斗的青少年，内心是缺爱的。

中二是可爱的，但不能永远都中二。

英雄之旅的最后一程是归来。无论是西方的《奥德赛》，还是中国的《西游记》，成为英雄后的回归之路往往也是最难走的。抵挡成功后的诱惑，回归家庭安心做一个平凡的人，才能完成最终的成长。

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无论男孩、女孩，只有归来，才是最终完成了成长。男孩成长为男人并可以成为父亲，女孩成长为女人并可以成为母亲。

按照英雄之旅的路数，阿丽塔应该在电影三部曲的第二部里遇到更大的困难，也遇到更大的贵人，取得更大战场的胜利。而在第三部里则应该是回到故乡。

你是众人心中的战斗女神，你更应该是家人眼中的美丽天使。

阿丽塔在西班牙文里的意思是“小小的翅膀”。成年人应该努力看到青少年对身份认同的焦虑、对爱之束缚的叛逆挣扎、对被理解的渴望、对爱情的烦恼和对成长的迷茫。

愿天下所有家庭里的“战斗天使”，都能肆意挥动小小翅膀，在成长的旅程中远走高飞。

2019.3.10，于南下的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