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文 / 穆秭</b></h3> <h3> 看见她,是在46年前。更具体一点讲,比认识她更早的是她的绰号:小辣椒。</h3><h3> 小辣椒,我的老战友,我们40多年没见面了,她叫李敏。</h3><h3> 记忆中的小辣椒并不是个出生在火辣故乡的湘妹子,她是何时为什么被人叫做“小辣椒”呢?我从未考证过,也许当年因为她是个性格率真的泼辣小姑娘吗?</h3> <h3> 46年前,我与小辣椒相识,伙食是关键。那时,我们都同在38军114师当兵,我是小兵,她年纪比我还小1岁。我在文艺宣传队搞创作,她在师医院当护理员。文艺宣传队是部队的伙食定额,每天四角五分钱,大灶标准;师医院是病号的伙食定额,每天八角钱,中灶标准。</h3><h3> 住医院伙食好,还不用出操,因此患“胃溃疡”装病住进医院的我,跟这个负责护理我的小辣椒就在师医院三所邂逅了。</h3><h3> 那天,从文艺宣传队出来的我,尽管自我感觉在大夫面前手捂腹部装作痛苦状的表演功夫还可以,可当大夫结束查房离开病房后,反剪双手屁颠屁颠跟在大夫后边狐假虎威的小辣椒,还是不动声色地从我病床旁的柜子里搜出一包啃了一半的烧鸡。</h3><h3> “胃溃疡?胃亏鸡吧!”那小丫头片子把纸包啪地扔在床头柜上,恶狠狠地说。</h3> <h3> 她小子没事人似地甩下一句话,得意洋洋地走了,却给我带来了此生最大的奇耻大辱!</h3><h3> 本来,她说的“胃亏鸡吧!”“胃亏鸡”,是个形容词,后边的“吧”是个语气词,好端端的一句话,却被同病房同“泡病号”的革命战友有意解读为“胃亏——鸡吧!”这后边的两个字经这样一断句,立马成了天下最羞辱的词儿,像秋风传遍了每个病房……</h3><h3> 人呐,总是会不断地从教训中变得聪明。譬如我以及曾经为这话拿我开过涮的弟兄们,以后只要一拨电话,一改习惯的称呼“喂,总机吧?”而是小心翼翼地称呼“喂,总机吗……”或者,直截了当:“总机,请接……”以免重蹈我的覆辙。</h3><h3> 小辣椒,我恨你! </h3><h3> 我曾经这样咬牙切齿过。</h3> <h3> 但是,小辣椒的身上总有种什么东西,会使人对她产生好感。什么东西呢?是她的相貌,还是她的才华?这个叫小辣椒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身材小小,声音嘶哑,小眼睛乌溜溜总像在生气。可这个丫头说起话来的那副神情,好像她就是英国女王!</h3><h3> 对她产生好感,当然不是因为她貌若天仙,也不是因为她才华横溢。而是因为她有个性。</h3><h3> 当我从少年走到青年,又从青年走进中年以后,我才理解了“人不是因为美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这句人生格言的含义。</h3><h3> 野战部队是清一色的青春勃发的男人世界,但是,也有例外。宣传队、医院、通信分队等少数部门,是唯一有女兵的地方。这些地方,在清一色的男兵部队里总是令人向往,令人感到神秘。而我,在习惯了文艺宣传队那个有男有女的生活圈子以后,走进野战医院这个有男有女的生活圈子,竟然有一种全新的感觉。</h3><h3> 在这里,我与一个叫“小辣椒”的女战士邂逅相识,她跟文艺群体里一些擅长表演的“花瓶”般的女战士,一些虚实难辨、心怀叵测的女演员是多么不同啊!她和她的战友在野战医院里不仅仅是异性,她们跟男兵一样。要是你走到她们面前,跟她说话,她不会在你面前故作矜持,或把身子扭来扭去,作出莫名其妙的怪样子,千方百计地表示自己是个让人追求的金枝玉叶。女兵就是女兵,她们普通,正常,没有忸怩作态的习惯,也不装腔作势。</h3><h3> 这样的感觉,足可以解释我和小辣椒以后成了好朋友,并且为了她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我所表现出的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送密电码般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大无畏气概的原因了!</h3> <h3> 那是在我出院回到宣传队很久以后了。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是小辣椒打来的。她要向我“借”一本《战地新歌》歌曲集!我这才知道,这个假小子其实也有不爱武装爱红装的时候。譬如,她竟然喜欢唱歌!虽然我从没听到她哼过一句。</h3><h3> 没问题!我立刻答应,顿感大献殷勤的机会从天而降。</h3><h3> 没问题?问题大着哩!</h3><h3> 我从下放在114师接受再教育的番号“北京军区文艺六连”的中央音乐学院(当时改名叫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的老师那里,买到这本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编印的洛阳纸贵的《战地新歌》歌曲集,倒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问题是如何把它“借”出去交给这个叫“小辣椒”的女战士?!</h3><h3> 宣传队、医院、通信分队等极少数部门,是野战部队中,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唯一有女兵的地方,纪律严明。最犯忌的,就是男女士兵的私下接触。但凡有女兵的地方,总有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在暗中“保护”她们,总有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的金箍棒画地为牢的警戒线。</h3><h3> 只有当你身临其境,才会感到做一个“戴铁镣,裹铁链,锁不住我豪情壮志冲云天”的送密电码给北山游击队的李玉和,是多么不容易!</h3><h3> 这书,在我背包里藏了很长时间……</h3> <h3> 一直等到部队秋季摩托化野营拉练到山西,我随宣传队到师医院驻地的山沟里慰问演出时,才找到机会。</h3><h3> 我好不容易才发现,小辣椒就在席地而坐的观众人群中的最后一排观看演出。</h3><h3> 我徘徊在舞台一侧的灯光阴影下,场地里有部队官兵,还聚集着许多当地老乡。这时即便有鸠山,或者王连举混及其中都不必担心了,大家都把脖子伸得跟骆驼脖子似地盯着舞台,无暇他顾。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h3><h3> 我悄悄迂回过去,挤进后面老乡的人群。终于看到小辣椒的背影了!</h3><h3> 我努力把书从人群的夹缝中杵进去,用劲捅捅她。</h3><h3> 小辣椒惊讶地回过头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已经飞快地将《战地新歌》塞到了她的手上……</h3> <h3> 自打那以后,再也没有遇见过小辣椒。</h3><h3>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战地新歌》被小辣椒“借”走后,从此如泥牛入海无归期。</h3><h3> 40多年前《战地新歌》中的旋律,现在在人间已成了“红歌”“老歌”,鲜有所闻。轮到我们的下一代去唱新时代的歌了。</h3><h3>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做的嫁衣?……”</h3><h3> 新的歌声新的歌词,却仿佛传递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意境!</h3><h3> 许多年后,直到有了手机、有了短信,才从战友那里辗转得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小辣椒的下落。原来,小辣椒后来从师医院调到体工队的射击队打枪去了。她们到处打比赛,我们没机会再见面,以后各奔东西。但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却留在了记忆的深处。</h3> <h3> 我和小辣椒在分别40多年后,终于像北山游击队得到了“密电码”一样,彼此非常惊喜,高兴极了。</h3><h3> 一晃我们都年逾花甲了。当年的小辣椒丫头,今天已经是小辣椒奶奶了。跟她牵手一起走过春秋冬夏的,也是我的老战友。他好福气!咋把小辣椒摘到手的?</h3><h3> 我盼望着相逢的那一天,能够一眼尽收人生沧桑,看看当年十六七岁的好战友小辣椒,如今是个啥模样儿?当然,我不会忘了跟她讨债。因为,46年前,她“借”了我一本书,至今未还。</h3><h3> 我的青春里,我的军旅里,有许多这样的小辣椒战友,青春似火,美丽热烈!</h3><h5 style="text-align: right;"><b>(2019年3月8日修改于南京)</b></h5> <h3 style="text-align: left;"><i><font color="#808080">声明:本文为作者原创。配图摄影或供稿:华艳、祝华、李祥等以及网络。文章、图片的版权均属于原作者。</font></i></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