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谁道闲情抛掷久

燕

杯中一剪新花，开得俯仰多情。

活着或者死去，有时不大分明。

极冷的天，丝毫不见春的影子。

布谷鸟一遍又一遍地叫，这座城市，从城郊到城区，似乎遍布了它的声音。

以前看到春天，是看到住处后窗的樟树发了新芽、长了新枝，柳絮飘满整个楼梯。现在的春天，是从看到第一株梅花开始的。春雨一发不可收拾，江南的春天，总是又湿又冷，人们期待着春暖花开。

这几日下雨，那树红梅，也黯然失了颜色，洇红中透着惨白。梅不惧霜冻冰雪，在雨水中，却显得楚楚可怜了。

午前天色阴沉，午后似乎又明朗起来了。怕冷，似乎已经不起寒冬的考验，希望这春寒早早离去。

落枕，致数日来肩周疼痛，昨夜尤甚，动一下都要痛得钻心。身体病痛亦会影响心情，时时刻刻的不舒服，如影随行。

静卧大半天，还是不能乱动，一动，疼痛感即来。

午后出现了一丝阳光，转瞬又消失了，还是冷，双手凉如冰块。

只能一个姿势看书，久了就累了。

飞花令，原是饮酒助兴的游戏之一，输者罚酒。飞花令，源自古人的诗词之趣，得名于唐代诗人韩翃的“春城无处不飞花”。

一本《飞花令--竹》，于我而言，只是平时偶读一两首，作练字时用。

篇首是西汉卓文君的《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记得幼时，旧居墙壁上有四幅古装才子与佳人画像，印象最深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还有苏小妹与秦少游，后来知道，苏小妹大概是杜撰出来的，而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则有真人真事。佳人遇才子，久处平淡，亦有相弃之情，文君以《白头吟》阻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成为千古佳句，也让我们知晓了那古老的爱情，爱情，从古到今，都是那么令人荡气回肠。

唐代诗人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典雅》，“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中国的文人，自古以来就有一种隐逸淡泊的思想，自晋陶渊明后，更迷恋山水人文风景，文人不适合从政，文人入仕与出仕，满怀理想与抱负，在政治的泥潭里，到最后只落得一身凄凉。

宋代倒是文官当道，终偏于柔弱，而两宋时代，应该是政治最为宽松，人人安居乐业，诗词歌赋尽得风流的时代。有些时候，梦想着穿越唐宋，去听一听“杏花春雨”，在一树梨花里慢慢老去。

坐中有佳士，左右有修竹，幽篁阵里，弹琴长啸，或茅檐听雨，赏天地之幽，妙不可言！

读古诗词，总有一两首叩中心坎，在岁之春，与春寒抗争，或许，梦中醒来，已是繁花似锦。

天色暗，书中字迹难辨，且不开灯，听听市声也罢！

练字一小会，安静看书了，便不能有音乐声了。

音乐是痴绝长情的，而看书则需敛气收心。

静下来，听人声，娇嗔怨骂，生动而活泼。听风声，轻轻细细，仍带着初春的寒意。

读“思无邪”，真是一个好词，“欢从何处来，端然见忧色。花来衫里，影落池中”，惆怅又薄凉。邪而俏，像极花季的女子。无端的欢喜，无端的惆怅，年轻真好！

读雪小禅，你会感觉到她是一个叛逆的、张扬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在街角吹着口哨的女子，却又是那么风雅迷人。

后来的她，或许又是烈焰红唇、喷香奈儿香水招摇过市的女子。

再后来的她，会是梳麻花长辫、穿着棉麻宽袍，行走在江南的雨季里、与小巷、与古镇、与那些院落、阳台、天窗边的植物一样，古朴又雅致。铜钱草长在青花瓷的长瓶里、石缸里擎起几枝莲荷，漏窗、天井……江南迷离的梦，仿佛一切是为她而设。

她的文字，张扬而迷离，冷清又孤傲，咄咄又逼人，是不安份的灵魂，是喷薄而出的灵感，那些句子仿佛早就存在了，你想到了，却没法像她一样落在纸上。

想起了白落梅，完全不同的文风与性格，白是古典的、安静的、隐逸的，是梳小髻、着古典旗袍，在太湖之滨的一处庭院里赏梅兰竹菊，品清茗，读楚辞汉赋唐诗宋词，琴棋书画相伴的优雅女子，文字带着禅意、诗意，好像永远是一朵清雅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梅。

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肩周还是疼痛，睡梦中翻身，还是伴随着痛，怎么睡都不舒服。

倘若人到老年的时候，疾病缠身，是不是也是此种状态？

春天终于要来到了，想到了去年的《病中杂记》，害怕再来一次去年的惨状。牙齿并未拔掉，隐忧并未消除。一切，只是因为害怕。

温习了一会英文课本，知识点似乎并未忘掉，而最爱的，依然是文字，只有在文字里，才能找到自己的心。

雪小禅说：“有些女子，即使她们有婚姻、有孩子，但什么也挡不住她们那种一个人的光芒。”

喜欢她文中那样的女子，孤寂又独立。生而为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孤独是灵魂的自足，大部分时候，总是一个人独行的时候多些。

雪小禅的文字，有内在的张力，你不知道她会突然冒出哪一个念头，说出哪一句话，但一定是欢欣的，遗世而独立的，喜欢张爱玲的女子，哪一个又不是特立独行的呢？

林徽因是国民女神，才貌俱佳，她的文字，如一潭深水，看不见波涛，永远是那么理智，连她的爱情，也从来是那么风轻云淡。

徐大才子用“眉呀，龙呀”这样称呼陆小曼，估计对徽因，也有过类似的称呼，没有见过徽因的任何回应，到后来避而远之，只是做了他的“灵魂知己”。得不到的永远是心头的朱砂痣，得到了，便是墙上的蚊子血。

光阴能改变的是容颜，改不了的是孤意与深情。

光阴那么清晰的纹路与脉络，一步一行走，总是从前的光景，还会再来一次，就像这明媚的春光。去年叹春惜春，春天又来了，花又重开了一次，还是那个时节，还是那样的天气，那样的心情。

如果春天去看一个人，桃红柳绿，红也是那个红法，绿也是那个绿法，很要命的深情，无可救药了。

依然是在春天，读一本书，做一场梦。

没有所谓快不快乐。

三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也飘浮不定，如同这颗心。

老树画画，“乾坤平分昼夜，却是燕子来时。水边新绿野菜，陌上粲然花枝。”

老树又画，“春深一室闲静，水远两岸清平。花开花落总关情。心起梦中念，舟往云边行。诗书半卷读罢，有人弄箫长亭。但闻呜咽不知名。风烟总寂寞，乱红自飘零。”

想到了春天在田埂上行走，野草疯长，油菜花散发着淡淡的香，也想到了繁花时节，“雨打梨花深闭门”，池塘里飘满了梨花，那一树清香，至今还在。

江南多雨的季节，刺激了一切的感官，视觉、嗅觉、触觉、味觉，“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绕园一周，垂柳依依，已冒出嫩黄的新芽，袅袅婷婷。

春风熏得游人醉，这早春的风，仍带着寒意。

周作人写喝茶、写吃鱼、写砚台的寿命、写吃肉……闲适散淡，与老树画画真是相配。

“一弯天上月，一树水边花。花下做一梦，与你在天涯。”

陌上花开，绿瘦红肥，你不静下来听一听，春风就会吹过了。再不去效野看一看，那些花儿就落了。

落花时节尚早吧，枝头，白玉兰、粉玉兰开得正艳呢。

满城烟花燃放得多么繁华，独自站在窗前，发着呆。明天早晨，一地碎屑--残余的爆竹偶尔响一声。清冷的早晨，是穿着新衣脸上带着疲倦颜色的人们，昨夜的狂欢过去了。恰如一场烟花烧，恰如一场最热烈的爱情，最灿烂的，不知不觉，悄然过去。

-----《烟花烧》雪小禅

午后，依然在读雪小禅，烟火味、市井味，寂静与欢喜，喋喋不休的念，意识流。

像烟花一样绚烂，又像烟火一样寂寞的文字，兀自燃烧。一虞琉璃宴，一场莲花事，一味缱绻色。

回不去的过去，回不去的青春，惆怅的底色，春天来了，那是春愁无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秋天到了，那是“天凉了好个秋”。

到底还是市井气，看人趿拉着拖鞋去逛街、去菜市场讨价还钱；骑破旧单车，车篮里放几棵新鲜俗绿的蔬菜；涂艳了蔻丹、嘴唇，染黄了黑发，叉着腰在训斥孩子，一脸凛然的神情，枯黄的头发与孩子一样营养不良。

老太太立在街角卖青草，皱巴巴的塑料袋，菜不多，芹菜、大蒜、菜心、萝卜，种在自己家土里的。“妹妹，再多买一点吧。”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都是寻常的生活，寻常的日子。

公园里去散步，老爷爷老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摆个姿势拍照，可爱的神情，不亚于一旁蹒跚学步的孩童。

欢喜是禅、素心是禅，也不管过了百年千年。

还是去寻找从前。烟花绚烂的日子，路过从前的小学，停下来了，去了学校。

斑驳的校门，开着，空无一人，只有寂寞。想象着从前的影子，那几个花坛，开满了牵牛花、指甲花，也长满了野草，那一块黑板，下课时间，曾一直盯着一位胖胖的老师写着绝美的宋体字，以至于后来一直模仿着，一本本像书上印出来的作业本，也不知遗落在了哪个角落。

那些角落，是否还停留着孩童时奔跑的影子？那些时光，只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曾经执教的学校，也只是一片青葱的记忆，越来越远。

回不到从前，那书本的一章一节，都停留在了过去。

雪小禅说，那个说着一口极洋气的普通话的同学变成了肤黑、微胖的妇人，嫁给了本地人，讲一口俗不可耐的方言。那个大学时极明艳的班花，黑了，胖了，进门直嚷嚷打牌去。那个极俊的小伙子一脸沧桑，安排在机关单位打扫卫生。

都是路人，都见沧桑，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光鲜与落魄，都在身边。

看得见的触目惊心，看得见的沧海桑田，岁月真是使人荒凉、惆怅。

声声叹声声慢，李清照词，“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一代才女，也有老去的一天。

听雪小禅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的念，静坐在光阴里，与时光一同慢慢老去！

醒来，听楼底的厨房一直“笃、笃、笃”切个不停。

还是冷，肩周还是疼痛。

一直做梦，一直做梦，半夜，无人的旅馆，等着去坐火车，看错了乘车日期，错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考试。

真是梦得不着边际。

周一，竟然觉得心慌！

我的清晨时光

一

春天

满贮着

一枝一叶的欣喜

一片片新芽

我听见生命

细碎交谈的声音

光影里的流年

它去了

又来了

触得到的喜悦

在春风中重生

脱胎换骨

静思

屏住呼吸

这春天

将都是你的芬芳

我的阳台

我的小小的

空中私密花园

二

踮着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本图书，脚几近疼痛而麻木。

每一次与书相遇，都好似与灵魂的一次深情对话。

寂静无声。

春天刚好来临了。

三

与人有约。

静坐看书，肩周、颈椎疼痛不减。

《养一朵雪花》素雅又古典，《山林日记》，从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一直写到大寒。二十四节气，原来如诗经般美好。

闻得到的花香与茂林气息，如果有一天，山林消失了，我们将在何处寻找家园？

四

听得见时光的嘀嗒行走。

阳光照着玻璃幕墙，洁净、清新，春天的三月，如此明媚。

可以仰望苍穹，寻找流云的影子。

等待的时光，漫无边际。养一朵雪花在心中，要想一样东西永远活着，只能养在心中。

四

借书、插卡，不动声色。

不喜与人言语，工作人员也是习惯性地扫描。

我低头，将书消磁。

忽然，她说：“你的旗袍是定做的吗？”

“不是。”

“是短袖还是长袖？”

“是中袖。”我解释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袖子的长短。

“现在定做旗袍好少了，你的旗袍是定做的吗？”

“不是，网上淘的，苏州旗袍，特别合身，一家买了好几件，两百到三百的样子。”我解释说。

“质量真不错，真好看。”她笑了。

我轻轻收书，走进电梯。

苏州，诗书充盈、诗情画意的江南小城，着一袭织绵刺绣的苏州旗袍，走在春天里，就等于把春天穿在了身上。

阳春三月，“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一个人的清晨，听雨，看书。

风大，雨飘到了阳台上，花与叶子被雨打湿了，随手拍了几张，担心风雨摧残后花悉数凋零。

“花谢水流两无情”，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又回到了冬天的寒冷。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

的确是恼人，昨日还春意融融，今日又斜风细雨了。

雨天也好，不必出门，不必踏春赏花，关在家中，听风雨萧索，倒也是清静。

不知道四时物候，也不知道春天如何丝棉般地渗入，只知道，阳台上的月季又长了嫩芽，公园的一角，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玉兰花，如雪似云，美到极致。

读《山林日记》，从立春写到大寒，细腻真切，陶渊明式的山居岁月，一位作者，隐居到了山上，与清风明月为伴，笔下全是四时物候，全是自然草木，仿佛不染世俗尘埃。

极喜欢这样的日记，记下阴晴晦雨，记下琐屑小事，记下自然风光，文字里溢出的是草木的清香，是摘下野花插到花瓶里的欣喜。

一位女子，拥有了才情，便赋予了生活的灵性，万物有灵，何况草木呢。

乍暖还寒，将风雨关在了门外。

“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2019.3.14雨

读《山林日记》，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无名氏作品，质朴、自然、清新，宛若一股清流。

名作家的笔下，有时反不如寂寂无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那般清新脱俗，名气有时会耽搁才华。

《山林日记》，从立春写到大寒，触得到的乡村岁月，是大自然沉寂的足音。

乍暖还轻寒。

醒来，又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春雨恼人，可无雨不成春。

2019.3.15晨

昨日气温迅速回升，今日又降至谷底。

春天又被关在了门外。

听细雨纷飞，躺着，脖子仍觉不适。

2019.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