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父亲和他的牛的故事</h3> <h3> 父亲放过多少头牛,我无从知晓,打从记事起,父亲养过几头牛,我也无法记起,但父亲与牛的故事,却还记得一些。<br></h3> <h3> 分田到户那一年,我们三家人分到了生产队唯一的一头水牛,那时父亲刚过四十,正是一个好劳力,可是眼看着自己五个正在成长却总是吃不饱的子女,父亲在劳作之余只能是无奈的叹息,分到田地的父母瞬间就把希望寄托在那头健硕的水牛身上。那是一头集颜值与力量于一身的公水牛,四条粗壮刚健的大腿明显比其他牛大了一号,一对厚实油亮的牛角顶遍了村里所有的水牛,找不到对手的水牛也许突然感觉孤单寂寞,有一天竟然挣脱缰绳独自一牛跑到邻村去寻求挑战,结果是大闹邻村牛栏,却被众村民用竹篙石块鞭炮杀得大败而回,浑身伤痕累累,足足休养了两个多月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尽管公牛调皮有加,但在父亲面前却格外安分,那时每到农忙,田地间叔叔大爷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不停地吆喝,却还是显得人心有余而牛力不足,而父亲却驾驭有度,身前套上木犁的公牛自是无须扬鞭蹄自飞,就在叔叔大爷正迎着日头深一脚浅一脚耕作于田间时,父亲已经把缰绳交到了我手中,再三嘱咐一定要把牛喂饱喂好,随后便扯着嗓门招呼叔叔大爷,是不是先休息一下,田野间顿时响起了一片鞭子的呼啸声。 </h3><h3> 随着水牛的渐渐老去,我也告别了曾经美好的少年时代,出外求学让我暂时忘记了田间地头,也忘却了那头威风八面的跨下坐骑,只是在寒暑假辗转家中时才知道,水牛先是变成了我一家人的,尔后又变成了一头黄牛,虽然那头黄牛还算霸气,但终究无法与水牛相比。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更多的是视觉上的童趣,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多数黄牛是不能骑的,那时即便再回到童年,骑牛的乐趣可能就是奢望了,而那头水牛的去向最终化作了心中的回忆。</h3> <h3> 此后久居偏寓,在一个俗称鬼门关的地方生活了十八年,那时对于父亲的关注十分有限,好在父母给予了我无限的理解。可是突然有那么一天,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似乎在警醒着自己,必须要多去关注一下自己的父母。那是搬迁到小城的第二年,父亲带着点花生芝麻来看我们,下了车,我与父亲并排走在一起,聊着家庭琐事,走了不到五十米,父亲便落后了,我便放慢了脚步,可不久父亲又落后了,如此三次,我终于意识到,父亲走不快了,走不快了。在我心中,一直以来,父亲是一座高山,让我仰望,从小到大,我一直跟随者父亲的脚步,就在霎那间,让人感受到了岁月的无情,父亲的脚步虽然依旧踏实,却不再是久存心底的雄健,趋向蹒跚的脚步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父亲老了。</h3><h3><br></h3> <h3>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劝说父亲,希望父亲别养牛了,可我心里清楚,父亲那不服输,不服老的脾气,想要劝说父亲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小时候,哪怕是听到父亲一句咳嗽式的话语,都会把我们吓得不知所措,现在即便老了,不像从前那样严厉,但早已习惯了强势父亲的我仍然不会或者说也不敢对父亲说上一句稍重的话语,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竟然看似爽快地答应了,说可以不养牛,只是还要再等两年。我似乎掉进了父亲的套路,其实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套路。</h3> <h3> 过了两年多,这牛还真就养不成了,但不是劝说的结果,也不是父亲心甘情愿地把牛卖了,而是一头快要临产的母牛被偷了,把父亲急得发动了所有的亲人没日没夜找寻了两天,却杳无所获。两个多月后,一个偷牛大案破获,二十多头耕牛被盗牛贼藏匿在一个小山沟里。父亲先后三次到小山沟去找寻丢失的母牛,希望能发现点什么,但都无功而返,而我,虽然在嘴里痛骂着可恶的偷牛贼,另一方面却在心里盘算着,丢了也好,这下父亲总养不成了。</h3><h3>我却低估了父亲的坚持,从小山沟里回来后不久,父亲便花了三千多元买了头小母牛继续着他的养牛事业。</h3> <h3> 其实我知道父亲养牛并不是需要牛的陪伴,也不是和牛有多深的感情,最多只是在找寻一种生活的乐趣,而我不希望父亲继续养牛。因为在我们那里,牛到冬天无法放养,要坐栏,那就需要准备越冬的草料,种了一辈子水田的父亲哪里舍得花钱去买司空见惯的稻草,父亲的选择一定是继续种上两亩水田。而且牛需要天天侍候它,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寒。我可以理解父亲怡然山水式的放养,却不希望牛的生活时刻绑架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因为为了牛,父亲有时会顾不上自己,或者说不顾自己。</h3><h3><br></h3> <h3>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那天下午我坐上公交,上车也就伍分钟,天色就暗了下来,乌云越来越厚,风也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第二天再看新闻,江西多地遭遇强对流天气,部分地区受灾严重,而最严重的就是我家那个方向,我立即拨通了家里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母亲说,不算严重,就是吹坏了一些瓦,父亲正在检修,并说父亲昨天看到天气不对,就想去把牛牵回家,结果被风雨堵在路上了,听到那里,我突然无言以对,我不敢询问父亲是如何度过那半个多小时的,只能想象已经七十五岁的父亲或许是躲在沟坎中或许是蹲在土坑里以避免自己在狂风暴雨中不要摇摇欲坠。我在内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成功说服父亲,同时也在心里埋怨母亲为什么没有阻止父亲出门,埋怨父亲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风雨过后,父亲依旧。</h3><h3><br></h3> <h3> 三个两年多过去了,牛依然不屈不挠地站在我家牛栏,生下的牛仔一头一头地被卖了出去,如果不出意外,栏中正在哺育的小牛很快又要被卖了出去,但是牛又出事了,这次不是母牛,而是那头正茁壮成长的小牛。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故意在地里下毒,被小牛误食了。在农村,这种情况并不常有,可是却已经发生在我家小牛身上了。我便趁机劝说父亲,说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是别养算了,可是父亲在养牛的事情上又一次展示了他的倔强,说,不养,不正合那个人的心意,他药死了我这头牛,他有本事就再药死我下一头。可是下一头牛还没有出生啊!真是不如不劝,而且这次母亲似乎也站在了父亲的角度,说养了牛,还可以牵着牛天天出去走走,要不能就会天天坐在家里,要是生个牛仔,还可以顺带卖到几千块钱呢。听到母亲轻描淡写的描述,我似乎突然明白了父亲对于养牛的坚持,也许,依照父母的说法,我们就是这样顺带养大的。几十年来,我们的父母为了儿女总是负重前行,却又在心里巴望自己的儿女放下一切包袱,轻装前行。</h3> <h3> 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民,他这一辈人大概是几千年农耕文明最后一代最为朴实的践行者,一辈子守着那一亩三分地,那一亩三分地把父亲的一辈子都栓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每一年的双抢都伴随着辛勤的劳作,却从不曾落下,每一年的秋收都会让父亲舒展笑容,却饱含着父辈们的滴滴汗水。父亲今年七十有八,至今犹耕耘于田间,只是动作已是大不如前,那老牛拉破犁的故事依旧在父亲早已不是那么洪亮的吆喝声中继续在山野中传唱着。</h3> <h3> 今年春节,我没有向父亲提及养牛的事,只是在心中唯愿父母健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