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父亲七十五了,年年作六七亩田,喂一些猪,养三四头牛,身体一直杠杠的。可去年暑假,父亲说:他老了,活不了好久了。</h3><h3> 我心一沉,可他说是因为再无法扛起一袋谷!我哑然失笑:我的天啦,直接从坪里扛到肩上,百来斤重,我都扛不起!难道我也老了不成?!</h3><h3> 可年一过,他就真老了。</h3><h3> 以前,他最多算个″老执固”,固执地喂很多猪牛,一天到晚,细数着猪的欢唱,牛的欢跳,不大去算记效益;一年又一年地,躬身于稻花香,沉醉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训,哪怕是孙辈们乱了他的谷物,他也会固执地高声呵叱。</h3><h3> </h3><h3> </h3><h3> </h3><h3> </h3> <h3> 他长期迷恋重口味,他的菜固执地要另外加盐,于是得了高血压;沉浸于烟的迷香,沉沦于小酒的醇厚,可在医生面前,他总固执地视死如归:我还活五年呢,要是没了烟酒,我活着还有什么味?!</h3><h3> </h3><h3></h3> <h3> 父亲的旧时代烙印很深,话不多,整天忙碌,固执地沉浸于他那迷你小世界,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坐电梯不知道按按钮,居然去扒电梯门!由于进屋要换鞋,吸烟吐痰不便,他固执地不去别人家,就连我城里的家,五年才来过一次。女儿嫁到浏阳十多年了,他仅仅去送过一次亲!</h3><h3> </h3><h3></h3> <h3> 知道我们喜欢吃土猪肉,他便每年用粗粮固执地喂好几头,笑呵呵地打电话来:明天回来杀猪,拿些肉去吃。每次出发的时候,他总问:家里米还冇呢?知道我们喜欢自家塘里鱼,他便笨拙地、固执地一遍遍抛散着鱼网,湿透的衣袖紧巴着臂膀,分不清哪是塘水,哪是汗水。</h3><h3> </h3><h3></h3> <h3> 去年年初,村上组织他去免费切白内障,他认为,人老了,看不清,正常,固执地不去。其实,他是离不开他的猪牛,又怕开刀,怕关在医院里失去自由,怕他的猪牛过得不好。后来,听朋友说,吃什么保健品能好,我告诉他那是骗子,可他还是固执让人骗了一千多元。</h3><h3> 今年,他越来越看不清了,终于低下了那颗固执的头,同意手术。</h3><h3> </h3><h3></h3> <h3> 到南站接,他正在请人擦皮鞋,擦得铮亮,可他居然穿了条泥巴裤子,自己却看不见。</h3><h3> 因视力不好,安全带系解不便,系上又不舒服,所以,他总坐后排。忽然发现,后视镜里的父亲,真的老了,呼吸粗重、带喘,背稍虾,头缩在深大的毛领内,上面盖顶帽子,像瞌睡的猫头鹰,威严犹存,却一动也懒得动。眼睛清澈不再,发灰发白,深陷的脸庞,突兀的眉梁,洁白的头发,弯垂的眉角,嘴巴偶尔一瘪一瘪,正像我那九十六七岁时,掉了牙的奶奶。</h3><h3> </h3><h3></h3> <h3> 以前,和父亲走路,每两三分钟,我就得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弄得气喘吁吁。现在,我得放慢速度,否则,一不留神,父亲就落后我好几米,他的脚掌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来支撑他一惯走路带风的气势,每一步,鞋跟都耷拉在地面,拖得嚓嚓地响,力不从心!</h3><h3> </h3><h3></h3> <h3> 抽血时,才发现,父亲的手,沟壑纵横、粗糙开裂、老茧累累、手背老人斑花花点点、青筋突显、指甲灰黄龟缩、手指都伸不直……</h3><h3> </h3><h3></h3> <h3> 手术后第二天,他惊叹换了个清澈的世界。我告诉他:您已经老了,应把喂猪牛的目的从挣钱,改成为消遣时间!</h3><h3> </h3><h3></h3> <h3> 中午刚送到家,他便纱布遮眼,换了套鞋,右手抬着右脚,固执地跨过栏杆,清扫猪栏去了!</h3><h3> </h3> <h3> 望着父亲老去的背影,看着镜子里,青春被年轮无情辗压的自己,头发斑白,脸庞开始凹陷,鼻毛耳毛开始疯长,是该好好健健身了,明天,该去看看牙医了……</h3> <h3> 2019.3.5宁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