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商城走龙灯

乐优游

舞龙近几年在周边县乡很是流行，以至好多友人感叹：商城舞龙失传了，今整理大哥遗作有一幅油画“（商城）大十街口走龙灯”，并有长篇文字描写，细细读来似有穿越之感。现将图文一并呈现，文章有点啦渣、语言有点怪异但细品之可窥商城龙灯制作、特点、舞技、气势、场面与影响之一斑。愿此文能唤醒商城龙之腾飞，以告慰亡灵。

          琐谈商城龙灯

     （篇幅所限有删节）

                张长立

 

龙—中华民族的象征；龙灯—元宵灯节的霸主。谈及商城龙灯，就其规模、档次、艺术性、观赏性而言颇具特色。以己孩提时代亲睹亲闻的舞龙灯场面已有数十载未见，说起来恐怕年轻人难以理解，无人置信。 

    当年人们对龙灯的钟爱，达到痴迷疯狂的程度，长达半月之久的“狂欢节”参与者甚众。

    夜晚，观龙灯的最佳时期。是时，龙灯队所到之处，雷鸣隆隆，电闪灼灼，龙吟瞅啾，人声嘈嘈。你抬眼循声沿街望去一团光球，明晃晃如巨轮就地滚动。紧随其后，云腾雾绕，炮炸烟飞。霞霭之中、繁星点点、旋明旋暗、幽幽闪闪，从容不疾，蹒跚而来。及近身旁方能分清那一团光球乃是一个人舞动着两只火篮扩场开路。火篮用铁丝编成，香瓜大小。内置燃烧的木炭。舞动后成两团白炽泛兰的火球。旋转交错，翻腾飞舞，互追互逐，疾如流星，融会成团，耀如光轮。舞火球者如为高手，每每可夺龙灯主体之辉，成为观赏焦点。暴雪初晴，滴水成冰之时（一九五五年以前时期，大多数年份的天气似乎就是这般特冷），最能抢人视线，招人兴趣。舞火球者除了一条短裤衩遮羞，等同于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火球之后，是显示威严和身价的“回避”、“肃静”牌灯，引导着两边若干扈随从附属花灯。讲究排场者，这种附属花灯可达数十盏之多。所以商城龙灯实际上是群灯组合，除了“领衔主演”的老龙外，其余可多可少。“回避”牌灯之后，偏偏不能“肃静”。接踵而来的，是以打击乐器为主的乐队，抬鼓响铳，轰隆隆如雷霆震天；巨锣阔钹，铿锵锵似霹雳掷地。一人撮嘴鼓腮领着吆喝，众人齐应“哟嚯，囉，嚯，囉”。悠长高亢如龙吟之声，在街巷中迴漾。置身于斯，还真有风暴雨骤、电掣雷驰，龙将至也的感觉。 

  又见一老者𥘵一臂，裸半胸，摇动一大红绣球。可别小瞧了这篮球大小，哗朗朗作响的红圪垯，象征性而言，它是避水龙珠。老人面朝巨龙，边舞动宝珠，边向后退行。那龙巨口尽张，齿獠舌阔，追逐宝珠。两者距离总是那么恒定，任何一条龙都没赶上、咬住、吞下过宝珠。与二、三友闲聊，不约而同有一印象，舞绣球者似乎全为老人。好像髯不苍、首不皓，就掂不动那四两重的空心竹球似的。此职看似轻松，技巧不凡，若高手司此职领舞，则全队舞龙者均感顺畅不累。

据说，龙队之中首节技巧性要求高，第二节，承前拽后，非如牛壮汉莫执。前面说过，商城龙灯龙首、龙节、龙尾、龙衣制作精美、有定规，龙节较密。所以，舞动时龙体圆润丰满。转折处龙体浑圆，无突兀折角，流畅自然。总体观之呈半圆拱穹状。龙头及各节分点运行轨迹，在龙珠的带领下，呈“8”字不交，半螺旋前移，渐次而进。观之通体晶莹剔透、光映艳色、翻滚盘旋，轻盈顺畅，尤觉壮观。即便是真龙路过于此，纵有这气势，也难得如此妖娆。将龙灯舞得娴熟精妙者不罕见；在龙体内燃灯，装点得通体光明灿烂者也常有，而两者合一，光灿烂辉煌，狂滚滚翻腾者甚少。将这十余人集体操纵的龙灯玩弄得如同于舞狮，甚至将这传统的民间艺术，衍化成了互相拼命你死我活的体育竟技者更少。

通常闻得远处龙灯将至，有好事之徒搬来几条长凳，首尾相接拼成独木桥。龙至，视之而怯，绕桥而行，那可要授人笑柄，耻莫大焉。此时挡道之家鸣炮接龙，持龙珠领舞之人退行上桥，引领巨龙，边舞边过桥。实际上，每人都需脚不离桥，滑步前行。这情节说起来轻松容易，实际操作不仅难度不小，而且危险性颇大。龙队必须换上经验丰富队员。龙灯舞动，惯性甚大，在比平衡木宽不了多少的桥面上起舞稍有不慎，一人失衡落桥，带倒一串，人仰龙翻，真遇此事倒彩充巷，龙队失颜。好在都非等闲之辈，从无失足之人。

   出如此难题之人当然要破费，当时之人“衣冠简朴古风存”，你来上三、五条香烟，每人一包，便算出手大方。且莫小瞧了这小驱小摸小捣鼓。也许，就舞龙灯而言，魅力正在于此。好事之人挣足了面子，展示了慷慨，龙灯队赢得了声誉，赚来了奖励。

   像这样类似于杂技名堂的：还有以长梯横倒搭成“梯桥”的，叠起两张方桌，再以支撑衬垫物撂作小山的；踏石步、越水沟的等等。舞龙的姿势，也常常花样翻新。全体单膝跪地，另腿屈膝半立，且舞且拖拽身体而行。更有甚者，某龙队全员卧倒在县政府广场草坪之上，翻滚移行，高举手臂擎龙杖而舞。

   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他们那辈人长时引以为荣耀的舞龙轶事；抗战胜利，日本鬼子投降滚蛋。商城全县城乡各界组织花灯文艺表演队联欢庆祝。仅龙灯队就达十余个之多。因为龙多，相互较劲，在县政府广场形成了舞龙耐力大赛，人可替换，龙不能停。最终赢得头等者声震城域。

    燃香计时是当时龙灯的另一特点。一般舞龙的时间长以三柱香计算，一柱香约一小时，仨钟头。未免太长了点。也许，瞎吹讹传，但确实有人累得当场吐血。

夜晚燃灯而舞。以何作光源？常用的油灯、电灯，显然都不适用。蜡烛，看似称职，实则不争气，见风即灭，如何能伴龙狂舞？我们的祖辈，有效而且巧妙地解决了这一难题。本地产有一种多纤维、韧性强、吸水性能极佳的纸，时称“皮纸”。将皮纸搓作纸捻。小指粗细，一拃长短。桐油置锅内烧滚，纸捻下锅，如同炸麻花油条。，然后捞起，阴处沥干。点燃后两大特点：循序渐燃，不会瞬间通体着火。经风仍燃，舞动不灭，实为舞龙绝配照明光源。

  旧商城龙灯敢称上乘，其扎制技术不可小觑。商城原有几家经营字画装裱，同时制作花灯的铺面，称之为“扎匠铺”，其专业程度可见一斑。印象中以“杨记扎匠铺”最为知名，收业也最晚。其铺有一扎花灯高手戴姓师傅，人称＂戴如意＂“如意”为其乳名，戴如意却大名鼎鼎。以扎制龙头为技艺之最，花挑及花挑内各种装饰物蔬菜水果信手拈，惟妙惟肖。解放后花灯渐行渐远，老戴在大十字街东街口开烧饼铺，与刘七的圆子、金二的汤齐名，堪称山城小吃之绝味，由此可见此人心灵手巧。

   说到＂花挑＂其原始创意来源于菜农担菜用的旧式菜篮，加上一个顶棚而成。可是那篮内装的、顶棚摆的、四周流苏彩带滴里嘟噜悬的吊的，全是大大小小其内可燃亮的花灯，密密麻麻，数量起码在半百以上。这些花灯的造型，地里生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藤上挂的，瓜果蔬菜，庄稼粮食，连同它们的伴随物，蝴蝶蜻蜓、蚂蚱蛤蟆，应有尽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咧嘴石榴夭夭桃，大头萝ト翠翠瓜。

  “花挑”很普通，绝非高科技。但制作所需要的技巧和想象力并不普通。我敢断言，这位“如意”师傅过世之后，再也没人能够摆弄出这玩意。起码，难有如此造旨。说到戴如意的拿手绝活—龙头。我不用和你唠叨他制作的龙头多么精美绝伦。咱们打个比方。如果你将戴师傅的龙头拿来，当礼物送给老熬广（老龙王之意），敢打包票，连他都会赞不绝口。

   在商城这种玩花灯的习俗由来已久。似乎年代愈久远，百姓的热情愈高。并且，这当中还有许多未规之矩，不约之俗。那时的人似乎又特别认真不苟，地域自尊心特强。所以，欢乐中往往衍生出许多特别的“热闹”、令人费解的轶闻。不然，人们怎么会把花灯称为“闹”花灯。倘若两花灯队相遇，有可能就生出不小的麻烦。假设两龙灯队相逢，那就有些危险了，双方必须极力克制，互示谦让，偃旗息鼓，低垂龙头，悄没声息地由街道两旁各自屋檐下错过。据传，某次，两条龙在南关邂后。其中一条龙大约是脑袋痒（调侃语），偏偏龙灯无爪，没法挠，将头晃了两晃；另一龙立即作出回应，脑袋摆了几摆，加倍奉还。就此，两龙展开抬头比赛。起初，昂头翘首；旋后，码肩搭背，罗汉高叠，龙头高擎，最终撂方桌，架板凳，两条龙差不多直立起来对峙。擂鼓筛锣，人声狂吼。一场群体斗殴触之即发。好在双方势均力敌，好像没人敢启衅开河先打。紧急关头，县长出面，召来双方耋宿长者，冲突才归于平息。

    如果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相逢后就不是这等结果了。老辈们口悬若河的讲“某日，我们的龙队与四顾墩乡花灯队相遇，表演项目是“渔夫老蚌”。由于“花灯”的“阶级”差异，按惯例旧俗，“阶级地位”登顶的龙灯，当街摇头摆尾昂然而行。“小灯”只有资格偷偷地由街边房檐下溜过。何况，我们是地地道道地头蛇。对方视之唯谨，恭之有加，理所当然。不料，就在对方即将错过时，他们那边“哐当”一锣，响得特殊，声震遐尔。这当然被视为大不敬。其结果不用多说是双方一场斗殴。实际上是，我们打对方挨。不仅道具行头家什被砸烂抢光，那般冷的天，蚌芯娘子竟被当街撸了个溜溜精光一一别担心，尚未达到伤风化的程度。那蚌芯娘子是男扮的。”这现象绝非什么好事。但是足以说明人们对花灯是何等狂热，何等认真。还表示：人们有时候即使挤兑出由头，在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基础上捣弄出点儿“穷开心”，那也是生活的组成部分。生活，除了劳作和塞饱肚皮，还需要欢乐。

   后来得知一一实际上当时就有许多人知道一一那“哐当”一锣，是对方持锣人过分紧张，失手将锣掉落，下面恰好是廊沿前的石条板，所以才有那一声不啻炸弹爆炸样的巨响。

   这自发而起的群众性热情源远流长，历时应以千年计。由于时代骤变，竟然跌落得是那么迅速彻底，好像非人力所能左右。单纯地靠号召鼓动、组织甚至于强制，难得原汁原味，且维持时间难以长久。过了文革，传统花灯消失殆尽。时至今日，踪影全无。就龙灯来说，文革后，也曾有人赞助大把钞票，数以十万余计。百辛千苦，好不容易扯了条龙出来，行头道具，光灿耀眼，全靠输出钞票，替别人赚钱。队员则为临时雇佣性质。短时雇工，唯钱是瞻。敷衍应付，为的是“完成任务”。如果能有昔日热情及精神，反倒是怪事。以行龙过街为例。往昔，执龙头、龙节、龙尾，各有许多章法规矩。你看那龙行于市，摇头、拱体、扭臀、摆尾。两眼球滴溜溜转动，不安自祥，不怒自威。真个如活龙出巡，沿街视察，精神贯注，兴趣盎然。现代之龙，大约因为生活娇惯优裕，好像熬夜太多，总是慵困瞌睡。特殊场合，能为你舞上十分、八分钟，已经算很不错。至于行龙过街，拖沓懒散，松拉漫扯，倒像是拽过一条死黄鳝。就算是电视台特意组织，也不过场面宏大，整齐艳丽，灯火辉煌而已。群众性的花灯会，销声匿迹已有多年。任你千般唤，一去不复返。这是社会发展到如今，消逝后不可逆转的许多事务之一。对于这现象，寻思多年。往昔之时，人们那等贫困忙碌，倒能进发出那等狂热。到了如今，财厚气粗，时暇识广。你说要耍出何等花样，只在等闲轻易间，反倒凉得热气全无，摸着冰手，能不足怪吗？冥思苦想，终于彻悟。个中原因其实相当简单。说出来恐怕并不怎么悦耳动听：“花灯会”的动力，在于落后与贫穷。

   乍一听，简直鬼话，谁服谁信？稍思之，也许有理；再思之，确实如此。落后总是与贫穷相伴，贫穷必定会导致奔忙。人们长时期生活于饥饿或半饥饿之中。这里的“饥饿”包括两个方面：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枯燥，为了塞饱肚皮，生活少闲暇而且千篇一律。前面之所以敢于断言“花灯热”不可逆转，就在于此。无论如何，“落后”是唤不回转的。当然，任何情况下，包括落后和贫穷，都阻止不了人们追求生活乐趣的热情。对于我们的父辈及其以前时期人们的生活状态，我以两句话总结：三十除夕宴，象征着整岁之佳肴享用，苦中品甘，奈何穷也。十五元宵灯，囊括来全年的逸情宣泄，忙里偷闲，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