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的那一刻

莫语

<p class="ql-block">  春天到了,而我们这里却依然很冷,阴冷的天气忽而刮一阵南风,忽而掉头又刮一阵北风,即将飘落的雪花被随性的风吹的漫天飞舞着。大多树木依然是枯枝耸立,远远望去只有路两边的柳树枝干上隐隐约约的泛着青色。坐在车里的我们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谈论着即将去本家兄弟家里吃宴席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是啊!很久未去老家了,脑海里逐渐淡忘了的那些场景好像又重新打开了封存已久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里的宴席大都与冬天和早春联系在了一起,辛苦了一年的农民们,冬天对他们来说是休养生息的季节。往往他们会把重大的事情都放在这个季节里来办,比方说:“娶媳妇、嫁闺女”。当然,还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便是这个季节能让食物储存的更长久一些。</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1989年我嫁过来的第三年,家族里三叔伯的二儿子要结婚了,结婚那天很热闹,中午新娘娶来的那一刻就听到人们相互议论着说:“新媳妇很漂亮。”处于好奇我也跑到新房想一看究竟。</p><p class="ql-block"> 我挤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土炕的旮角处坐着正在哭泣的新娘。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裤,乌黑浓密的辫子垂在胸前,由于胆怯与羞涩她把自己的脸埋的很低。偶尔她也会抬起头来用手防范人们对他的挑逗,就是这偶尔的一个动作让我看清了她的模样。高挺的鼻梁,乌黑的大眼睛,红润的小嘴。精致的五官镶嵌在粉嫩的瓜子脸上,略代含羞的表情和滴在脸颊上的泪珠让我至今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虽说是本家弟媳,可我们见面的机会却很少。除非族亲们哪一家有婚丧嫁娶的时候,家族的阿母、婶婶、妯娌们便会聚在寒冷的厨房里做吃食。每到那时我便能和那位新娶来的本家弟媳见一面,每次见面她都会羞涩的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手,然后她会轻声的对我说道:“阿姐,你来啦!”从她的神情里看的出来她是很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的。尤其是每次和我牵手的那几秒中,她总是低着头,常问的就那一句话。让我心里总是感到很温暖。感觉中她的话虽少但很亲切,尤其是那双冰凉柔软的小手也就只是在和我牵手的那一小会儿是闲着的,其余的时间就一直在不停的忙碌中。</p><p class="ql-block"> 很多没有在农村待过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艰辛。数九寒天,门窗都是敞开的,烟熏火燎的厨房常常让人睁不开双眼。一袋子面粉在一双双冻的炸裂的巧手下,经过多种程序之后便会做成花样繁多的食物。双脚在冰冷的土地上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晚上睡觉时的那种疼痛让人难以入眠。彻骨冰冷的泉水渗入骨髓让你有一种钻心的疼痛直到麻木。</p><p class="ql-block"> 在族亲里她与我都属于辈分小的那一代,厨房里像站油锅、搓散子、对花果果、这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都属于长辈们来做的。而我们小一辈的年轻媳妇们便干的是一些粗糙的力气活,如;烧火、揉面、担水、劈柴之类的。虽说是一个家族,又都是女人。但等级分配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很清楚。这一点她比家族任何一个人都做的要好,她从不触犯上一辈遗留下来的规则,也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埋头干活, 她为人厚道,干活从来不偷奸耍滑。当你累了的时候,她会跑过来接替你手中的活继续忙碌,当你渴了的时候,她会把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你眼前。当家族的女人们夸耀自己的衣服好看,说自己的儿女们有出息时,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笑着。</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每当大家吃饭的时候你总也见不着她的身影,那会儿,她一定是跑到家里给她的公婆、丈夫、孩子们忙碌着做晚饭,而后她会把一天中没有干完的家务活趁着夜色做完。她从来不顶撞公婆,对丈夫说话总是细声慢语的,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更是疼爱有加。</p><p class="ql-block"> 她年复一年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她没有文化,不像城里的女人那么娇贵。她不会撒娇,更不懂得抱怨。在她的心里,公婆、丈夫、孩子便是她的整个世界。她坚信只要这一切做的足够好了,那便会得到安拉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她很乖巧,乖巧的让身边所有的人都能忽略了她的存在。当然,有时也有记得她的时候,饭做的晚了孩子们会不高兴,炕烧的凉了家人会责怪她,牛羊忘记喂料了,那种哀婉的嚎叫声会让她寝食难安。她会尽心尽责的做好每一件事。她那种替别人着想的善良,无需提醒的自觉会让待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感到安逸、舒适。</p><p class="ql-block"> 现代社会很多人养成了无病呻吟的坏习惯,而她就是有病了也从不呻吟,因为没有人会在乎她。其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她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也需要被关心、被疼爱、被呵护。</p><p class="ql-block"> “妈,是这条路吗?”儿媳妇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急忙把头转向车窗。几年没来,老家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宽敞干净的水泥路替代了狭窄泥泞的土路。错落有致的楼房替代了破败低矮的瓦房。</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犹豫,心里不敢断定前方是否是通往老家的路,这时路边跑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他谈吐不俗,人很干练。和他的攀谈中得知他是三叔伯的孙子,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他还告诉我:“今天吃宴席的是他的哥哥,哥哥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两年了。”我急忙向他问到:“你母亲还好吗?”他告诉我:“母亲身体很好,只是比以前更忙了。爷爷奶奶身体大不如以前了,需要母亲细心照顾。二哥二嫂外出打工,留下一个半岁的孩子也需要母亲照看。”</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三叔伯家的大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三叔伯的儿子,身边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笑着走到我跟前并伸手在我的手上轻轻的抚摸着。她抬头笑着对我说:“啊姐,你来了!”那双手还是那么冰凉,只是不如从前那般柔软,而且她手上的皮肤粗糙的就跟冬天的树皮似的,感觉有点扎手。她那乌黑的大眼睛已被松弛的眼角盖住了一半,高挺的鼻梁两边拉满了皱纹,洁白的牙齿被一层黄色的牙釉覆盖着,眼角的皱纹里写满了故事,含笑中带着淳朴。</p><p class="ql-block"> 我被她推到炕上,不一会儿,炕桌上摆满了吃食。馓子、油香、果果、苏馓。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食物,无论是做工还是成色都远远超出以前的做法。她告诉我“阿母婶婶们都老了,现在我们这辈人又成了家族里的主力军了。”从言语中我似乎又见到了以前那个踏实、稳重、腼腆而又亲切的小媳妇,并从她身上看到了散发出的“上善若水,贵在不争”的高贵品质。</p><p class="ql-block"> 是啊!三十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这些年她有多苦又有多累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就和千千万万的穆斯林妇女一样,在这片贫瘠匮乏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她们用虔诚的信念维持着那种更古不变独特的生活方式,直到生命的尽头。她们生活的很简单,简单的有时让人觉得心疼。他们不曾有过过多的奢望,在她们心里,赡养公婆,尊敬丈夫,接续亲朋只是为了后世能够从容的迈进天堂的大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本文插图由儿子尔撒提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