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葭”即“芦苇”,诗经里的蒹葭,意境悠远,让人脑海里浮现出无限美好的想象。秋日霜降,金黄的苇杆婷婷宛立水中央,雪白的芦花飞扬招惹了多少文人雅士诗情画意。然乡人无意附庸风雅,不谙风情浪漫,在解决温饱的年代,靠天吃饭、赖地穿衣,若山涧湿地欣欣然有芦苇成片成片茂密的生长,生活便有了着落依赖,俗话说“铁秆庄稼、寸苇寸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澄城县王庄镇贾家埝村曾是远近闻名的“编席村”, 60、70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将编席作为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于是夏日里一碧万顷婀娜摇曳的芦苇荡,不仅是村民眼里靓丽的风景,更是寄寓编织美好生活绿色产业。苇席编织是贾家埝村民世代相传古老的原生态手工艺。</h3> <h3> 2018年初冬,经多方打听我找到贾家埝村编席老手工艺人老何,方得知,先前倍受青睐的芦苇编织物:粮囤、苇苫、棚帘、炕席等等,受机械化生产影响,逐渐被更加轻巧便捷的物什替代,苇席销路不畅,生意日渐萧条。村里的多数手艺人农闲时也再无心劲拾掇编席了,干脆丢了老本行,选择外出务工补贴家用。偌大的村庄也就剩老何和他的亲家老陈仍在一直坚守着,祖辈言传身教传承下来的手工艺濒临失传。老何也年纪大了,孩子们在城里打拼出了自己的天地,勤劳朴实的老人闲不住,又舍不得丢掉老手艺,“挣钱不挣钱不当紧,就是年龄不饶人,一天编不了多少。现在年轻人没人学了,嫌脏苦累,又不能养家糊口,将来没人会编了,也就不会再有手工苇席了”老何叹息茫然的说。</h3> <h3>我去时正巧老何的亲家老陈去了离村庄几里外的沟涧河滩砍伐拉运芦苇,当地人称之为芋子,为了全方位记录,我根据老何描述的芦苇沟方位追随而去,车子顺沟涧崎岖颠簸的小路一直行至芦苇荡深处,远远看见一辆拖拉机停在滩涂高处的地头,四五个人忙着将成捆的芋子装上车,一打听正是老陈他们。低洼处,近70岁的老陈扛着成捆的比他高出许多的芋子来来回回穿梭在稀软的湿地里,将地里芋子搬运到地头的高台下,即使空手行走都不易,还要扛着芋子,真是老当益壮,我敬佩这些老手工艺人不避辛劳,芦苇一般的韧性的耐性和苦力。帮忙的村民接力再从低处将苇子捆拉上去,齐心协力装上磊垛高高的车箱。负重的拖拉机突突鼓着猛劲,爬坡过坎一路欢歌,拉回家的芋子再次被卸下竖放在房前高墙边备用。映象里,传统手工艺的每一道环节和工序都倾注着艺人们的心血,人们骨子里对手工艺品的青睐亲近,许是潜意识中源于此。</h3> <h3>接下来的工序就是挑选脱皮。将适合编席粗细均匀,长短一致的苇子挑选出来,然后剥掉外皮,活计看似简单,可那么多苇子捋掉干叶,又全凭手的摩擦力,没有经久磨砺的皮实是完成不了的。</h3> <h3>然后是破篾。破篾既是技术活,也是关键的一环。一只手将特制的篾刀握在虎口处,另一只手卡准竽子头,均匀有力推送,芋子顺势被分成宽窄一致的三片。</h3> <h3>紧接着是碾篾。篾子破好后平铺在平坦硬朗的地上,老陈隆起本来就不挺直的脊背用力滚动沉重的碌碡来回碾轧,其间需要翻抖查看,将碾压平顺的篾条挑选出来,其余的继续碾压,直至所有篾片像鞭子一样柔韧。</h3> <h3>初冬的清晨,已有些许寒意,阳光穿过薄纱的云层沿悬窗照进废旧老屋里,聚光灯一样射在地板的苇席上,光影里老陈蹲坐在上面一丝不苟的编织着,只见篾片在粗粝的手指间上下跳跃,搅动起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像很多细小的分子微粒活跃的碰撞,这样的环境这样玄妙,一瞬间觉得老陈像一个孑然物外弄刀习棒的高手,篾片在光柱翻飞如刀光剑影徐徐生辉。又想起孙犁先生《荷花淀》里描述的优美画卷“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此刻,老陈坐在老屋的光斓里,像一个人的艺术舞台,又如一副泛黄的老照片。我不停的按压快门,像拨动一张张幻灯片的投影。阳光勾勒出老艺人清晰明亮的轮廓,也将他手中的苇席照耀的金黄,像是用最后的光芒点亮了苇席编织世代传承的独特的魅力,还有老手艺人默默固执的坚守。真希望,这样的场景一直能够延续。</h3> <h3>阳光很快就消失了,刚刚还金光浮动的光影也随之不见了,老屋又陷入一片阴暗苍凉。冥冥中老陈是不是也感觉到什么,支起身子疲惫的说,今天不编了,或许老陈真的老了,昏暗的屋子了,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苇席变得沉闷暗哑萧瑟……</h3> <h3>创作:雷韫良</h3><h3>2019年冬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