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午掸·封开佚事（五）

Y.M.Cai

　　1960年代初叶的县城迁址江口，开启了真正意义的封开县制（治）。在往后经历的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封开的发展虽不曾有令人欣喜的巨变，但变动却也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借助于多样化的公共建筑（空间），一幅特定时代社会变动与变迁的多维历史画卷，便会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社会的流变，总会直接或间接地透过特定的公共建筑（空间）呈现。江口戏院，一个体量不大的封开县域（江口）公共空间，在前1960年代至改革开放初期的几十年时间中，一直是那个激情年代各种民情汇集与民意表达的开放舞台，交织并折射出种种虚幻与现实的社会影像。

　　

择城市中心，同步于周边建筑，是中外城市公共空间建设的基本法则。落成与1950年代中期的江口戏院，具备了真正意义的社会公共空间性质，坐落江口最佳地块，居总长不足300米的河堤路之中（提及江口河堤，需要花些许笔墨，江口河堤是江口城建史上最值得书写✍️的一笔，动工于1962年，与客运码头同时开工，属护岸工程，是当时肇庆至封开江口河段最大码头工程。设计师之设计手法颇有大师风范，整个工程，可谓庄重与典雅兼有，灵动并飘逸齐备，建造质量之高，逾50年而风采依旧！尤其是那由几十根仿汉白玉长方形园瓜楞头造型水泥立柱组成的护栏，与环境高度融合与和谐，极富变化与美感！花费支出少（不足14万元）却极具经济与社会效益，配以道路旁栽种的紫荆花树，每年春天来临时所呈现出的绿叶🍃🌹💐🌷紫花相辉映的艳丽画面，即便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虽历经半个世纪岁月洗礼，外表斑驳，却难掩饰其曾经且依然如故的美，构成一幅"醉美江口"的美丽画卷！至于后来因应城市市政发展而新砌和延伸的部分，却有东施效颦之感，无论建造质量，还是仿造风格，均不可同日而语。在我看来，江口河堤，完全可以担纲江口的名片！）

江口戏院建筑正面式样，借用了广府建筑惯用的骑楼手法，结构上受当时技术和资金限制，采用砖木混合式（由于受不时出现的西、贺两江洪水浸泡，致使其使用寿命大大缩短，不得已在1970年代初拆除重建，新建的"江口戏院"采用钢筋水泥混凝土结构），屋顶采用金字梁架构，内部座椅为木质（因年代久远，座椅样式已记不清），系当时江口最大体量的公共建筑。

演戏与观演（影），应不失为建造江口戏院之本意，但1950年代及至后来相当长的时间内的江口，毕竟是一座人口不足2万的小山城，计划经济体制下对户籍变动、人口流动的严苛管理，客观上抑制了戏院的应有功能的发挥，这样，原本定位为娱乐休闲的戏院不得不更多兼具政治和其他社会方面的功能（近似的情形和做法，在各地当时以及后来较长的时间里，具有普遍性）。

江口戏院之名取"戏"而非"影"，想来也是极具时代性，1950年代初至1960年代初，国内每年的电影生产数量本就相当有限，加上受大跃进等各项社会化运动、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各地影剧院尤其是县级影剧院可以放映的影片少而又少，能支撑各地文娱舞台的，恐怕除了当地成建制的本土文工团（前封川县域的文工团成立自1955年，之后几易其名，至文革时称"文艺宣传队"）与一些乡土民间演艺团体外，再无其他。取"戏"而非"影"，足见戏剧在其时封闭的艺术市场中所占的份量和比重，也明白不过反映了电影业的相对落后的现状（江口戏院社会角色的回归，应该是1960年代后期以后的事了，八个样板戏电影🎬车轮战式的滚动播放是为标志）。

在很长时间里，江口戏院一直都扮演着主业外诸多的政治与经济职能的角色，戏院内发生的许多景象，对经历过那个特定年代的个体来说，大都记忆犹新。其时，以各级机构名义组织的集会常态化，花样繁多，名称各异，从有关资料的披露内容看，便可一窥而知，如1964年春节后封开县委召开"五好"单位、五好"干部、"五好"社员代表会，进行大总结，大评比，评出并表彰了一大批"五好"单位、先进单位"、"五好"干部和"五好"社员；同年5月5日，粤桂湘3省（区）9县三类物质交流会在江口戏院隆重举行，尽管交流的物质基本局限在初级产品范围，如土特产品、副食品和农业生产资料等，但成交金额却达到了创纪录的130多万元，可谓盛况空前；1964年10月11日，封开县委召开三级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会议，贯彻中央工作会议和省党代会精神，开展"小四清"（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运动，号召到会干部自我"洗澡"。随着文革到来，在之后的岁月中，于江口戏院召开的各种会议，其频率和数量更是多的惊人，人们总能通过其中嗅出和捕捉到各种不同的信息。

在江口，与江口戏院瓜葛较深的还有这样一个组织——封开文工团（宣传队）。自封川迁址江口后，文工团起初驻足在与江口大操（球）场半步之遥的封开文化馆（1970年代初封开图书馆也落址于此，在江口就读的那些年的青葱岁月中，图书馆几乎成了我每日必到的固定场所——尽管图书资料少得可怜且时效性差，但多少都能给人带来外部世界的信息，有聊胜于无，不管欣喜还是沮丧。）没有固定也寻不到理想的专业训练（练功）场所，江口戏院理所当然成为不二的排练必至场所。在那时，每每经过江口戏院，路人🚶‍♀️🚶总能听见或高亢或低沉的练习声与乐器声，正所谓：丝音绕耳，鼓锵激昂，高亢中不乏几分抚媚，粤曲南音，繁由简驭，清脆处但现流畅明亮。此情此景，与今日的体育赛事中的"主场制"有几分相似；1960年代中期后，随着文革的到来，各地纷纷成立了各种形式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当时所读的红卫小学（今江口中心小学）应形势之需，成立了文艺班。当时进文艺班并没有如今的考核标准，要具备从事文艺的相应才能。大凡只要能进入负责学校文艺宣传的老师视野里的同学，皆可成为其中之一份子。

其时，红卫小学由曾少琴老师（曾老师当时大概20岁左右，身高大概在160出头，扎着有着当时时代特征的齐肩辫子，富于青春活力。对艺术天然的热爱与满腔的热情，加上出色的舞蹈表演领悟能力，使得曾老师对舞蹈的编排把握拿捏得轻松自如，极具魅力，演出效果常常出人意料，往往胜人一筹。我至今都还记得曾老师编排的"乒乓球🏓️舞"的神来之笔。为了达到舞蹈结尾处最高的视觉冲击力，曾老师反复试验，最后通过将大头针预先固定在球拍的中央，表演者在舞蹈结束时只需将乒乓球放置于预留位置，便取得了出神入化的逼真效果，以致于其他的演出团体纷纷前来取经，竞相仿效）。文艺班的同学除周日以外的每天早上，都要到江口戏院进行压腿、吊嗓子等基本功训练，艰苦训练后的回报，或一碗云吞面，或一份猪肠粉，这些在如今不值启齿之事，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1965年10月1日前，当时封开非农业人口食用油供应量为每人每月由3市两，之后增至4市两，别小看这增加的一小两，这可是建立在当时全县提高花生🥜油统购价，而保持销售价不变的情况下，所增加的支出由本已不堪重负的县财政负担。）对我们这些缺乏果腹之🍜食的少年而言，其生理与心理的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毕竟，这是对之前辛勤付出的最好犒赏！当时的云吞面云吞鲜美，面条筋道，最难得的是那一锅长时间"吊"就的高汤，汤的色泽介乎于清汤与奶汤之间，嗅之肉香浓郁，啖则鲜美无比（凭借直观的猜测，封开餐饮界，当时尚无使用味精（素）的习惯，味精在1970年代初期的国内尚属高端之物。我初识味精，是在1974年的上海，其时外婆👵的一位忘年交的丈夫，因远赴坦桑尼亚🇹🇿援建坦赞铁路，获配给而给予外婆一罐"天厨"牌味精，包装精美，上面满是洋文，食用后方知这原来就是日本🇯🇵人所言的"味素"。胃肠在50年后的今日尚存记忆！每每念及，对比工业化时代下的当下饮食味道，总会无限感慨！

在我的存忆中，作为公共空间，江口戏院发生的最重大事件，当属1971年年底对9.13事件的公布。当时尚在小学的我们被通知到戏院听中央文件，当文件一宣读，尚处于世界观建立期的我们顿时懵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这个事件对我们这一代影响之大，以至于把我们之前所接收到的所有相关信息都彻底颠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难以接受角色评价的转变。……

9.13事件后，江口戏院所担当的角色逐渐为新建的江口灯光球场所取代，其公共空间功能也因其自身的拆除而消失殆尽。

（特别鸣谢挚友卢健提供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