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生活如风而过,剩下的只是残碎的记忆。</h3><h3>轮椅中的她如干枯的胡杨,虽立于沙丘之上却不见一丝生气。</h3><h3>微风拂面亦没有一丝的感觉,眼前欢蹦的幼儿只是飘忽的幻影,混浊的眼球也只能捕捉到这些。那是她的狗儿吗?狗儿是她的生命,是她的一切。狗儿远在他国,每每念叨狗儿,幸福就荡漾在脸上……她的世界只有她的狗儿。</h3><h3>这世界已没有她懂的,也没懂她的,世界仿佛无她,她也无世界。</h3><h3>黄昏的生命是天边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光释放最后的能量,似要重新点亮这漆暗的黑夜,追寻曾经的华彩。但这已是落日的夕阳,虽美却只是一瞬,随即便湮没在沉沉的夜幕里。</h3><h3>她虽老却不痴,阳光暖暖的时候必要在户外晒太阳,和女儿说些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才感兴趣的话,女儿只是随声附和几下。她几次想站起来,终不能。她已使唤不了手杖,手杖也托不起她轻飘的身体,但她依然紧紧握着,从不离手,因那是她狗儿买给她的。几年前,狗儿出差买了一个纯木质天然手杖,她拿着总觉不习惯,別的手杖都是一根直棍,这手杖从上到下左右对称是木疙瘩,手握处呈现自然外延的半圆的弧形。儿子告诉她那是天然檬子木手杖,对称的木瘤正是这种材质手杖的特征,很好的。她不懂什么檬子木、红杉木、香樟木,也不懂什么是好,只晓得那是她的狗儿给她的,那就好,她握着那手杖就有一种幸福感,一种生命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h3><h3>20多年前丈夫离她而去,再也没人和她顶牛吵嘴。丈夫在世时很担心她的将来,丈夫经常说他要不在了,她怎么活。她是没有工资的家属,当初为了养孩子她主动退职,全心在家带孩子。每想到这,她就不自觉流出遗憾与后悔。当初她稀里糊涂地从天府之国来到这荒凉的大西北,随丈夫成了农场职工,开始了拓荒种地,随着孩子一个又一个地降生,生活曰渐紧张,工作亦不能全身心投入,她便响应国家的号召,退职回归家庭,全力养育子女,照顾丈夫。她是称职的母亲与合格的妻子,7个子女在她的精心呵护下,个个身体健康且各自的生活相对安逸,幸福,这是她最满足的。唯一遗憾的是,她这一生只生了狗儿这一个男孩,而且是在生了4 个女儿之后才生下狗儿。狗儿是她生命的延续,为让这唯一的男孩顺利长大,便起了个最活命的名字——狗儿,也正如她所愿,虽然狗儿生于困难时期且体质虚弱,但终究长大成人,还是7个孩子中最聪明的,没让她操什么心,一路小学中学大学,工作之后又到国外发展。如今她的狗儿也是50开外的人了,那个在她身前蹦来跑去的狗儿亦是大腹便便了,亦没有她记忆中的样子了。三年前狗儿回来,一大家子围坐在她身边,她虽老尚能自如行动,在子女面前她是老而健康的大家长,每每儿女抱怨身体不舒服时,她便说;“你们这么年轻,哪来的这病那病病?”在她的眼里子女似乎还十几、二十几岁,她也不过60上下。她真的忘记了岁月,只记住了生活的细节,而且是那些让她快乐的、幸福的片断。</h3><h3>才3年过去,她就只能依靠轮椅行动,她的活动空间也只有楼下这方寸之地。</h3><h3>岁月无情,生命脆弱。她能看到的也就是一片模糊的影像,白天与夜晚对她又有什么区别;活着与离去又有什么不舍,她已把她的生命传给了孩子,她已完成了一个女人蝶化的使命,该留下的都留下了,该离去的终将离去。</h3><h3>近日丈夫的身影总是在某个地方闪现,却不曾对她说一句话。她是个柔弱却坚强、有主见的女人,如果不是为了见见外面的世界,她不会离开风调雨顺的天府之国。她因嫁给了丈夫而来到这一望无垠的戈壁滩,面对漫天的飞雪与难以下咽的冻白菜,她坚持住了,成了这个家的希望与力量,与许许多多的女人一道构成了这荒原最亮丽的风景。几十年过去了,她由少女而少妇而母亲而祖母,江南少女的水灵早已蜕变成了大漠的冷月,天府之国也是遥远的梦里水乡,即便是在梦里依然找不回她童年的顽皮与少女时代的婀娜,一切已如烟飘去,剩下的是影子,是感喟。</h3><h3>丈夫是老实又木讷之人,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直到离世依然是个普通农工。丈夫的坟在一片盐碱地,那里有先他去和后他去的同事、朋友,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坟堆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山丘,耸起在荒漠里,成为荒野的守护者。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丈夫问天怎么这么黑,什么时候天亮。她回答现在是白天,但她随即明白了丈夫已经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了,他离她越来越远了,他们之间的维系只有这样时有时无的对话,那个日子终要来临。</h3><h3>夏日的斜阳是那样的柔美,她坐在轮椅里,手握那根木质手杖,享受暖暖的阳光;她微闭双眼,低垂着头,似睡去了,女儿将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h3><h3>女儿也是60岁的人了。阳光里两位老人相拥相依,一位母亲,一位女儿。</h3><h3>(2019.2.17)</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