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前言:藕池是一个有着厚重历史的湖北重镇,解放前的藕池经受了多年的战火摧残,藕池民众更是遭遇了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年代已久远,痛苦已结痂,透过隐隐的伤㾗,笔者追随八旬老人夏忠清前辈的回忆,触碰当年那些不为人知的逃难岁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第一章 流落藕池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在</b><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51, 51, 51);">河南的最南部,信阳新县的天台山一脚跨两省,鸡鸣闻豫鄂。天台山的南面隶属湖北红安县管辖,北面属河南新县管制。天台山主峰四周呈90度山崖,地势险要,山高林密。此处地僻民顽,盗贼出没。夏家湾的夏老大未出生前,老倌子(父亲)张老三是天台山以北的人氏,十四岁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为求活命,小小年纪孤身一人翻过莽莽天台山,流落到了红安县境内的夏家湾,受雇夏老十糕点铺,求得了一份生计。</span></p><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夏家湾原居民多夏姓,夏老十糕点铺属于祖上基业,代代相传,传到夏老十这一代,烟土大麻,逛窑子喝花酒,任性挥霍,生生将殷实的家底日渐败空。后来,一场瘟疫而至,夏家人一个接一个染病,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几年光景,偌大的家业败落得烟熄火熄。夏老十膝下仅剩长女夏樱桃一人陪在身边。小女樱桃从小娇生惯养,家道中落后从小家碧玉一落千丈,沦落为民国24年的剩女。此际,张老三在夏家糕点铺帮工已近八年,夏家糕点铺难以为继,夏老十十分明确地告知张老三另寻活路。张老三新县老家无亲无故,无处可去,便免了工钱,果腹一日三餐即可,滞留在了夏家。一年后,夏老十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大限将至前,夏老十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剩女夏樱桃唤至病榻前,做主许配给了长工张老三。</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民国26年,张老三结束了夏家湾的糕点生意,带着夏氏入汉口,寻得机缘,供职汉口航业局,做了一名水务乘警。</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1938年10月,中华民国局势动荡,日军入侵,一路攻占信阳、商城、麻城,气势汹汹直逼武汉。</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武汉三镇顿时间人心惶惶,数以十万计的难民沿长江航线逆水而上,纷纷向荆州、宜昌、恩施、重庆方向逃难。张老三仓惶间丢了公职,随着难民潮带着小脚老婆夏樱桃驾了艘商船直奔荆江方向。</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逆水行舟三日后,张老三船靠石首境内的藕池码头歇脚,上得岸去,只见藕池街上人来人往,商贾云集,一打听,藕池竟有“小汉口”之美称。</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藕池河进口位于湖北公安、石首两县交界的天星洲附近,上游与长江贯通,下游支流汊道密布,是长江入洞庭湖的“荆南四口”之一。相传三国时期曹操率83万大军下江南,曾于藕池屯兵筹粮,为赤壁之战做准备。后有刘备领荆州牧,驻油江口,也曾在此屯田采藕,故得名藕池。</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藕池镇历来为湖广重镇,荆楚要津,明清时期商贸发达,水上运输闻名,曾是“九街车马通宵客,五里灯光不夜城”。据《石首县志》记载,1924年,藕池常住人口就已经达到3万余人,登记注册的商铺、商店2000余家,主要是酿酒、纺线、皮革、金具加工、竹木加工等。手工业尤以酿酒为胜。藕池港停泊的船只达200多艘,连绵5里之遥,挑贩200多人,每天进出藕池港的货物达2万担之多。</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站在荆江大堤上眺望,藕池河江面开阔,水流复杂,南来北往居民与客商靠摆渡南北而渡。码头下有妇女在摆衣,河边有男人挑着双桶在汲水,河中央,几条尖尖的鱼筏子在水面上忙碌着,不时有白花花的鱼儿被渔夫从鸬鹚嘴中取下,扔在小小的船舱里。两岸大堤上铺面民居成排,好生热闹。</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小脚女人夏樱桃居高临下地环顾了一遭,遂定下主意,走船的营生就此落脚,不再前行。</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其间的张老三手头有了些积蓄,和人合伙置办了一条商船,专事汉口到沙市上下水船务运输。以船为家,夫妻俩连带船工吃喝拉撒在商船上解决。</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这一年年底,夏家老二夏忠清呱呱落地,夏家添了口男丁。</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当时的藕池重镇驻扎了国民党军第九战区洞庭警备司令部、53军130师、44军116师。藕池码头停泊着两艘高大威武的国军军舰。本就不太宽阔的码头,被两艘军舰占去了大半空间后,众商船只好见缝插针地挤在军舰间,商船与军舰互不相干,倒也相安无事。</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1938年11月11日,张老三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这天船上没活,小脚女人夏樱桃吵闹着要上岸走走,张老三便依了婆娘,抱着不满周岁的老二,屁股后面跟着老大一块上了岸,打算上街转转。夏氏上岸后复又返回船舱取了什么东西,再次回到岸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半支旱烟的功夫,藕池镇上空忽然拉响了急促的防空警报,片刻,几架日军飞机张牙舞爪地飞临了藕池上空,低空盘旋几周后,瞅准目标,投下了数枚炸弹,藕池镇一时间火光冲天,乱作一团。</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当年的藕池有商屋民房上万间,大多数房屋为砖石结构或砖木结构,商家多为前店后院,院后带房,宽堂木顶,楼门高大。民居多是砖砌瓦盖,一正两厢,石灰粉墙,木板木门。富豪人家则高墙大院,楼檐耸翘,前殿后堂,中有天井。这些建筑在日军飞机的轰炸中,无不燃起冲天大火,藕池镇“五纵四横九条街”顷刻间化为断垣残壁,民众一片哀嚎,死伤无数。</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夏氏一家四口在这次轰炸中幸免于难,日机飞抵藕池前,幸得小脚女人的一番吵闹,一家人上了岸,不然一锅饺子给包圆了。当天的轰炸中,国军停靠在码头的二艘军舰,外带五艘商船被日军准确命中,一股脑炸得荡然无存,尽数沉入江底,其中就有张老三家的商船未逃厄运。</span></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第二章 失守</b></p><p class="ql-block">藕池轰炸的当晚,张老三一家四口顿失赖以生存的活路,也没了容身之处。</p><p class="ql-block">经政府统计,当天的日军空袭,共炸毁烧毁商铺民房上百间,死伤民众上千人,不少幸存者和张老三命运一致,一夜之间无家可归了。</p><p class="ql-block">张老三苦大仇深地望着商船沉没的河面,束手无策。</p><p class="ql-block">小脚女人夏樱桃比男人镇定一些,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腰间的腰带,心下有了些㡳气。</p><p class="ql-block">夫妻俩带上老大忠明寻了一处小旅馆住了进去,男人身无分文,女人付的房钱。进到房间后,女人插上门栓,对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腰上塞满了细软的腰带解放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哪来的?男人喜出望外。</p><p class="ql-block">“攒的。”夏氏小声而简单的作答。前些年夏家红火时,女人心细,暗暗攒了一些积蓄,天长日久积少成多,加上成家后勤俭持家,竟也积攒了一份不扉的家业。</p><p class="ql-block">轰炸发生前,女人担心家底失窃,遂返回船舱将腰带随身携带了出来,这一谨小慎微的举动,不仅免遭流落街头,而且挽救了一家人日后的生计。</p><p class="ql-block">张老三遵了夏氏的叮嘱,一家人在藕池偏街寻租了一处简陋的民房,安顿了下来。女人在家带娃,张老三走街串乡收购金银手饰,再转手卖给他人,一进一出,赚些蝇头小利,倒也能够养家糊口。</p><p class="ql-block">夏家租居石首藕池的第一个新年很快过去了,国民党中央政府对日的战局变得越来越不利,各种消息满天飞,传言小鬼子很快就要打到藕池了,驻守藕池的国军随时准备撤军。老蒋将中央政府从武汉迁到了山城重庆,藕池眼看着朝不保夕了。</p><p class="ql-block">此际,国民政府派出人员驻扎藕池镇上,悬挂告示,登记流失民间的军政人员,承诺由政府安排船只退守重庆培都。</p><p class="ql-block">曾经身为汉口航业局乘警的张老三犹豫再三,最终放弃登记,隐忍了身份。张老三的犹疑不无道理,一来重庆之行前途未卜,二来逃难的路离老家越来越远,远到他担心一旦踏入重庆,此生可能再也回不了中原了。</p><p class="ql-block">小脚女人夏樱桃赞同了男人的想法,未来是祸是福不得而知,干脆就困守藕池生死由命了。</p><p class="ql-block">驻扎藕池镇的国军军部设置在一处大宅子里,宅子属于刘姓地主老财的私产,这支部队驻扎藕池后,被国军长官一眼相中,随即征用做了部队的军部。长官出门时随队士兵荷枪实弹,前呼后拥,高头大马走在街面上,大人小孩无不老早地避开。</p><p class="ql-block">每天有士兵釆购了大鱼大肉抬进军营,某天,一名士兵釆买肉食时与镇西的张屠户发生了争执,争执升级,张屠户仗着人高马大,一脚将士兵踹了个狗吃屎。这名士兵未带枪支,吃了闷亏不吱声,一骨碌爬起来跑回军营搬救兵。</p><p class="ql-block">不大功夫,军营里开拨出一个排国军,朝着张屠户的肉摊飞奔而来。张屠户闻风丧胆,早已带着家人逃得无影无踪了。</p><p class="ql-block">国军气急败坏,满条街追查屠夫下落。沿街的摊档被掀翻,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镇西首一道士出得道观,东张西望寻找隐僻处欲小解。因其长相肥硕,加之举止躲闪,被搜查的国军误认为是化妆逃逸的张屠夫,逮住一顿暴打,打得胖道士惨叫连连,狂呼救命。有镇人上前做证,证实打错了人,国军才放过道士一命,这名道士也算倒霉透顶,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胖揍。</p><p class="ql-block">几日后,传闻得到了证实,驻扎藕池的国军部队先后开拔,撤离了藕池。最后一支部队撤防前发布了一则通告,要求全镇民众将各家的门板拆下,包括家里的棉被,统统征用给国军搭桥开路。这支国军派出士兵挨家挨户收集物资,然后集中到藕池河边,搭成浮桥,铺上被子,供国军骡马渡河。整列的国军扬长而去,脚底下坑苦了成万上万的藕池民众。</p><p class="ql-block">镇西头马裁缝四十出头,中年气盛,心疼自家的新棉被及柴门,斗胆跑到国军军部门前,拦住一位即将上马的长官讨要说法。长官回答他,等部队撤完了到河面上自行取物,前线战事吃紧,部队没功夫归还民众物资了。</p><p class="ql-block">马裁缝不依,死缠烂打要求长官赔偿柴门棉被,长官怒了,一声断喝:“麻痹的,埋了。”</p><p class="ql-block">长官军令如山倒,众士兵一涌而上,五花大绑捆了马裁缝,另一帮人三下五除二挖了个深坑,一脚踹下马裁缝,众士兵掀土,活埋了马裁缝。</p><p class="ql-block">现场民众上百,谁也不敢吱声,更不敢出头替马裁缝求情。躲在人群中的张老三识得马裁缝,偷偷溜出人群,着急上火地找到马裁缝家人通风报信,着其速速救人。</p><p class="ql-block">待马家人赶到活埋地点,国军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刨去埋土,拖出马裁缝,此时,马裁缝七窍流血,早已命赴黄泉了。</p><p class="ql-block">马家后人找着自家的两块柴门,就着材料打了副薄棺材,草草下葬了父亲。</p><p class="ql-block">这边国军前脚刚退,那厢日军源源不断地开拔了进来,鬼子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藕池。</p><p class="ql-block">张老三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只有一条路:藕池不宜久留,火速逃离,另寻活路。</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第三章 三进两出</b></p><p class="ql-block">再次逃难,夏家两眼一抺黑,不知道哪里太平,哪里能求得一席容身之地,只知道远离藕池,远离小鬼子的铁蹄,哪里偏僻往哪里躲。</p><p class="ql-block">张老三恐惧的深层原因,不仅是害怕鬼子的烧杀掠抢,更为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被鬼子识破了,鬼子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夜长梦多,走得越早越好,避得越远越安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鬼子占领藕池的当晚,身怀六甲的夏氏将家里的金银细软用油纸层层包裹了,叫男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埋到了小西门的陈家台。后半夜里,一家人避开鬼子的岗哨,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藕池。</p><p class="ql-block">荒郊野外,天色一片漆黑,夏家大小沿着一条土堤,蚯蚓一般地曲张着身体向前蠕行着。天边渐吐鱼肚白的时候,他们已远离藕池镇数里开外了。</p><p class="ql-block">全家人没有歇息,加快了赶路。待到天光大亮,目及处竟是一地寒霜,堤面上三三两两加入了同等命运的逃难者。逃难队伍如一条抽了筋骨的长龙,卧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摇头摆尾,游向土堤的尽头。大家埋头向前疾行,走得急了,头上直冒热汽,直至见到堤下有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夏氏一声令下,全家人收住脚步,就此顺堤而下。</p><p class="ql-block">体乏加上饥寒交迫,一家子四肢无力,几近虚脱。进入村庄,夏家人发现了路边一张板桶里盛满了刚从地里收获的花生,无人看管。张老三安顿好夏氏,捧了一大把花生,席地而坐,一家子剥了,也不敢贪吃,吃了个半饱,然后起身折进了村庄。</p><p class="ql-block">太阳日上三竿,毎家每户炊烟四起,夏氏领着老二忠清挨家挨户乞讨了一圈,讨得几口米饭,一家人果腹后,找处地儿卸下肩挑背扛的锅碗瓢盆和换洗衣物,开始商量着寻找落脚点。</p><p class="ql-block">有好心的村民围上前来,打听逃难的由来,夏氏实言相告,乡民们听了,如梦初醒,方知道藕池镇于前一日失守,鬼子已经入侵了镇上。经过交谈,面前的村子叫白家港村,百十户人家,以春耕夏收为生,勉力糊口。有人发现挺着大肚子的夏氏,感觉马上要生产了,一问,果真临盆期就在近日。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一声招呼,大伙七手八脚地帮着夏家搭了一间简易的窝棚,供夏家逗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夏家窝棚由一根檩柱独木支撑,呈八字形两侧覆上矛草,供一家子吃喝拉撒住,遮风挡雨。住进窝棚的当晚,夏氏阵痛发作,黎明时分老三出生了,取名夏忠柱,意喻一根柱子下所生。</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夏家老大忠明已经八岁,夏家老二忠清三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每天早上,老大忠明老二忠清兄弟俩结伴走村串户,张口乞讨,糊两张嘴巴。张老三则帮衬着村人干些农活,换几口稍有营养的热饭热菜,供夏氏发奶。说也奇怪,落难中的夏氏营养无几,奶水却是出奇的充足,整个月子里,忠柱被养得白白胖胖,甚是逗人喜爱。</p><p class="ql-block">第二年春上,村里进入了春耕,青黄不接,村人的生活也变得异常艰难了,乞讨成了难题。有村人建议,夏家还是回转到藕池镇上去,镇子里人多,见机做点什么,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p><p class="ql-block">流落白家港的几个月时间里,藕池镇上断断续续传过来一些消息,鬼子侵占藕池后并没有传说中的大开杀戒,镇上还算太平。</p><p class="ql-block">夏家接受了村人的建议,千恩万谢后回到了藕池。</p><p class="ql-block">夜里,张老三一人潜行至陈家台,欲取回地里的细软,当刨开浮土后,百十块袁大头,连同数件金银首饰全部不翼而飞了。</p><p class="ql-block">回家将结果汇报给小脚老婆夏樱桃,女人没有责骂男人,也不见悲伤,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丢了就丢了”,亦不再提遭窃的话题。张老三认真地端详了一回女人,内心里十分称奇,同时又钦佩有加,此后,张老三对夏氏的话言听计从了。</p><p class="ql-block">有了白家港的经验,张老三依葫芦画瓢搭了处窝棚,有了栖身之所。</p><p class="ql-block">藕池镇上的工商业自从鬼子入侵后萧条了许多,镇子里驻扎了近百号鬼子兵,尽管没有烧杀掠抢,但隔天召集民众开会,登记这,登记那,盘查十分的严密。</p><p class="ql-block">藕池码头停靠了鬼子的一艘汽船,老百姓的船只被驱赶到下游,弄了处简易码头,码头上依旧忙碌,每天有难民乘船流落到藕池镇上,难民来自五湖四海,有老家红安的,也有汉口方向的,一不经意,街面上能遇上几个熟人。</p><p class="ql-block">以上种种状况,令张老三始料未及,他有些惊慌,考虑再三后,决定再次逃离凶险之地。</p><p class="ql-block">这一次,张老三一家有了明确的逃难方向,越江堤,过长江,直取南口天星洲。</p><p class="ql-block">夏家三进两出藕池,新的落脚点地处天星洲的北边,距离长江不远。全家刚刚安顿好,一伙鬼子拉夫而至,不由分说地将张老三押送到驻地,抢修防空洞,一去便是三月。</p><p class="ql-block">因张老三一身干瘦,干活乏力,被看管的鬼子误认为偷懒,一顿迎头大鞭,抽得张老三遍体鳞伤,吐血拉血,剩下半条命方被鬼子放行,回到了天星洲。一回家,张老三便卧床不起,哼哼叽叽了小半年才勉强下地,经过如此一番折腾后,张老三的身体垮了,接近折了半条性命。平日里出门一旦与小鬼子撞上,便会不自自主的筛糠,浑身发抖,发冷,后来索性不再出门了。小脚母亲夏氏只得领着三四岁的老二早早出门,走上数里地,乞讨回一些米饭,供全家大小果腹。斯时的乡民因多年的战乱,日子都不好过,情况稍好的省下一口两口施与夏家母子,家大口阔的有心无力。一天奔波下来,有时候只讨得一两碗残羹剩饭,全家人便匀了,聊以续命,一岁多的忠柱被饿得皮包骨头,整天哭啼不止。</p><p class="ql-block">不久,老四忠财出生,夏家再添一口嘴吃饭。</p><p class="ql-block">天星洲的这一段逃难生涯夏家维持了二年之久。大多数时候忠清母子俩,顺着沿途的村庄,一把大麦一把蚕豆,乞讨到天黑回家。有一回母子俩随着人流渡江到对岸的苑子口,在古丈堤集市上转了一圈,眼前一亮,发现了一片新大陆。</p><p class="ql-block">斯时的古长堤地处长江北岸芦苇林腹地,最初被人发现时,荒无人烟,人迹罕至。后来,先入者为主,开垦了一片荒地耕种,引得人烟渐盛。等到群居的人越聚越多,开垦的地盘越扩越大,贩卖小东小西的商贩看到了商机,纷纷扎堆于此,不几年功夫,偏处一偶的古长堤因着偏僻,未被小鬼子发现与惊扰,渐渐形成了一个贩卖各等物资的集散地,鼎峰时期人口达到了四五万之巨。</p><p class="ql-block">古长堤集市每天游商云集,日上三竿出摊,太阳西沉收摊,忠清母子俩寻着地儿,行讨有了些保障。耳濡目染,五六岁的忠清聪明过人,悟出了一些门道,他效妨着大人的做法鼓捣些小买卖,贩进贩出,倒也落下几个盈余,尽管饿肚子的事仍时有发生,但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乞讨为生的日子终是告了一个段落。</p><p class="ql-block">好景不长,不久一场生死大劫降临到了夏家的头上......</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20px;">第四章 生死劫</b></p><p class="ql-block">蒋家塔是夏家落脚天星洲后的村落地名,地方乡坤捐财捐物建了一所学堂,号召周边的学童报名入学。夏氏决定将老大夏忠明送进学堂,求得先生教识几个大字。忠明依了母亲的安排,次日一早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自行前往学堂入读。</p><p class="ql-block">十余岁的忠明走在路上,见一处池塘有莲蓬甚是诱惑,便挽起裤管下到了藕塘里,勾勾扯扯欲釆摘几支莲子带到学堂吃。不料脚下一滑,仰面跌进藕塘,全身湿了个透心凉。忠明素来胆小,上学头一天就出了岔子,决计不敢去到学堂了,担心挨先生板子,便脱了衣裤,躲在一处向阳的地方,等着太阳晒干了衣服再说。</p><p class="ql-block">接近中午,衣裳总算干了,忠明胡乱套回身上,心下忑忐赶往学堂,决心对先生实话实说,老老实实接受一番训斥。</p><p class="ql-block">天边突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稍顷,几架飞机由远及近,机身上的青天白日旗历历在目。国.军飞机自学堂上空一掠而过,其中一架晃了晃机翼,鸡屁股拉屎的拉下一颗炸弹,不偏不倚落在了学堂的方位,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腾空升起冲天的烟云。</p><p class="ql-block">稍后几秒,忠明听到了别处数下爆炸的声浪,很显然,国军飞机疯狂扔下了数枚炸弹,面对蒋家村大开杀戒了。</p><p class="ql-block">忠明奔近学堂,只见学堂被夷为平地,瓦砾中躺满横七竖八的尸体,数一数,十来个学童及先生全数遇难,无一幸免。</p><p class="ql-block">当天中午,忠清与父亲正结伴在蒋家村村外的杂树林里打柴。国军飞机飞抵杂树林上空时,父子俩听到了学堂方向传来的第一声爆炸声,心知不妙,急忙拉上儿子朝林木茂密处奔逃。第二颗炸弹投到了村子正中心,引发惊天动地的爆炸,村子里乱做一团,男女老幼四下逃散。夏家父子逃窜间,一颗炸弹从天而降,忠清慌不择路,纵身跳下了一口池塘,塘里水深,忠清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底,双手紧扣水底塘泥,直到耳膜里听到岸上的引爆声响过,方幽幽地浮出水面。只见十余丈开外一团硝烟弥漫,国军飞机早没影了。</p><p class="ql-block">忠清战战兢兢地爬上岸来,环顾四周,不见了父亲,大声呼喊,原野里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回应。</p><p class="ql-block">硝烟散尽后,落弹处平地掀起一个巨大的深坑,表层焦土四溅,弹片波及了周边十余丈林木,一棵棵被弹片拦腰切断,人畜无存。忠清四下里寻找父亲的身影,寻到距离爆炸中心十丈开外的沟渠边,毛骨悚然发现了一个人脸面朝下倒栽在沟底里,不见动弹,看情形,没死也伤得不轻。</p><p class="ql-block">忠清壮着胆子将遇难者翻将过来,抹去脸上的血,是一位陌生的男子。此人已奄奄一息,肚子被弹片切开,一大团五脏六腑挂在体外,十分的触目惊心。对方睁眼看了一眼忠清,见一小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忠清一阵干呕,呕完,再次打量重创者,对方已断气了。</p><p class="ql-block">忠清回到家中,父亲早他一步毫发无损地回家了,上学的哥哥亦安全归家。一家人谈起此间的遭遇,皆惊心动魄,后怕不已。夏氏赶紧净了双手,百分虔诚地焚了几支香烛,伏地叩拜,叩谢上苍一家三口幸得神灵护佑,与死神擦肩而过。</p><p class="ql-block">蒋家塔空袭事件过去半月后,有人探得了一条消息,据传国军飞机投弹天星洲当天,国军一位朱师长潜到了蒋家塔,与新四军秘密接壤,试图投诚共产党。国军高层获悉这一密信,当即派出军机携弹直飞天星洲,大开杀戒,一举将朱师长剿灭。</p><p class="ql-block">原以为乡下太平的夏家人经历了上述的生死之劫,放弃了最初的梦想,看来躲到乡下同样凶险,既然如此,何不如重返藕池,隐姓埋名,保命系数可能高于乡下。夏氏想通后一锤定音,全家择日四进藕池。</p><p class="ql-block">三天后,一家人收拾停当,踏上了天星洲返回藕池的路途。途中,老三忠柱大哭不止,状况极为反常。夏氏发现路旁有一座鬼子废弃的碉堡,住人不成问题,遂决定以碉堡为家,逗留几日,待忠柱缓一缓再行进入藕池镇上。</p><p class="ql-block">留宿碉堡的当晚,弟弟忠柱凄厉地叫唤了一夜,一会儿叫痛,一会儿叫饿,气色越来越差。</p><p class="ql-block">次日大早,忠清只身赴古长堤乞讨,决意讨回米饭搭救弟弟。</p><p class="ql-block">夏家老三大清早出门,天色近午夜,一去不复返。夏氏放下怀里的忠柱,碉堡外三番四次的张望,望眼欲穿,终不见忠清晚归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忠柱一声声叫唤着“妈妈我饿,妈妈我饿......”,气若游丝,气息越来越微弱。下半夜,儿子肚子咕噜一响,一股骚臭气扑面而来。张老三手忙脚乱脱下忠柱的裤子,只见骨瘦如柴的忠柱肛门间,蠕动着数条蛔虫,蛔虫拉了一半,剩一半卡在肛门里出不来。夏氏扯住蛔虫往外拉,一扯一把,一扯一把,好不容易扯完最后一条蛔虫,只听得忠柱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头一垂,一动不动了。</p><p class="ql-block">张老三试探儿子的鼻息,儿子已了无声息。老大忠明,老四忠财目睹老三的暴亡,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吓得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夏氏怀抱着尚有一息余温的尸体不放,整个人呆若木雕,不言不语,不停的流泪。几个孩子效妨妈妈同时噤声,不再惊慌失措,小儿子忠财用小手帮妈妈擦去脸上的泪水,擦一阵湿一阵,怎么擦也擦不净。</p><p class="ql-block">待夏氏缓过劲来,天光已经放亮了。她解开衣襟,掏出一只乳房塞进儿子嘴里,口里轻声呢喃:“吃吧,乖忠柱,娘的好崽崽,多吃几口娘的奶,吃饱了上路......”</p><p class="ql-block">这一夜,夏氏保持着喂奶的姿态,不眠不休。</p><p class="ql-block">日上三竿,忠清终于归来了,他的手里捧着两钵饭,急急奔碉堡而至。</p><p class="ql-block">远远的,忠清看到一家人聚集在碉堡前的田埂边,定睛看去,独独少了弟弟忠柱。夏氏迎上老二,一把抱住儿子,再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决堤般大放悲声。</p><p class="ql-block">等母亲情绪稍许平静些,忠清解释了一夜未归的原因,原来是昨日并未去古长堤,而是临时起意改道了藕池镇。到得镇上后,求爷爷告奶奶讨得了几大碗米饭,便兴冲冲的赶往河边求渡,不料突起大雾锁渡,生生阻隔在了河对岸。</p><p class="ql-block">忠清一夜惦记着挨饿重病的弟弟,未曾合眼,窝一处稻草堆里打发了一宿,待早上的渡船开渡,第一个跳上船,心急火燎地赶将了回来。</p><p class="ql-block">尽管紧赶慢赶,终是晩了一步,弟弟忠柱已夭折,埋进了一丘黄土里,成了一具亡灵。</p><p class="ql-block">夜里,夏氏围着碉堡转了数圏,嘴里念叨着“忠柱走好,忠清回家.....如此反反复复,喊了数遍方歇止。碉堡内的孩子和孩子们的父亲则声声回应着夏氏的呼唤,一齐回答:回来了,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第五章 芦苇荡奇遇</b></p><p class="ql-block">1944年仲秋,夏家人集体忍住了失出家人的悲怮,一早动身行至藕池渡口,等待乘船过渡,四入藕池集镇。</p><p class="ql-block">那天本是秋高气爽,好好的突然变天了,一时间乌云翻滚,随后又狂风大作。</p><p class="ql-block">沿途的树木折断了数根,有的还被连根拔起。风未止,雨又至,倾盆大雨呼啸而至。过渡客一古脑挤进附近民房的屋檐下避雨,雨从上午一直狂泻到下午,一时间昏天地暗。</p><p class="ql-block">二个时辰后,终于风停雨住,众人纷纷向码头涌去。此际,忽听得对岸传来几声爆响,众人一把顿住身形,随后听得枪声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东一阵西一阵,此起彼落,好生恐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夏氏当机立断决定折返天星洲,眼前的枪声告诉她藕池镇上正发生着战乱,战火无情,当前的形势绝不可贸然过渡,只有等待战乱平息了再择机进入藕池。</p><p class="ql-block">渡船码头上,和夏氏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大家纷纷掉头,朝着各自盘算的方向而去。</p><p class="ql-block">夏家人返程天星洲途经一片林地时,发现了一支十余人的队伍,正欲从林间穿越。这伙人乡民衣着,腰里个个别着家伙,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向前疾行,断后者一边后一退边回望,似乎后面有大军追击不止。</p><p class="ql-block">夏家人未及思量,趋步不离地跟上了这支队伍。队伍中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估计是领头的,回头仔细观察了夏氏一家人几眼,凝眉思考,最终没说什么,大步流星地领头向前飞奔。张老三担心掉队,关键时刻爆发了能量,干脆把小脚老婆背在了背上,勉力跟上了队伍,引得夏氏一番刮目相看。 </p><p class="ql-block">一行人奔至某处村落时,断后的队员报告,已完全摆脱后面的追兵了,大家听了,集体松了一口气。领队随后命令队员暂停前进,稍作休息后将擒获的鬼子汉奸带到了一处水塘边,问其想回家不?问话时队长暗暗向队员递眼色,队员心领神会,悄然从侧面接近了鬼子汉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汉奸穿一身长袍,双臂受绑一路狂奔,早已是精疲力尽,惊魂未定中听得首领问自己想不想回家,顿时精神一振,连声回答想回想回。</p><p class="ql-block">“想回就好好配合。”领队和颜悦色的发话。</p><p class="ql-block">“配合配合。”汉奸鸡啄米利索点头。</p><p class="ql-block">一名队员解开了汉奸身上的绳索,领队坐下来审问,一名队员记录,一五一十问了个遍。汉奸名叫汪长林,给藕池镇上的日军做翻译,家里有老婆孩子。鬼子的布防武器弹药等秘密竹筒子倒水倒了个彻底。问完该问的,领队走上前,伸手扯住汉奸腰上的腰带,不及汉奸反应,用力一拽,鼓鼓囊囊的腰带转眼间到了队长的手上。队员递过一把匕首,挑了腰带的束口,再用力一抖,只见白花花的银元及纸钞抖落到地面上,散了一地。鬼子汉奸见了,面如死灰,一阵阵肉痛心疼。</p><p class="ql-block">“好,钱我们收了,现在送你这狗汉奸回家!”队长一声厉喝,汉奸分子觉得语气不对劲,回味过来扭头一看,身后是一口深塘,说时迟,那时快,早就备好身手的队员手起刀落,狗汉奸头颅与身体瞬间分家,一道血线喷射而出,场面太过血腥,夏氏赶忙用身体遮住了孩子们的视线。</p><p class="ql-block">解决汉奸后队伍继续向前疾行,一行人渐渐走近了柴山的边缘,漫天的芦絮飞扬着,无边无际的芦苇林发出飒飒的声响。队伍循着路上的记号向芦苇林深入,约莫半个时辰后,队伍顿住了身形。</p><p class="ql-block">眼前是一片方圆三四亩地的开阔地,四周芦苇浓密,中间稀稀拉拉长着几簇芦苇,一支百十人的队伍聚合在开阔处,长枪短炮,轻重机枪,随地架设了不少。</p><p class="ql-block">队伍里有人迎向浓眉者,叫他高队长。高队长应声,与队友握手。队友估计也是个领队,发现了人群中一脸生疏的夏家大小,不明就里。高队长与队友交接了几句,接着直面夏氏,问一句,夏氏答一句,问了个明白。</p><p class="ql-block">问完,高队长与队友走到一边商量,然后走回来问夏家的老大愿意留在部队不,高队长实言相告,他们是新四军共产党的部队,在这边打游击,专门对付鬼子,杀鬼子。忠明望向母亲,脸上表现出明显的怯弱。老二夏忠清对哥哥的表现心生不满,拱到一家人前面,眼巴巴的望着高队长,内心充满了期许。夏氏看穿了二儿子的举动,一把将忠清推到了身后,替大儿子表述了想法,理由是孩子小,等长大几年,再送到队伍上。夏氏解释完后,向领队的长官连声道歉。</p><p class="ql-block">“我们不兴叫长官,叫同志。”高队长心直口快,对夏氏的婉言拒绝没有表现出不快,一笑而过。天黑前队伍埋锅造饭,大家填饱肚子后,夏氏知道自己该退出游击队的藏身之地了,她向高队长保证:无论看到的还是听到的全部会忘记,更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忠清跟着附和自己的保证。高队长很是满意夏氏母子的表现,招过一名队员,从缴获的腰带中匀出了几块银元和一些纸钞交到了夏氏手上,叮嘱她回到藕池镇上后,用手里的钱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养大几个孩子,如果有缘,将来自会再次相见。</p><p class="ql-block">夏氏一家子千恩万谢告别。临行前,高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手镯,戴在了忠清的手腕上,“好好戴着,不要弄丢了”。高队长嘱咐手镯的新主人,忠清点头,牢牢记住了这位可亲可爱的高队长的容貌。</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第六章 流离失所</b></p><p class="ql-block">解放前的藕池镇隶属石首县管辖,解放后直到六十年代以藕池河为界,划归了公安县治理。当年的藕池镇经过战火的洗劫,小汉口盛名不复存在。镇子方圆几里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色酒肆茶楼、戏院布衣盐务面摊粮行一应俱全。尤其是镇中的戏院颇有些年头,灰砖青瓦,墙皮斑驳,四个檐角上墙头草一岁一枯荣,透着破败的气息。尽管戏院的外观腐朽不堪,但放眼整个藕池镇,其建筑格局还是有着鹤立鸡群的感觉。兵荒马乱时期,藕池戏院看一场戏成了很多人的奢望,鬼子进驻后,这也不许,那也严禁,看戏更是难上加难了。</p><p class="ql-block">戏院少了人气,一众桌椅丢的丢,散架的散架,诺大的戏院渐渐变得空荡了。六尊成人合围的大柱努力地支撑着整座戏院的大檐,四周的板壁透着一色的小圆孔,太阳西移时,数不清的光束透过圆孔射进戏院大堂,形成纵横交错的景象。这些孔洞,一部分乃流弹所致,一部分乃蜜峰所为。屋顶亦如此,数十处地方这里缺一片檐瓦,那里断一块瓦片,正午时分,阳光正好,戏院屋顶投射下来十余处光亮,交相辉映,不少角落由此一亮。唯有戏台的位置始终光线灰暗,常年没有阳光洞穿到这儿,完好的屋顶将下方遮挡得严严实实,不漏雨,不洒光,无论白天黑夜,看不清戏台上究竟混居了多少难民,夹杂了何方人等。</p><p class="ql-block">四进藕池的夏家听人指点,挤进了戏院的落难队伍中,白天卷起铺盖,重操乞讨旧业。到了晚上,戏台位置占得一席之地,摊开铺盖,和衣而卧,省却了露宿街头的疾苦,夏家人素来能吃苦,如此光景倒也随遇而安。</p><p class="ql-block">一段时间后,镇上小鬼子发现了戏院的存在,一队士兵闻风而至,端起三八盖步枪将难民驱离戏院,然后略加修整,占院为营,害得一干难民悉数流落到了街头。</p><p class="ql-block">藕池正街上,有一老字号肖记面铺,老板肖正昆是藕池本地人,肖正昆给夏家指了一个出处。肖记面铺的对面,不知谁依坡搭建了一处防空洞,洞顶由海碗粗的檩条铺成,覆上厚土,以防鬼子或国军的飞机狂轰乱炸时躲避所用。防空洞里同样挤满了难民,徒然增加了夏家五口人后,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翻个身都十分困难了。</p><p class="ql-block">夏家挤进防空洞的第二天,有难民一觉不醒,一命呜呼了,据先到的人估计,应该是饿死的。乡民们把饿死鬼拖出去,用一床破被子裹身,葬在了后坡上。</p><p class="ql-block">洞里死了人,有忌讳和害怕的难民纷纷搬离了防空洞,独有夏家人无所畏惧,宽宽敞敞地居住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住防空洞有几大坏处,一是夏天不通风,酷热难当,蚊虫肆虐,而冬天则寒风刺骨,夜夜难眠;二是一旦下雨,雨水泡湿土层,渗过泥土下浸,滴滴答答,无休无止。遇上暴雨天,雨水倒灌,一家人抄起盆盆罐罐,不住地向外排水,这样的惨状可谓苦不堪言。</p><p class="ql-block">这一年的春夏之交雨水特别的多,洞顶的泥土冲刷了一层又一层,眼看是洞顶不保了,一家人顶着雨水撤出了防空洞,他们断定不能再往在洞里了,否则一旦坍塌,全家人都得葬身于此。</p><p class="ql-block">当天晩上,夏家人全部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避雨,苦苦等待天明。早晨的时候,雨停了,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彩虹。</p><p class="ql-block">夏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枚金戒指,这枚戒指自张老三入赘到夏家,还是头一遭见其尊容。男人拿到镇上的当铺当了,加上游击队资助的本钱购置了檩条,瓦片竹席等造屋材料,找着一户民居与一堵公房的夹墙间,就势搭了一间偏屋,前后安上柴门,一家人就此落脚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住进偏屋后的第三天,夏家二儿子夏忠清观察发现,公房高墙内机均竟然是藕池镇上的警察所。自家偏屋尽管是搭在警所后院的背角处,不显山不露水,终是挨着了公家的墙跟,而且是警所的墙跟,全家人惶惶不安起来。自此,全家人进进出出,刻意压制了动静,以免引火烧身,一段时间后,公私两家相安无事,夏家悬吊着的心慢慢松懈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住所是大事,一旦安定下来后,夏氏开始大显身手了。她令老大忠明进了些成捆的甘庶,洗净表皮,切成段,沿街叫卖。自己则上灶点火,倒入半锅清油,油炸出一锅金黄油酥的油货,油货有油条,麻果等,火候恰到好处,油而不腻,十分爽口。夏氏继而变着花样鼓捣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头菜,打发男人和孩子提篮上街,对外大声吆喝与售卖,叫卖的口径进行了统一。</p><p class="ql-block">夏氏精心操持的油货与头菜经过一阵卖力的兜售后,藕池街面上大都知晓了夏氏的名号,很多人由衷地佩服这个女人一双巧手了得。</p><p class="ql-block">这一年,夏家生活得到了改观,一家人告别了过去乞讨与流离失所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半年后,夏氏赎回了当掉的戒指。</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第七章 孤胆少年</b></p><p class="ql-block">第二年春上,夏家老二夏忠清的个头窜高了不少,买东卖西,俨然成了一把好手。实际算下来,也就六七岁的孩子。</p><p class="ql-block">每天早早卖完油货后,好奇心驱使,忠清喜欢窜到曾经住过的戏院,扒在外墙上打量里面的动静。很遗憾,原先密密麻麻的一些小圆孔被小鬼子堵上了,堵得再严实还是有遗漏的地方,忠清在西墙跟上找着了几个小孔隙,透过鸟蛋般的孔洞能瞧见一些里边的情形。鬼子将戏院隔成了两部分,前半部分屯兵所用,后半部分成了关押人的地方,里面黑幽幽的,看不大真切。</p><p class="ql-block">鬼子很喜欢藕池镇上自产的蔬菜,窝笋是他们每天的必备。鬼子兵吃窝笋不吃叶,把叶子做为垃圾弃之后院的墙根。忠清偶然发现后,觉得窝笋叶是好东西,就每天候着时辰,将鬼子扔出来的窝笋叶偷偷捡起,提回家,供一家人做菜下饭,很是窃喜。</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埋头翻捡菜叶时,一名鬼子兵出后院,发现了他的举动,鬼子兵不由分说地薅住他的头发,他挣脱不开,被押进了戏院。</p><p class="ql-block">平日里,忠清见着鬼子兵的时候多,并没有多么害怕,鬼子兵对镇上的小孩素来无甚恶意,遇着乖巧的,倒还喜爱有加。忠清被带进戏院后没人为难他,甚至有士兵逗他玩,㧅给了他几粒糖果。见鬼子迟迟不放行,忠清急了,寻思着脱身之计。无计可施,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泣闹将起来。</p><p class="ql-block">院子里的鬼子兵烦躁了,吼了几句,不见效,大手一挥,忠清获得了自由。至此,忠清再见到后墙跟的菜叶,心有余悸,避而远之了。</p><p class="ql-block">西墙洞里的西洋镜仍在瞧个明白,每次去戏院,忠清都是单独前往,行动十分的隐密。</p><p class="ql-block">有一日晌午,太阳很是热躁,忠清顶了一顶破草帽,再次潜到了西墙跟的孔洞处。</p><p class="ql-block">因为是大白天,忠清贴着墙壁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大气不敢出,慢慢移动视觉的角度,观察戏院里的动向。只见戏院大堂的六根大柱上,每根柱子捆绑了一个犯人,犯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被鬼子兵严刑拷打,审问着什么。</p><p class="ql-block">六个被绑的人嘴硬,无论鬼子怎么拷打,什么也没交待。</p><p class="ql-block">次日,忠清再去戏院,观察的结果是六个人的拷打还在进行,已经被鬼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太阳西沉的时候,忠清再次趴到墙洞里打量刑堂的动静,刑堂上多了一个青布长衫的中国人,鬼子叽呱几句,中国人翻译几句,听了一阵,忠清大致听明白了被审的“犯人”是一帮相互称之为同志的新四军战士,这六人和高队长一样,全部是共党的汉子。屋顶上有一束光圏随着太阳的西沉,落到了正中的一个柱子上,忠清擦亮眼睛多次确认,柱子上绑着的竟然是芦苇荡见过的高队长。</p><p class="ql-block">审问似乎结束了,鬼子一无所获。为首的鬼子军官毎下达一句指令,一名鬼子兵就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狠狠扎向一个同志的胸膛,一扎到底后刀尖再往上一搅,被杀的同志几声惨叫,然后一动不动了。顷刻间,五位同志被鬼子残杀。</p><p class="ql-block">忠清发现整个刑堂仅剩高队长一息尚存了,几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子耳语了几句,丢下高队长走了。高队长杀还是不杀,什么时候杀,忠清不得而知,只知道高队长落在鬼子的手里,不赶紧搭救的话肯定凶多吉少。</p><p class="ql-block">晚间,煤油灯如豆,眏照着夏家大大小小五口人的睑庞。忠清把白天偷窥到的一切告知了家人,特别是杀人的场景,还有高队长可能遇害的担忧一古脑托盘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夏氏望向男人张老三,张老三打了个寒颤。夏氏再将目光投向大儿子忠明,忠明弱弱的叫了声“我怕”。夏氏再转移视线,定焦在二儿子忠清身上。</p><p class="ql-block">忠清坚定地回应了妈妈:“我去”</p><p class="ql-block">夏氏问:“怕不怕?”</p><p class="ql-block">忠清摆头。</p><p class="ql-block">“好,”夏氏言简意赅,匆忙准备了一些油货,备做儿子的干粮。天明后,独自将儿子送出了门。</p><p class="ql-block">忠清过渡后凭着记忆,一溜小跑直奔芦苇荡而去。</p><p class="ql-block">中午过后,一身是胆的忠清终于摸进了芦苇荡深处,眼前的一幕让忠清傻眼了,诺大的芦苇荡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游击队队员,空地上留下一地刚刚撤走的痕迹。</p><p class="ql-block">忠清思忖了一会,折了根芦苇,抚平一小块沙地,从鞋底里取出母亲写的一张纸条,用力一笔一划照着笔划写下了“高队长戏院”五个大字,写完,掉头急急的返回藕池路途。</p><p class="ql-block">次日天明以后,忠清到戏院西墙跟观察了数回,高队长还活着,鬼子没再严刑拷打了。到得晚间接近后半夜时,忠清内心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期待,他期待着夜里发生点什么。</p><p class="ql-block">果然,午夜过后,万籁俱寂的夜空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枪声千真万确就来自戏院方位。枪声过后,大队鬼子兵踏着翻头皮鞋追出了镇子,一个时辰后,鬼子似乎无功而返,叽叽咕咕回到了军营。</p><p class="ql-block">一大早,忠清翻身起床,窜到戏院西墙跟,透过墙洞里进去,捆绑高队长的柱子上已经空空如也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第八章 鬼子投降</b></p><p class="ql-block">1945年的春天姗姗来迟。</p><p class="ql-block">年前的时候,藕池镇方圆百十里范围内接连下了几场大雪,雪及膝盖,形如雪灾。本就腐朽的戏院在这场雪灾中垮塌了数处院顶,原本完好的戏台上方,因积雪超过了尺许,不堪重负,某一个晚上轰然坍塌了一个大洞,厚厚的积雪堆积在戏台上,加上持续不断的大雪飘进室内,鬼子彻底断了再次修整的想法,在一个下午,集体撤离了戏院。</p><p class="ql-block">得知消息后,忠清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第一时间跑到戏院,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遭。忠清轻轻抚摸着曾经捆绑过高队长的大柱,心情灰暗,不知道高队长当初是被游击队成功救走了呢,还是被鬼子屠杀遭遇不测了。忠清仰望头顶的苍穹,很想有人帮他找到这个答案。最终,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推测得出一个结论:高队长被救的可能性远高于后者。</p><p class="ql-block">理由是捆绑高队长的大柱下没有成块的血迹,而其它大柱底下则是血迹斑斑,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戏院坍塌后没法再住人了,一时间鼠患滋生,一拨拨的难民进来看一眼,又灰心丧气的离去,戏院彻底的空落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年后,老天爷变本加厉,大雪纷飞,漫天无止,直至出了元宵,还是持续的雨雪天气。大街小巷结上了冰,甚至连藕池河上也结了指厚的冰层,妇女们到河边洗衣,不得不破开冰层才能摆洗到衣服,一场倒春寒让全镇的老少爷们隐约预感到今年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大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镇东头剃头匠大老刘不信这些妖言惑众,当八字先生黄半仙进店理发时,黄半仙断言今年的藕池镇上会发生大事,大老刘立即回击了嗤之以鼻,绝不相信这样的胡扯八拉,认定世上没有这些邪乎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忠清在父亲的带领下,在大老刘剃头铺理了个青皮,为什么理青皮他有充足的理由。他很后悔,去年戏院后墙跟捡菜叶时的被抓,就是因为他的头发没剪,剪成青皮的话,鬼子不一定抓得住他。</p><p class="ql-block">大老刘一口否定黄半仙的装神弄鬼,对方不服气,要大老刘说出个一二三来,大老刘无言以对,于是双方下了个赌约:要是这一年藕池镇上真发生什么大事的话,大老刘光着屁股藕池河里游个来回。如果大老刘赢了,整年的藕池镇风平浪静,黄半仙得请大老刘吃一份头菜,这份头菜指定了必须夏氏做的。俩人信誓旦旦结誓时正好张老三父子正好进了剃头铺,于是双方一致恭请张老三立了张字据,担任了赌约的见证人及执行人。</p><p class="ql-block">一旁的忠清听了赌约的始末,心下亦认为剃头匠会输,从戏院的坍塌到倒春寒的天气变数,小小年纪的忠清和大多数人一样,也预感到藕池真会发生点什么了。</p><p class="ql-block">忠清把预感讲与母亲听,夏氏沉吟许久,不做表态。母亲发话:你去肖记面铺看看,那个住过的防空洞还在不?忠清依言而去,看到防空洞已于数月前坍塌了,变成了废弃之地。</p><p class="ql-block">忠清把实际情况汇报给母亲,母亲自言自语:塌了就对了,不塌不正常。</p><p class="ql-block">忠清咀嚼了半夜,始终没弄明白母亲自言自语的意思。</p><p class="ql-block">眨眼间入夏后,藕池镇上太平如初,没有一件称得上大事的事件发生。</p><p class="ql-block">同年六月,忠清患上了弟弟忠柱当初的蛔虫病,肚子高胀,食欲不振,病怏怏的象霜打的茄子失去了活力。夏氏回想起忠柱当年患病的情形,心有余悸,慌忙带上儿子到镇中的陈焕章西医铺找先生看病抓药。</p><p class="ql-block">陈焕章西医铺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夫坐诊,女子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外地口音。检查过忠清的病情后,诊断结果为胆道蛔虫,所幸发现及时,问题不大。女大夫给忠清配了药,将服用方法大人小孩各叮嘱了一番,末了,问清了夏氏的住址,送出医馆,直到夏氏母子走远了才折回西医馆。</p><p class="ql-block">女大夫开出的驱虫药很快产生了效果,当天晚上,忠清的肚子一阵阵抽疼,蹲在茅房里,拉出了数条死的蛔虫,蛔虫夹在粪便间,透出隐隐的血丝。</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女大夫遁着地址找上门来,询问服药的效果,忠清如实讲了,女大夫宽慰他和夏氏,服药肚子疼是正常的,继续服药两天,蛔虫就打干净了。</p><p class="ql-block">夏氏端出油货招待女大夫,女大夫尝试后连声赞叹好吃。</p><p class="ql-block">此后几日,女大夫每天一趟来看望忠清的身体,情况一切朝良好的方向发展,忠清原先鼓胀的肚子消减了下去,味口也大开了。夏氏母子对女大夫好一阵感恩戴德。</p><p class="ql-block">说了一会话,夏氏告知了女大夫忠柱当初病死的始末,女大夫感概,若是当时及时用药,加上正常进食,孩子是不会夭折的。</p><p class="ql-block">言及孩子,女大夫触发了伤感。她告诉夏氏,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如果在世的话,应该和忠清一般高矮了。</p><p class="ql-block">两个丧失过幼子的母亲一时间惺惺相惜,强烈地感受到了彼此的失子之痛。</p><p class="ql-block">女大夫对夏氏说:“以后几个孩子不舒服感冒发烧的,叫唤一声,自己来偏屋瞧病,大家都难,能不花钱就不花钱。”</p><p class="ql-block">夏氏明白了女大夫的言下之意。不仅如此,女大夫还表示,以后抽空来教教几个孩子识字,不用付钱,尝点油货就行了。</p><p class="ql-block">夏氏自然是喜出望外。</p><p class="ql-block">此后,女大夫果然说话算话,毎天晩间抽一两个时辰来到偏屋教几个孩子识字,孩子们视女大夫为先生,规规矩矩地学习,识文断字的态度和进度很让先生欣慰。</p><p class="ql-block">有天中午,先生不期而至。七八月间的太阳有点毒,很容易引发中暑,先生担心孩子们架不住高温,带了些消暑药给每个大人小孩服了,摇着竹叶扇和夏氏拉家常。</p><p class="ql-block">忠清翻出收藏在箱底的银手镯,戴在手腕上,问先生好不好看。</p><p class="ql-block">先生看了,有些发愣,叫忠清取下来,迎着光线仔细观察手镯的内侧,发现了雕刻的一个高字。</p><p class="ql-block">先生没说什么,将手镯还给了忠清,叮嘱他:好好保存着,别弄丢了。</p><p class="ql-block">夏氏和儿子对视一眼,有了几分明白又有了几分不明白。</p><p class="ql-block">先生走后,忠清一个人反复回味着先生的话语,包括先生见过手镯后的神情反应,疑窦重重。</p><p class="ql-block">晚上入睡后,忠清梦到了一片芦苇荡,继而梦到了高队长,梦里重现了高队长赠予手镯时的情景。</p><p class="ql-block">夏天过去,秋天到了,秋老虎过后,天气渐渐的变得凉爽起来。张老三带着儿子再次去到剃头铺理青皮的时候,大老刘见着张老三的第一句话就是炫耀春上的赌约,这不都到秋尾上了吗,藕池镇平平静静的,压根不见发生什么大事,夏氏的头菜吃定了。</p><p class="ql-block">张老三没法发表意见,闷声对付了过去。</p><p class="ql-block">忠清理完青皮后特意去了一趟戏院,此时的戏院已是破败不堪,摇摇欲坠了。</p><p class="ql-block">进入九月份的头晌,黄半仙和众多的老少爷们内心的预言一语成真了,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投降了。</p><p class="ql-block">投降为何意,忠清专程到西医铺请教先生,先生告诉他:就是镇上的小鬼子们再也不敢在中国的土地上胡作非为,杀人放火了,必须无条件地滚回他们的国家,中国人民不再受到日本帝国主义的践踏与欺凌。</p><p class="ql-block">忠清特别冲动地想叫一声先生为同志,审视先生作何反应,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了回去。</p><p class="ql-block">藕池码头上,有艘日军汽船滞留在深水处,日军龟缩到了船舱里,街头已经看不到端着三八盖步枪的小鬼子。得知小日本投降后,镇上的民众忍气吞声了多年,一肚子的怨气爆发了出来,集体结盟,拒绝出售食物蔬菜给小鬼子食用,急得小鬼子连续饿了几天肚子。鬼子实在熬不住了,着令伙夫露头登上小船上岸,欲设法釆买些食物。伙夫刚战战兢兢地爬上小船,一帮半大的孩子早已等着这一时刻,一个个捡起地上的石块,居高临下,奋力砸向小船上的伙夫,伙夫顿时满头起包,抱头鼠窜逃回汽船。</p><p class="ql-block">一个时辰后伙夫再欲登船上岸,小伙伴们周而复始又是一通猛砸,到最后,伙夫直接跪倒在汽船甲板上,面朝岸上,不顾如雨的石块,伏地磕起了响头。</p><p class="ql-block">孩子们觉得出气了,吆喝一声,散了,日军伙夫终究上得岸来,求爷爷告奶奶釆买到一些食物,供锐气尽失的鬼子兵吃上了一口热饭菜。</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第九章 解放藕池</b></p><p class="ql-block">鬼子宣布投降后,很快跑得没影了,一支国军随即开拔进来,接替了藕池镇的驻防。于百姓而言,谁统治,谁主事都不重要,只求有口饭吃,有太平日子过就行了。</p><p class="ql-block">随后的几年,乡下闹饥荒,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这种状况影响到了藕池镇上,夏家的头菜卖不动了,油货生意也冷清了许多,吃不饱的日子隔三差五的开始重演了。</p><p class="ql-block">先生的授字还在继续,1946年的忠清已经满8岁进9岁了,在先生的教诲下,识得了不少大字。</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晩上,先生把忠清叫到一边,天明陪她过河去一个病人家出诊,早去早回,愿意不?忠清二话不说答应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忠清骨碌一个翻身爬将起来,连母亲也没明说,直奔先生约定的地点而去。</p><p class="ql-block">过得渡去,先生带着忠清拐上了去往天星洲方向的路径。先生在前,忠清在后,先生挎一只行医的药箱,行色匆匆,忠清两手空空,歩歩紧跟。走着走着,走上了芦苇荡的方向。</p><p class="ql-block">忠清未觉奇怪,一言不发地跟随着先生疾行。到得芦苇荡开阔地带,里面空无一人。先生在地上挖了一个洞,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药品,埋进了地底下,抚平沙土后,折了半截芦苇杆,插在沙地上做了个记号,踏上了返程。</p><p class="ql-block">返程走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已接近下午的后半晌,经过忠柱夭折的碉堡处,碉堡内忽然窜出了一个班的国军士兵,端着枪拦住了去路。</p><p class="ql-block">先生任国军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发现。问到去什么地方出诊了,忠清帮着先生回答:去了蒋家塔。国军问忠清和先生什么关系,忠清回答:她是我妈。随后,忠清表情自然的叫了一声妈,“妈妈”亲切地摸了摸儿子的头。</p><p class="ql-block">国军放下枪口挥手放行了,先生拉起忠清的小手,越过碉堡径直前行。忠清的小手感觉到了先生的手心出汗了。</p><p class="ql-block">如此的行程,在随后的一两年中,忠清陪着先生往返了数趟,这个秘密忠清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母亲夏氏。</p><p class="ql-block">1948年的冬天到来了,这年冬天雪下得稀少,寥寥几下便止了,完全没了鬼子投降那一年的气势,也像极了鬼子投降时的那般颓废与沮丧。</p><p class="ql-block">尽管没有大雪降临,也没有遭遇天灾人祸,镇上的戏院子竟在这个冬天里兀自倒塌了,塌得毫无征兆,也毫无声响。有人径直捡走了满地的砖头瓦片,也有人大张旗鼓地瓜分了六根大木柱,各自抬回家拘为己有。</p><p class="ql-block">冬去春来,阳春三月,藕池镇周边乡村的油菜花渐次盛开,蜜蜂开始了忙碌。此际,藕池镇内镇外漫延了一种怪病,一些穷人家的小孩头上长脓包,䏙包破后,久难愈合,时间久了,恶臭难闻,竟滋生了数不清的咀虫,见者无不恶心,痛者生不如死。</p><p class="ql-block">有人寻得陈焕章西医铺求药,女大夫开方施药后都会仔细地问清楚病人的住址,私下里再叫夏家几个孩子,把病儿引到夏家偏屋来。女大夫则折来偏屋,免费的帮病儿看病。</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忠清往往在一旁打下手。</p><p class="ql-block">先生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病儿头皮里的咀虫一条一条夹出来,清理干净后,再上药清创,口服消炎药,做完这一些,病儿基本得救了。</p><p class="ql-block">女大夫大义行医的名声传出去后,上夏家偏屋看病上药的人一个接一个,先生不辞劳苦,一一施以妙手,治愈了这些病人,民众私下间把女大夫奉为了活菩萨。</p><p class="ql-block">这年秋天,藕池的秋色格外的醒目与缠绵。藕池顾名思义素以莲藕齐名,故周边的乡村多有荷塘,每到春夏,每口荷塘里无不荷叶招展,荷花绽放。到得釆摘的八九月间,莲蓬满塘,羡煞了一众好吃佬。今年的莲蓬遇到了好年成,出奇的丰产,荷塘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莲蓬,一枚枚壮硕无比,形如成人手掌大小。剥去包衣后,一颗颗莲米结实饱满,抽出莲子里面的绿芽,一口咬上去别样的清脆爽口。上市的时候,藕池镇大街小巷到处有人提篮叫卖新鲜莲蓬,价钱贱得白菜一般。</p><p class="ql-block">四年前赢了赌约的黄半仙又到了大老刘的剃头铺,张老三带着二儿子夏忠清再次与俩个冤家对头撞到了一起。提起街头泛滥的莲蓬,黄半仙欲与大老刘再下赌注:后面的几个月,藕池镇上定将有大事发生。</p><p class="ql-block">四年前输了赌约的大老刘,鬼子投降后不久当真在藕池河里祼游了来回。这一次谨慎了一些,他追问黄半仙,将要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黄半仙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封住了大老刘的刨根问底。大老刘考虑再三,再次应下了赌约。</p><p class="ql-block">不久后的某一天,先生再次来到夏家偏屋,当着夏家人的面郑重交待了一件事情:当天晩上全家人千万不要出门,关紧门窗,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好奇或者害怕,呆在家里保一家太平。</p><p class="ql-block">夏氏点头称好,没有问为什么,其它人皆缄默了。</p><p class="ql-block">先生告诉夏家,自己很快会离开藕池了,以后有缘再会。</p><p class="ql-block">忠清把先生送出门,送了一程,依依不舍,临别,先生与十岁的忠清相拥,先生在忠清的耳边告别:“快快长大,长大了先生来接你。”</p><p class="ql-block">忠清点头,轻轻叫了一声妈妈,先生流下了泪水。</p><p class="ql-block">这天午夜,镇里镇外突然枪声大作,枪声持续了大半夜。透过门缝,忠清看见夜空中枪弹拖着焰火的尾巴四处横飞,头顶上有瓦片被流弹击中,发出破碎的声响。屏息倾听,一墙之隔的警所乱成了一锅粥,传出紧急搬家的响动。直到天明,枪声渐渐稀落了下来。接近正午时,枪声完全停了,没有了流弹的威胁,忠清兴𡘊不已,拉开门栓,猴急火忽地冲到了大街上。</p><p class="ql-block">街面上,一队队步伐整齐的解放军战士从镇外持续开拔进来。先一步到达的战士与镇上的民众拉着家常,有人在墙上刷标语:热烈庆贺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解放藕池镇!有人在街头与大人小孩手牵手玩游戏,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下午时分,紧闭门扉的商铺一间接一间的开张了。</p><p class="ql-block">忠清见着一队战士就问认识高队长不?问了小半天,没有一个战士认识高队长的,更没人知晓高队长现在何方。</p><p class="ql-block">陈涣章西医铺,先生不见了身影,去了哪里,无人知晓。</p><p class="ql-block">藕池解放的第二天,夏氏一家五口,加肚子里面临出生的另一个弟弟或妹妹,儿子或女儿,由夏氏带队,大家站在十年前最初逃难到藕池的堤面上,360度居高临下回顾了一周,远处的街镇上正敲锣打鼓连续三天庆祝藕池解放,近处的渡口边挑工上上下下,一派繁忙,藕池河水静静流淌着,流向没有尽头的远方。</p><p class="ql-block">忠清猫着腰,背起年近五旬的小脚母亲下堤,向镇上走去。</p><p class="ql-block">当夜,夏家的唯一女丁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