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的星空——五联说舜水先生

万宇忠

朱之瑜童鞋可谓生不逢时，弱冠时即遇上大明朝最倒霉、棒子国却用之最久的年号——崇祯。

说实话，这第一代言人朱由检，并非一位庸主，相反，他还挺忙，忙的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辅政大臣杀了十几个，而自个国库内帑穷的叮当响，以至于周皇后竟要架车纺纱织布来贴补，硬把大明内宫整成了南泥湾。

每每临朝，朱陛下一直穿着那件缝缝补补、却永远捉襟见肘的龙袍面对殿下那帮衣冠禽兽，嘴仗打破了天，口水喷满了地，忙活了三十年，到了，长叹一声：朕非亡国之君，而事亡国之臣！自挂东南枝，歇菜完蛋了，而最终与君同赴死者，却只有老太监王承恩。

可怜煤山歪脖树，永远被定格在那段历史的星空下，再也抬不起头。

朱舜水（一）

唐亡其乱、宋亡其柔、明亡其覆辙，问学人何用，徒教上帝呼灵长；

一让误名、二让误国、三让误苍生，嗟夫子投荒，复渡东瀛跳大神。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朱由检誓死捍卫了诺言，也令广大明粉唏嘘不己。为了标新立异，老万抛出了第一联，正如手雷炸进了男厕所——激起公愤。

但看上句，又觉颇有道理，大明之死，恰如唐乱宋柔的覆合版，而前车之鉴，大明一个都未汲取，还变本加利的集中爆发，这责任，当由文官来领，而长期占据言路的东林党大佬们，至始至终还在怼天怼地，什么道理人伦，祖宗定法一个比一个说得顺溜，风骨高标，气宇轩昂，怼死了阉党、也怼死了自己。而面对真正的外患内忧，却束手无一策。上结引入"上帝"一词并不突兀，当时天主教已有传播，大学士徐光启便是教徒，可惜早于1633年逝世。作为万物灵长，大明人却不知如何面对野猪皮标下的虎豹豺狼，当真脑子被驴踢过的门板夹了。

——下句便承接着矛头指向了朱大师本人，将朱的洁身自好反转成置苍生不顾，并以险恶用心带起所谓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最后顺势把朱的高洁定性为“装逼"。由于节奏叠加，句式有力，对仗又见疏密错落，乍一看，顿教读者激愤不己。于是这第一石算投在四海涯岸，听了不小的声响。其要诀是把朱先生和大明的那些猪队友一般的文人先划等号，然后一网罗尽，着实教人难辨东西。

（二）

孙稚绳铁骑沉沙、卢建斗天雄折戟，哭后继无人，道德衣冠皆作冢；

红衣火炮御其敌、农政全书务以民，问先生皓首，学宫图说谓之何？

——当然，仅凭一联"跳大神"是不足以混淆视听的，老万紧接其二，是针对朱先生的"文武全才"展开攻讦，上句拉了将帅两人，下句拉了师徒两人，以为对照。从史料看，朱大师的"文"属实，这"武"就不甚清晰，仅有身先士卒之举，并无阵斩敌首之数，再结合其舟山盘桓时曾被清兵俘获，个人估计朱大师之"武"是体现于"兵法谋略"，自身武功决计不能和卢象升相提，而其谋则难与帝师孙承宗相较。在此两人笼罩之下，大明其实无人能及，但一起悲壮，读者心有戚戚，则理所当然认可上句得力。下句是两位老上海，一书务农、一炮慑敌，皆为实作重器，而阴险的衬之《学宫图说》的虚礼，立显朱大师之"文"亦是空洞无用，上下一合，结句花狐一问，不明真相的读者当即愤慨不己——"和×××比起来，xxx就是一个渣！"

——需要提醒的是，舜水先生真才却在"实学“，说他学说影响"明治维新"固属国人意淫，但历事躬亲，注重细微的工匠态度却广泛的从农业经济建筑器皿诸方面赋予了日本精神，直至今日。

红衣大炮是从佛朗机（西班牙）人购进，孙元化是改良者，外加火药，文明有了与野蛮对抗的机会，然而，千年伪儒从来视科学为奇技淫巧，各类工匠待遇等同贱户，于是，孙大匠一直未能专心致志发挥其长，却在无聊扯蛋的官场荒废终日，而火炮重器却被孔有德转手倒卖于清，结局可想而知！

——还有两个细节更令人沮丧：卢建斗率天雄军与敌死战之时，近在五十里有监军高起潜大公公，这位笑声比我金主任歌声更吓人的阉奴，临场畏敌如虎，非但不施援手，反而落荒便逃，可怜第一猛人卢象升身中三刀四箭而亡！死讯传至帝京，猪队友杨嗣昌还判定为假，将实报人俞振龙鞭打三日而死！

其二是徐阁老，他早年就引入番薯在上海试种，小成后上疏全国推广，但朝上一帮口水大师终日热衷于互相倾轧，对此小农经济不屑一顾，唯有洪承畴大学士留了心眼，待争得全国推广之时，徐阁老早己亡故，洪大师和吾辈一样，以为种下即能亩产倍增，殊不知番薯毕竟是异种，需要反复试种方能量产！否则也会"水土不服"，其结果竟是不及稻米原产量，反加剧全国灾荒！此时，徐阁老应在徐家汇墓地下哭醒，而舜水先生若闻此悲剧，更是大恸其声罢。

（三）

三辞钓誉；

一死无成。

——上句污蔑并不新鲜，下句一死，着实道尽了国人对于江山、社稷、家国、政府之间混沌不清，对崖山十万殇者报以认可，而对未殉者一律视为苟且，直至今日，我们依然将"投降"等同"叛变“，对"误事“等同"害国"，最可怜者莫过"圆嘟嘟“袁崇焕，他固然才大志疏，但其忠不可否认，却遭千刀万剐之局，一下将大批忠君爱国，但水平不足的将臣推向了敌方。

（四）

朱延之未逃？阎应元未逃？马士英还未逃？唯剩有事后孔明，忍看中国膻腥久；

史阁部再战！李定国再战！郑大木仍再战！比不了先生自洁，高卧东瀛水土甘。

——朱大典的贪，其实是自保之举，以防"帝疑"，而临敌散尽家产护国，终完大节。马士英固然在南明诸臣中属搅屎棍，但仍有士气不降，也见风骨。这拉了三平三仄各六人中，李定国是个实力派，比史阁老在军事上高得不可量计，但两人之忠却浑无二致，只不过李定国是大西王张献忠义军出身，此番报国抗清，颇有些后世国共合作的味道，可惜国姓爷郑大木又犯私心，未与之水陆并进，这两撅名王的大胜成了绝响，咒水一难，李将军与我们一起仰天吐血：大明亡矣！

（五）

先生神算、先生慧眼，叹李定国郑大木不识时趋，观天未卜帝星陨；

一走安南、一走东瀛，与陈宜中康有为相呼异代，隔岸遥观兵火悲。

——此联可谓大大劣作，已将偷师东林党的构陷绝学尽数发挥，上句抓住了永乐帝死期与朱先生"投日"时期大作文章，指出其报国投军不过是贪从龙之功，一旦事败，便惶惶出逃，于1660年就居东瀛，其时李定国郑成功乃至永乐帝仍在抗争，至1662年底方告功败垂成，这未完全节之名算是扣死了。下句更上下交征，引南宋陈宜中走交趾名为借兵、实为脱逃；晚清康有为戊戌变法时，在海上渡船隔岸观望，事败即走东瀛之两则故事，影射舜水先生首鼠两端、反清复明之心见伪。其中皮里阳秋笔法，着实下了狠毒。

——其实，朱先生近六十岁从军，是因三位恩师俱在之故，他走安南发挥了经济之学，屯积运输了十二年之久的军粮资金，他真正走上战场，是随郑成功、张煌言围南京之役，惜乎水战第一的国姓爷未能与陆战强者李定国合兵，大败之余，他先避入多次往来的东瀛，无可厚非，当时又无QQ微信，消息渺茫或讹传，又教人难定进退，先落脚生根，后知明亡，才是当时情况。

大明之亡，最令汉人愤慨者，是几乎翻版了大宋旧事，再度丧国于异族而未殷鉴。其时还有不少细节未录正史，一一道来更教吾辈明粉长叹：闯王李自成一度被孙传庭打得只剩十八骑，却还能咸鱼翻身，趁明清打生打死之际，楔入京师，偷得大顺国号，但即便此獠再善战，当时亦强攻不下城高墙厚的京师，国家队毕竟比民企强硬的不在一个层面，偏偏先前一场鼠疫将军队击跨了八成战力，这才遂了李闯之功。这小冰川带水涝干旱瘟疫凑一块的概率有多大？

此事又遂了多尔衮之愿，更遂了我大清之名，因为先来后到，清是占了大顺国之位，道统上竟还算不了叛乱侵略！你说，这到哪儿讲理去？

阎应元、夏完淳在上海抗清当真可歌可泣，但细究其因，却是那金钱鼠尾的毛事，本来李闯的搅局，清在道统上有狡辩的资本，各地也有了借坡下驴的动因，却偏偏来个剃发易服，立国未稳还生事端，着实让我洪经略忙得焦头烂额。后世还有人称此举巩固了我大清二百年基业，更为洪大人立了纪念馆，也是无耻到了一种境界。

大明可战之将并不少：曹文昭、祖大寿、甚至吴三桂，满桂等一大把，除了男儿，还有秦良玉这等女将军，据说赢得朱由检御笔，这可比朋友圈点赞强出了天。

有人说孙承宗的堡垒战略拖跨了大明经济，老万却只抛出两个字——水泥。

现代水泥是十七世纪前后发明的，但国产水泥竟有三千年以上的历史，惜乎技法失传，还是中了罢黜百家的伪儒之害。

大阉魏忠贤固然弄权，但他更会弄钱，而对头东林党却是兼并土地的大凶，高喊不与民争利，实施着私家粮仓，将百姓一步步逼上绝路。

老万这五联污水，去东林党故技甚远，但其实质便是以最高标准度人，以趁口舌之利，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着实当了一回键盘大侠之后，老万我也不得不仰望五百年前的大明星空，那朱老夫子固然不是最明亮的一颗，但亦非吾辈可及，愿晚明悲剧永不复演，让更多的朱老师们能在中秋圆月里佳话，而不是老泪纵横，遥祭故国之殇罢。

——2019.3月，万宇忠记于偶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