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b><b>题</b><b>记</b><b>:</b>故乡的云萦绕在头顶,看着我们一路成长,从最初怀揣梦想到安定有序的生活,抬头看天,故乡的云庇佑着我们安康、幸福。 </h3><h3> 2009年,是我高考那一年,犹记得全国大考的日子结束后,我就像一只被圈养多年的鹦鹉,恨透了学习人类单调枯燥的“你好”“再见”,恨不得自己啄开鸟笼放飞出去。也是在那一年,来自洛阳偃师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原来,许久之前的一封书信从咸阳出发沿着陇海线去寻找那六十多年从未谋面的舅家亲戚,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是意外却联系上了爷爷老家的表侄,他尘封多年寻亲的心迹又重新被燃烧起来。 </h3><h3> 太爷爷祖籍山西,听爸爸讲,当年太爷爷应征入伍参加了冯玉祥的“西北边防军”,一路征战至河南洛阳,在那里认识了太奶奶后一并回陕西安家落院。从爷爷出生以来,从未跟随太奶奶回乡探亲,那个年代,交通限制、人口流动,一旦断了消息往往很难再与家人相聚,爷爷从出生直至暮年也只知在遥远的东南方向有他从未谋面的亲人,寻亲的心思蠢蠢欲动, 用他的话说,“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还没踏进老家的黄土地上。”</h3><h3> 得到了来自老家的消息,根据爷爷表侄提供的地址,我们举家从咸阳出发连夜驾车赶往偃师,车子以2500的转速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周围的夜寂静的只听得见发动机嗡嗡作响,几个孙子辈撑不住困意早已歪脖倒头地在座位上睡去,爸爸驾车,爷爷坐在副驾驶坚挺着脊背,望着前方行车灯打出一道白色的光路,一言不发,这夜更加寂寥了。 <br></h3><h3> </h3><h3> 到达洛阳市区已是凌晨,就着半轮明月,在兴奋、忐忑中歇息下来,等待着团聚。 </h3><h3> 翌日,天还未亮透,我们便驱车赶往偃师。车子在一孔窑洞前缓缓停靠,一位发已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因过于瘦弱,挂在身上洗得发白的汗衫也摇曳着衣摆,似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爷爷快步下车,三两步走上前握住老人干瘦的双手,旁边的表侄介绍说“明通叔,这是XXX,也就是你表哥”,听罢,爷爷不住地点头说“好好好”,对方也呜咽着说着我并听不懂的河南方言,只知他用干瘦的双手紧紧抓着爷爷的手腕,难掩激动的心情。此刻,只有我看到爷爷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态。随后,我们进屋,爷爷与表哥拉起家常。爷爷这一辈,只有这位表哥尚还健在,岁已耄耋,其余表兄妹都已作古,他们的后辈已移居城里,在各行各业充盈着生活。 </h3><h3> </h3><h3> 当年,太奶奶跟随太爷爷从洛阳偃师一路回到陕西,前 当年,太奶奶跟随太爷爷从洛阳偃师一路回到陕西,前几年还以信件传书,之后便失去了联系。从此,不仅断了音信,也再未踏进故乡的土地。隔着崇山峻岭、瀚海湖泊,思念像是疯长的野草般寻迹山那头的亲人,可是硬生生被阻隔在这一头,可无法隔断的是流淌着的共同的血液和传递着的一脉亲情。 </h3><h3> 中午饭罢,还未休息,便跟随表叔(爷爷表侄)进入村里的公墓坟,七走八拐来到一座近一人高的坟前。据表叔说,眼前的坟头是爷爷外公外婆的合葬墓,碑上的落款我已记不大清了,慕青色的碑身昭示着主人的身份。爸爸俯身砍去了坟前的杂草和枯萎的枝桠,画了一个圈,用打火机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火苗迅速窜起来,连同周围干枯的树枝,烧得噼里啪啦,头顶的骄阳晒的人脸疼,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皮。火苗慢慢熄灭,站定后,所有人三鞠躬。爷爷突然发声,“爷、婆,孙儿不孝,六十多年,头一次回来,以后我带娃们家年年回来看你们”,说罢,两行眼泪顺着被晒得干裂的皮肤淌下来。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落泪,平时雷厉风行、生性豪爽的爷爷这一刻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 </h3><h3> </h3><h3> 2003年9月27日,太爷爷(爷爷的父亲)辞世,享年95岁,那一年我刚步入初中一年级。清晨一大早,就被妈妈喊起来,洗漱完毕背起书包整整齐齐去爷爷家报道,往里屋走,太爷爷房间里站着许多陌生人,他的床头多了一架氧气瓶,看到长长的透明的管子这一头插在他的鼻子里,12岁的我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奶奶央着我们兄妹几人齐站在床前鞠一个躬,太爷爷躺在床上,斜着脑袋,晶莹的泪水让浑浊的双眼有了一丝亮色,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了半个眼眶形成一个倒三角形,定定地望着我们,那目光里是怜爱和不舍,瘪进去的嘴角微微动了动,连同长长的胡须一同颤动,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我听见哥哥姐姐们嘤嘤地啜泣声,最后被妈妈拉出门外。中午下学回来,家里已经开始张罗着办喜丧。 </h3><h3> </h3><h3> 1998年的夏天,圆了太爷爷看海的愿望。那是太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飞机远行(除过从军的时候),在北戴河,太爷爷坐在海边的石礁上,身着白色短袖衬衣,手握一顶黄色的草帽搭在腿上,脊背挺直、眼睛肃穆地盯着前方,背后的风浪呼啦啦拍打着礁石,这一幕被框进了相机的胶卷里,永远定格。因为从军的缘故,太爷爷一辈子保持军人的习惯,屋里永远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出门在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因饮食作息规律,太爷爷的身体一直硬朗,任何事情亲力亲为,年届90仍然思维清晰,谈吐有物。家里重孙辈的名字都是太爷爷所起,因我们这一辈是“旭”字辈,太爷爷为我单取一个“清”,意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像水一样纯净透明,“旭清”这名字便一直伴我长大。 </h3><h3> </h3><h3> 再回到2009年,我们从洛阳归家后,紧接着又去了陕西和山西交接处,那里有中国的母亲河——黄河,一同带去的还有太爷爷和太奶奶的骨灰。太爷爷的遗愿是:第一,死后丧事一切从简;第二,尘归尘,土归土,不留墓地,不留骨灰。我们租了一条船,轰隆隆的发动机载着全家人驶向黄河中央。那天是阴天,黄河远岸,若隐若现的楼宇像极了海市蜃楼,还未正式进入夏天,风吹得有些阴冷,螺旋桨卷起河面的漩涡一层一层。船停罢后,爸爸掀开抱着的骨灰盒盖,用身体挡住迎风的一面,爷爷一手抓起骨灰扬进河里,边扬边说“娘、大,一路走好”,最后连同盖着骨灰的红绸子布也扬进了风里。爷爷说,这一辈他没有遗憾了。 </h3><h3> </h3><h3> 从此,故乡再无归途。曾经寻寻觅觅,载着模糊记忆的故乡已经远去,唯一不曾改变的是经历流年风雨,亘古永恒的缱绻舒云,我们在它的护佑下安然地生活着。</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