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

叶知秋

<h3></h3><h3></h3><h3></h3><h3></h3><h3></h3><h3> 前两天回家父亲接到三叔的电话,说商量着要在北塬买一块墓地,作为兄弟几个以后叶落归根的归属,父亲当即答应,按常理来说现在兄弟姐妹基本都迁移到了临夏,工作生活儿孙基业也基本都已落定,把根扎在临夏也属合理,然而事后父亲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独自坐在漆黑的卧室里,戴着花镜直愣愣的盯着晚暮十分流光溢彩的窗外,静默了好久,晚饭都没有吃。而我也被莫名的感染,一下午总觉打不起精神来,多少有点怅惘与空漠的感觉,人就是这样,年富力强时常思进取,以为生死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常富自信骄傲的性情,老迈迟暮后始知保守,发现生命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多生悲凉忧伤的情绪,父亲大抵就是这样,而我毕竟也过而立,对生命多少有点冷暖感悟,冷不丁的谈及生死问题时,也会肃然萌生因敬畏生死而生出的回归感触。第二天父亲从三叔家回来,宣告兄弟几个商定还是决定在老家买坟,这样祖上也可常得纪念,不至于与老家断了连线,父亲说这话时如释重负的神情恰如其分的契合了我释怀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对老家的牵念与亲和,看来自己也确实不再年轻了,恰如潘队玩笑时说的一样,假如真的六十岁对我来说是喜丧的话,现在确已走上回程之旅了。人总要面对死亡,好比四季轮回中寒冬终将代序盛夏一样,然而只有以平常心看待生死问题,才会跃入更高远、更深沉、更温暖的人生境界,漠视生死才会平和得失、看轻得失才会自在快乐,这才是将活着变成生活的正确逻辑,所以大可不去避讳生死,就像静美的秋天从不拒绝冷酷的朔风来拂一样,用单纯之心享受一季肃杀的美好也是一种轩昂的气度,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晚他两千多年的马克思说事物的本质是对立统一,我赞同马克思,所以某些情况下更应该是“未知死、焉知生”才对。</h3><h3> 谈及生死,就让人或多或少联系到坟墓一词来,直视坟墓的庄重、惨淡、沉肃、平和……会让人洗涤心灵、止善本然,最早记忆中的坟墓是外公去世后,那时十岁的我对坟墓是既敬又畏的,以为那一片小小的土堆掩埋了极其神奇玄幻的一片地下世界,外公即将在地下长眠,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瘦佻高大、黝黑温和的老人了,更加伤心难过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买杏子吃、带我吃炒面片、把挑出来的最散的洋芋让给我、给我讲《水浒》、《三国》,说实话那年的我对外公坟墓最直接的理解是夺走了我一部分的个人利益,大抵从这之中衍生出来的一点悲痛而已,那之后每年去上坟,后来由于课业、工作的繁忙的原因也许两三年去一次,随着年复一年我逐渐长大成人,那个鼓起的小土包却变得越来越小,荒草丛生的,而周边添起的小坟包却越来越多,直到前两天从后寨子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姥爷的坟上,给亡人色兰问候的时候发现一大片地已经完全堆满了一个个鼓起的小土包,心里颇为安慰,这里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地下的社会,长眠地下的姥爷在二十多年的寂寞里也许也已找到了适合自己新的生活方式,就像我们逐渐淡漠遗忘了他一样,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已不再需要我们了吧。下山时弟弟陪在我和父亲身边,一米八的弟弟显得高大而帅气,姥爷走的那年还没有他呢,他就好比是这些年我们生活中结晶的骄傲一样,填补了离开外公后母亲生活的美好,想着那一年母亲就是在我现在的年龄失去了她的父亲,将心比心即是佛心,我现在才能体会那时母亲的孤独和艰难,她到底撑起了这个家庭和我们的幸福生活,这一点我自思比不上她。看着车里她和马希尔玩的很天真,回想目前我糟糕的生活处境,知道她又在替我过坎,自己也在过坎,她的一生总在度过不尽的人生苦难,替我们身边人支撑起道义的脊梁和生活的压迫,直至事情一点点变好、生活一点点起色。外公的坟墓促成了母亲的继续成长和走向伟大,同样的天南海北无数个坟墓都在地下的黑暗中铸成了活着的人因身处绝境,而不得不开辟出新的生活希望,所以故人的墓碑也是活着的人新生的里程碑,尤其是对于那些深处苦难而砥砺前行的人而言。</h3><h3> 大前年同事的母亲去世,去参加葬礼,因为同在一间办公室工作,所以或多或少参与了解老人去世前的过程,半年时间里的数面之缘让我内心多少生出一点因情分而起伏的心绪来,在晨曦的华林山上独自坐在车里等待参加追悼会的人们,写下了如下一篇东西:</h3><h3> <b>秋天的华林山安宁静穆,宛如暮年的老人定格在生命最成熟的阶段,草木已衰败的不成样子,权且留着最后一抹生命的色彩,城市离的略远,已听不清、看不见!静静的待在车上,抽一支烟,看着浮沉而远的烟雾、心情沉沉地!每来一次这里,就少去一位故人,那些熟稔地、相知地,或是初识地、轻浅地,甚至一面之缘地,总之与我生命有缘的人!就如今天这位老人一样,我不好界定与她的关系,最为直接的是同事的母亲,但往复几次的见面每一次都让我加深了对生命的认识。第一次为数月前在医院接送她时,她尚且干练、自信,显示出勃勃的生命力,数日前去医院看她,我按照往日的状态去估量她生活的能力,主动给她打招呼,可病魔的侵蚀速度远比我想像的快,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老人便已失去了意志、槁瘦如柴,看着她因疼痛而已近狰狞的面容,我知道老人这辈子都不能跟我打招呼了!今晨惊悉噩耗,知老人已经辞世,倏然间觉得时间好快、快到猝不及防,虽说谈不上悲恸,但却仍然一抹哀伤,我知道我与这位老人的缘分就停留在这两面之缘上!同时我也深深的为之触动,生命很脆弱,有时凋谢的比花还快,甚至都赶不上一季的峥嵘,有些缘分短暂到不容记忆,我们每天行走着,从指分中流走了多少生命机缘,每前行一步,就多一分过往少一份前程,直到有一天走到头了,留给世界的便全都是背影,没有人能预料到前路还有多少,或许下一步就是生命的末尾。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我醒悟过来,送别的仪式唤醒我尚属于活着的那一波人,回来的路上,生活俨然在继续,车上的人很快的忘却了悲痛,开始谈笑风生,回归生活的嘈杂,甚至有人通过质疑我的车技来表现出对生命的招徕,对此我倒颇为欣慰,懂得对个人而言至关重要的生命在茫茫人海中终究会被稀释的很轻浅,这就是生命的价值,在流逝的时间和漫漫人潮两个纬度里,微末的个人生命终将沉淀为无足轻重,面对生活的主题,死亡带来的痛苦到底要相形见绌、暗淡萎靡。逝者已远、愿泉下安好,生者有年,愿博爱温暖!</b></h3><h3><b> </b> 至今三年多时间过去了,和同事也分开将近两年了,果如所言生活终将继续,同事也终于走出了丧母的悲伤,现在每见一次都更加欣欣向荣、富有生机。绝大多数情况下,坟墓就是意味着告别,别离尘世的牵绊,在自然的更迭中留给人一种洒脱的生活。生命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浅薄,即便活着都不知道分别后能否还能再见,更别说是生离死别,所以至关重要的是对生死留有一份豁达的态度,活时把握缘分、死时顺其自然,这便是生命最大的喜悦。庄子在妻子去世后,鼓盆而歌,曰:“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意思是人的生死就像春秋往复一样,从无到有再到无,都是自然规律,现吾妻长眠于地下,得到了久违的安宁,而我痛哭悲伤岂不打扰了她的怡静,有悖天道么。再后来,庄子觉得自己真的要与造化者相游了,他的心情很平静。众弟子哭泣,他说: “我今死,则谁先?更百年生,则谁后?先不得免, 何贪于须臾?”死生这件事自古以来所有人都会经历,是天道自然,又何必在乎早晚呢。病危的时候弟子们想厚葬他,他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陪葬的)美玉,以星辰为珍珠,天地用万物来为我送行,我的葬物还不齐备吗”,庄子终于悠然而去,很有诗意。 他不敬畏死,也不随便活, 一生清贫而富有,他超越了死亡, 忘却生命,精神是那样的愉快。坟墓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所以不必纠结生死的事,倒是应该在活着时好好珍惜缘分,把握缘分最好的方式就是随心洒脱的活回自己,旷达的人生观才是对死亡最好的祭奠。</h3><h3><font color="#808080"><span style="font-family: Arial, sans-serif; font-size: 18px; white-space: normal;">&nbsp; &nbsp; &nbsp;&nbsp;</span></font></h3><h3></h3><h3></h3><h3></h3><h3></h3><h3></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font-size: 18px;">&nbsp;&nbsp;&nbsp;&nbsp;</span>而有些坟墓则无疑是世间最沉重地遗憾,对活着的人最深重的凄惨。今年三月中旬,挚友故去整整一年了,在花样年华匆匆别离,让人扼腕痛惜,至今一年时间了,可每当忆起他的音容笑貌时,五内仍会灼痛,与他最后一面是看到他在楼下的车库门口拾掇摩托车,没有过多理会,以为以后见面、谈笑、喝酒、共处的时间还有很多,可几天后就听到他交通事故的噩耗,这是我轻慢人生、挥霍缘分所付出的最为直接的代价,本以为……,可未曾想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本以为……”、“应该是……”,那天送别的时候我直观的看到七尺身高转瞬被装进一个方寸小盒里,内心的震颤溢于言表,他与我形如莫逆,相知甚深,所以看到他的境遇当时更多的是对照了自己的人生,更感凄惨悲壮,那日送别他还是在兰山故园,看着他被放进那个冰凉的墓穴,凄凉从我的脚下直伸到头顶,松柏尚未青翠,经冬的严寒还未过去,命运就封冻了这个亲切的花样年华,从此孤苦在此,静看世间繁华,恩怨再无关系,当时站在兰山故园俯瞰兰州城,看着高楼大厦的繁华,在远远的城市轮廓里上演演绎着各色不一的命运程式,在天地宇宙间更为宽阔的纬度里转瞬即逝,变得渺小而微末,而这一切在既已寂灭的他面前都已无关紧要,我内心生出了无限的忧伤和落寞,当即写下《祭兄弟》这首词:</p><p class="ql-block"><b> 夜清悄,看桦林山上,冷月凄怆;知兄弟孤身一人,一壶稠浆、夜话凄凉;墓冷风寒、灯稀人少、山高雾淼恨无休,只雁南游。</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念怀中孩儿,咿咿梦中、未知前路坎坷,何日成就;想帷中娇妻,绻绻爱意、相思无尽过往,双泪成流;怜高堂白发,绵绵长夜、人去屋空春寒,此殇何休。</b></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b>七尺男儿,雄姿英发正当日,长平天下三十志,竟一夜之间,梨花飞遍,挫骨灰扬;青气凌霄又如何,一旦身死、阴阳两隔。青烟一缕尘缘尽,淡看人间,芸芸亲朋哭复笑,不过一时忧衷。独留君,春寒夜凉初彻。</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从此后,瑟瑟寒食风,潇潇清明雨,风雪菊花路,难得一面,一年从头;静夜忧思,层山远,再送兄一眼,黄泉路上无相伴,只影俦;祭亡杯满,敬一诀苦酒,诀别泪里,饮一世情仇;从此天下,无兄煊赫声名,无兄明晰棱影,无兄浩浩正气,无兄音容笑貌;独留这黄河水,黯波无形,东流不从头。</b></p><p class="ql-block"> 恍然之间,一年时间过去了,前两天在抖音中看到他的妻子发的小视频,看来已经走出了阴霾,喜悦重新走上她的面颊,看来生活已经进入正轨,看着她自我勉励的那段话,我觉得一切似乎又都好了起来,我给她点了个赞,一天后她回复我一个微笑,就这么一来一往中,我们都似乎走出了朋友的影子,重新展望了未来,可我明白这件事对家人造成的伤痛永远不会熄灭,也不会在生者的自我勉励中弥合伤口,在这件事上,我和其他朋友以及家人永远不能原谅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自私,或多或少缺憾了某些人的人生,但同时我会放过他,因为实在心疼这位好哥们儿!有时候坟墓却是无可辩驳的伤痛,所以珍惜自己才是对身边人的友善和仁爱,坟墓可以带走你的身体和灵魂,却永远无法带走你的责任和诸多遗憾。记得《茶花女》里阿尔芒给爱人玛格丽特起坟的那一幕,就是渲染了这样一种无法弥补的缺憾:</p><p class="ql-block"><b> “棺材是橡木做的,他们开始拧棺材盖上的螺丝。螺丝在墓穴里受潮锈住了,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棺材打开。一股恶臭直冲出来,尽管棺材四周种满了芳香的花朵。</b></p><p class="ql-block"><b> “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阿尔芒喃喃说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b></p><p class="ql-block"><b> 两个掘墓工人也不由得向后退去。</b></p><p class="ql-block"><b> 只见一块巨大的白色裹尸布包裹着尸体,外面仍可以看出尸体的轮廓。这块布的一头几乎完全烂掉了,从中露出死者的一只脚。</b></p><p class="ql-block"><b> 我差点儿晕过去,就在我写这几行字的时候,回忆起当时的场面,依然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b></p><p class="ql-block"><b> “我们尽快吧。”局长说。</b></p><p class="ql-block"><b> 于是,两个工人中的一个动手拆掉裹尸布。他抓住了布的一端,玛格丽特的脸突然露了出来。</b></p><p class="ql-block"><b> 那模样真的很恐怖,讲讲都让人惊骇。</b></p><p class="ql-block"><b> 她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嘴唇已经没有了,白色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黑色干枯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遮盖住凹下去的青色面颊。可是,从这张脸上,我还是认出了以往常见的那张白里透红、欢快喜悦的面孔。</b></p><p class="ql-block"><b> 阿尔芒一直紧紧盯着这张脸,掏出手帕在嘴里咬着。</b></p><p class="ql-block"><b> 我只觉得一个铁圈紧紧箍在头上,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纱,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只得把我带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嗅盐瓶拿出来,用力地嗅着。</b></p><p class="ql-block"><b> 我正头晕眼花,听到局长问杜瓦尔先生:“你认出来了吗?”</b></p><p class="ql-block"><b> “认出来了。”年轻人轻声回答。</b></p><p class="ql-block"><b> “那就把棺材盖好,抬走吧。”局长吩咐。</b></p><p class="ql-block"><b> 掘墓人把裹尸布重新扔下去盖住了那张脸,盖上棺木,一人抬起棺材的一头,朝指定的新墓走去。</b></p><p class="ql-block"><b> 阿尔芒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这个空空的墓穴。他的脸就像刚才看到的死尸一样没有血色……如同石化了一般。</b></p><p class="ql-block"><b> 我知道,经历过这个场面,一直支撑他的信念不复存在,痛苦减轻了,随后就会是这个样子。”</b></p><p class="ql-block"> 这一幕一直深刻的映在我的脑海里,惨烈的对白更加加深了悲剧的力量,死亡的伤害和坟墓的阴影有时候很难消散在亲人心里,有时候无视自己就是最大的残忍!。</p><p class="ql-block"> 至今人到中年,似乎更加懂得了坟墓的内涵,说了这么多似乎都是狭义上的坟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坟墓跟死亡无关,当你内心足够寂寞、身体足够孤独、精神十足匮乏、意念十分消沉时,活着的你就已早早的进入了生活的坟墓,这时候空旷的房子、喧闹的人群、渺杳的希望都是你无时无处不在的坟墓,坟墓是你内心的黑暗,是黑暗衍生的恐惧,更是你走不出的人生挫败,当你抬起头,阳光洒落的那一刻,哪怕是死了的你也可以从坟墓中走出来,笑对人生。</p><p class="ql-block"><br></p>

坟墓

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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