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39b54a">2019年9月10日晚补记重发</font></h3> <h3> 写作本文时,我还是上有父亲的孩子,虽然花甲有三,仍敢以“老顽童”自诩。平生碌碌无为,唯一聊以自慰的是,感谢三弟的提醒、感谢组织的关怀,我得以前往莆田广化寺侍奉家父床前一段时间,以报答养育之恩于万一,没有留下生而为人的遗憾。<br> 重发本文时,忽然间变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失却了心理的皈依,觉得千均重担一下子落在肩上,生活的沉重感阵阵袭来。广化寺以佛门的最高礼仪,为身为沙弥的家父壮行,彰显了生活的厚重和生命的尊严……</h3><h3><br> 前不久的6月29日前,得知父亲连续低烧一两个星期,我从海南赶回时,看到鼓楼门口旺盛的花木和室内八哥念佛的情景、看到父亲已然康复的模样,似乎没有我需要做的事了,于是又返回海南为儿孙做马牛了。从而更深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普天之下儿女的最大悲哀……<br> 重发本文,是对父亲的深切缅怀,是对二弟、三弟和诸弟多年来以不同方式照顾家父的感恩,也向唐祖明居士近年来悉心照料家父表达敬意!<br> ――7月22日凌晨记于化身室父亲灵前</h3><h5></h5><h3></h3> <p> 7月20日下午4时许,得知家父西行的消息后,我与妻子立即买票赶回。从海南龙华区住地打的去海口东站;坐火车去美兰机场;乘厦航的飞机19:29起飞、22:40到达长乐机场;包车直达目的地。</p><p> 约21日凌晨1时许到达广化寺、4时山门开启后立即前往安养堂拜见家父肉身,在门外恭敬肃立感恩助念团念佛。临終关怀的师父和义工无微不至地为家父办理入殓事宜。</p><p> 是日,适逢观音菩萨成道日,风和日丽、人天欢喜。广化寺为家父举行了庄严的出殡仪式,全体僧众和前来吊唁的亲戚护送家父的灵柩前往化身室。下午,广化寺为家父举行专场普佛法会。当晚,我与五弟一起守灵,陪伴家父最后一夜。</p><p> 22日中午11:30许,广化寺僧人冒着酷热在化身室里举行庄重的化身仪轨。家族亲人和得知消息的乡亲们,专程前来吊唁并全程参加化身仪轨。下午3时许,在庄严的送别仪轨引领下,家父的遗骨安放在海会塔。</p><p> 22日上午,天气晴好。中午化身仪轨结束开始火化后,忽而乌云漫天、大雨滂沱,伴随着火花炉里的熊熊火光,师父告诉家人不能哭,这雨水,是亲人们凝聚在心里依依不舍的泪水。骨灰安放海会塔后,转眼间又艳阳高照,仿佛是在告知亲人们老比丘已经到达西方极乐世界的喜讯。</p><p> 家父无疾而终。上午和中午还好好的,下午就在二弟的怀里安然离去,仿佛是回报他多年来的孝行;仿佛告知他的儿女们:你们也功德圆满了。应当无憾了!</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家 父 俗 家 生 活 的 片 段 记 忆</font></b></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本幅为三弟拍摄的</font></b></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167efb">2019年6月初的父亲近照</font></b></h5> <h3> 父亲今年世寿九十三岁,出家二十八年,其中卧榻修行二十年。在父亲六十六年间的俗世生活中,我与他有父子亲情的俗缘三十多年。在我自己今年也六十有三的年轮里,回溯这一段如烟往事,是传承家风的迫切需要;是表达我未能侍奉床前的深深歉疚;更是对他皈依佛门的崇高礼敬!</h3> <h3> 从我记事起,父亲总是起早摸黑在忙碌。在过去的生产队里,父亲是出勤率最高的一个,工分赚得最多的一个。我家七个兄弟姐妹,加上父母亲和不能下田劳动的祖父,二姐六岁时送人,也是老的老、幼的幼的,九口之家的大家庭啊!</h3><h3> 在计划经济时代,生产队粮食的1分配方案是,人口粮食约40%、工分粮食约60%。没有这样辛勤劳动,养不活一家人啊。</h3><h3> 尽管父母在生产队里辛勤劳动,一家人还是忍饥挨饿。如此生活一日三餐都是稀饭配地瓜,因为大米很少,这种稀饭是很稀的饭,每餐吃饭前,首先给病号的祖父盛一碗比较浓一点的饭,然后大家的碗里几乎照得见镜子。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青菜,更没有鱼肉了,都是母亲自制的腌菜,连食油都舍不得多放。我童年的记忆里,主要的是深感饥饿!</h3><h3> 只有逢年过节,才有一丁点的干饭、才见一丝毫的肉味,就像开天门一样。</h3><h3> 当时生产队有提留5~10%左右的公粮,用于“五保户”和偶尔生产队晚上评工分和讨论生产事项需要的“吃少科”,即夜宵,食物是炒肉饭。通常由我们家提供锅灶、餐具和柴火,然后做饭的人盛一点算做“租金”。人都走了以后,父亲亲手端到祖父的床前;父亲轻声叫醒祖父起来吃。如果在别的家吃,父亲也自己吃一点点后就带回来给祖父吃。祖父在父亲当面吃一点点后,就轻声喊我起来吃,很多时候我都假装睡着了。偶尔实在是饥肠咕咕假装擦擦眼睛醒了,嘴巴说我不饿爷爷您吃,手里接过碗来,那味道,就像传说中的仙丹妙药……</h3> <h3> 当年的政策不是那么严的时候,父亲第一个去海拔600多米、路程约5公里多的陡峭的山峦上,俗称“竖头尾”开荒种地。整个山,父亲开荒的大约占了80%以上,因而更加忙了。肥料是有机肥人粪尿、猪圈土。父亲两大桶的人粪尿,俗称“粗水”,一天可以挑18担到“竖头尾”。收获的季节把地瓜等庄稼收成品一担一担地挑下山。</h3><h3> 父亲虽然个子不高,但负荷很重,人称三百六十斤,即能够挑这些重量。父亲辛辛苦苦开荒的这么多地,后来都被生产队没收了。</h3><h3> 父亲另一个“土名”叫“草府”,即干农活非常潦草,不会象别人家那样精耕细作。让乡亲们引为笑话的是,有一次辛辛苦苦连续赶了12堆“火土”(打个土底,中间铺草垛,上面覆盖薄土,燃烧尽了以后可以当肥料),天黑伸手不见五指下山回家以后才发现,忘记了点火燃烧,前功尽弃!</h3><h3> 听说母亲有向祖父告状,他怎么这么了草啊!祖父说,父亲12岁就一个人种地,种了30多亩地,不这样草行吗?</h3> <h3> 随着我们兄弟姐妹的逐步长大,家庭生活的压力逐步增大,光是每年孩子们的学费就压力山大。农副产品自给自足都十分困难,再节省也卖不了几个钱。父亲总是千方百计的维持生计。</h3><h3> 家庭养猪,一直以来是我们家的重要经济来源,是孩子们学费的唯一来源。交学费的时间到了,就卖猪,叫做“猪出栏”。小时候总是听父亲说,担心猪绳子断了。今年是猪年,我在这里要向今生报为猪身的猪们表达感谢!</h3><h3> 由于场地有限、饲料很贵,也买不起猪苗,家里通常只养得起一头猪。父亲还在现在置换给陈福裕的我家自留地上种过烤烟,自己学习加工制作并就地售卖。我还和父亲把老鼠肉做的肉片汤,用人力车推到城关田埂底去一碗一碗地卖呢。</h3><h3> 父亲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偷“扛杉木”:即从过去叫象溪现在叫菜溪的山上购买杉木,贩卖到枫亭一带的海上买家。约5~6人一队,肩扛杉木拄着拐杖糖,从高山扛到大海,行程约100多公里。自带大米中途到就近的农户家里加工做饭,一个人一顿能吃一斤米。</h3><h3> 这在当年,是冒着“投机倒把”罪名的风险的冒险生意,由于担心被各地的民兵和“保卫组”抓住没收,白天不敢走,都是晚上走;大路不敢走,走的都是崎岖小路,连手电筒都不敢打,提心吊胆摸黑赶路。我也跟随父亲走了几趟,对此情景很熟悉。</h3><h3> 由于生活所迫,如此高风险、重体力的劳动,父亲不辞辛劳艰苦去做,经常被没收、经常再去做。尤其是春节期间,包括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这样的日子,反而趁着“保卫组”放假的时间趁机进行。</h3><h3> 都说是父子连心,我深信其然。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晚上我梦见父亲掉进大海里,我一个劲地游啊游啊,直到把父亲打捞起来。果然凌晨迷迷糊糊时,听到父亲回来时告诉祖父:晚上我杉木上船时不小心掉进海里,差点淹死,我听了毛骨悚然……</h3><h3> 叔父在供销社工作,经常帶当时非常稀缺的糕饼、糖果等食品回来孝敬祖父,有时也接济我们家一些化肥、农药、农具等。叔父回来时每次我都听他们兄弟俩蒙着祖父在悄悄说话,父亲似乎在担心这些东西是否来路不明?小时候我多次三更半夜听到父亲在灶公上“磨杯”(卜卦),是何等的不安啊!</h3> <h3> 父亲家里在祖父面前规规矩矩、对我们沉默寡言,在外面可是乡亲们的开心果呢。大家都叫他的“土名”(“草府”),经常衣冠不整,甚至用麻绳做腰带,有时连裤子的扣子忘记了扣上,还很会讲笑话。发现哪里有老鼠等动物死了丢弃路边,总是拿着锄头去找地方掩埋。偶尔上街时,经常施舍钱财给乞丐和可怜的人。我还记得经常有乡亲向他借钱,人走了他总是在感叹:装香菇的袋子外面香,哪里知道里面没有东西了呀。</h3><h3> 在生产队出工时,父亲是温顺的“腿长”,即小组长,他从来不会计较、从来不会偷懒,没人干的急难险重的活儿,他都愿意承担,母亲是精明人,小时候总是听母亲唠叨老实人好欺负。</h3><h3> 收工回来,或者下雨天没活干了,他总是饭碗一放下马上躺在床上,回来时农具随便放,从来不做家务。最苦的就是母亲了,跟随父亲一起下田劳动,回来时还要忙里忙外的做家务。</h3><h3> 印象中父亲做事情总是想做什么、想怎么干怎么做,从来不会听取母亲的意见。记得母亲让父亲教我犁田耙地,我好不容易准备了耕牛和犁耙,父亲没教几下就说不教了不教了,宁可自己辛苦。小时候经常见父母亲吵架,不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而是母亲气得以自残的方式捶胸膛,我去拉;父亲都是一声不吭。有时候母亲也顺带批评我:好种不学,坏种不断。</h3><h3> 父亲从来不批评人。只有一次祖父病重时,叔父回来看望,中午还去习惯性休息。父亲批评说:阿兄(他们对祖父的称谓)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睡得着?叔父很不好意思的说,能怎么样呢,能怎么样呢?叔父以自己的方式孝敬祖父,经常回来看望祖父。叔父称父亲叫兄,历来是恭恭敬敬,他曾经亲口说,他是被兄嫂感动的。</h3><h3> 父亲在俗家的晚年,白天干活再累,晚上也去“七乡十六角”去看戏。偶尔还会听他和人“讲戏古”。我曾经发愿要写一部莆仙戏,因为没有心情也实在是没有兴趣,至今没有兑现诺言,父亲已经脱离了五欲之乐,看来也没有必要了。</h3> <h3> 父亲之于我,身教重于言教。我不记得他教过我什么。孩子总是不懂事的,只记得我12岁那年我们在去田里的路上,他说我有几个12岁?说我要好好读书,拿“锄头抠”多么辛苦!他对我们兄弟姐妹说,只要你们肯读书,家里砸锅卖铁也培养。</h3><h3> 父亲兑现了他的承诺,大姐念到初中因文革辍学,我们5个兄弟,个个念书都念到自己不念为止。没有父母不让念的。</h3><h3> 父亲唯一一次和我交心,是祖父去世的当天晚上我们一起为祖父守灵,他敞开心扉,他说以前祖父为他养了一个童养媳,他们实在是没有感情,后来她自己走了。虽然父亲没有伤害过他,我却一直为此歉疚,如果老大娘还健在,我真诚的希望能为老人家养老送终!</h3><h3> 父亲说,他的婚姻是祖父做主的。他说祖父梦中的情景,和母亲的家世一模一样,是老天爷安排的,他虽然一时不情愿,但父命不可违!</h3><h3> 他告诉我,他培养叔父念书,叔父在榜头后庄学校读书,当时不是交学费的,他每个学前都挑着大米和柴火,给弟弟交学费。</h3><h3> 父亲有两点对我“伤害”很大。一是我小时候叔父给我买了一个陶瓷做的鸟儿,灌上水后吹着象鸟儿的叫声一样非常好听。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但天黑时父亲回来大概是又饿又累,看到我这么不会体谅大人,气愤得抢过来给摔碎了,我的心似乎也跟着碎了……父亲大概后来也后悔了,特地给我买了笛子,我学了一段因为不懂曲谱放弃了。</h3><h3> 二是我的婚姻事宜。他说我作为长子,本来应该帮他一起维持家庭培养弟弟们,不应该让我念书,现在成家应该找一个农村的,否则他们晚年谁给他们端茶送水呢?是啊,作为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有权提出这个要求,求仁得仁,又何怨!</h3><h3> 秉持“忠孝不能两全”的生活理念,我在职业生涯中,没有很好的尽到儿子的责任、没有很好的尽到兄长的责任。记得有一次我回家时,看到父亲用粉笔在瓦片上写着:陈明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从此我铭记在心,并将终身忏悔!</h3><h3> 退休后,我逐渐领悟到生活的本真。我将以自己的方式恪守孝道,我在佛前发愿:</h3><h3>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生今世,我愿意承担父母亲或许有的所有过错,把这些可能的过错都记在我的头上。除了个人正当权益外,我平生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个人利益的考量,并将永远以自己的菲薄之力,做一些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会的小事,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功德,全部回向给父亲、母亲。我都不要。</h3><h3> 我将与弟兄们一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父母得以安享幸福的晚年!</h3> <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毅然选择出家,是我即便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的。父亲出家前后的那段岁月里,我自己的日子每天过得天昏地暗,回家时得知父亲已经剃发出家的消息,我跪在母亲面前嚎啕大哭!</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随着时间的沉淀,我现在逐渐明白,父亲的选择,是他感到在世俗的世界里已经尽力了、已经无能为力了,是他对家风的升华和基于对母亲的信任,是对我们兄弟造化的放心。</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父亲出家后,家庭的重担落在母亲肩膀上。我想多年来弟弟们对家风的理解,更多的是基于对母亲的理解,陆家家风的影响比较大。父母的恩情具有同等的地位,陆家的家风,需要我们传承;陈家的家风,同样需要我们发扬光大。</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觉得有责任和义务把侍奉父亲期间,老僧一度重复的三个情节,分享给家人、亲人和社会大众:</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一段时间里,他经常念念有词:</font></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010101">不起邪心,不为邪事,三教先生,教我如此。</font></b></h5><h3></h3><h3><font color="#010101"> 我已经把这首偈子教给六岁的孙儿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相对清醒的一段时间里,他说过去曾经有一些女人愿意投怀送抱,他转念一想,<b style="font-size: 15px;">自己是有家庭的人,</b>赶紧跑了。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缘由。为了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我不能复述具体名字。“万恶淫为首”,私德关乎天道。</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我离开护理岗位前的一段时间里,他反复念叨:</font></h3><h5><b><font color="#010101"> 人要学没成,人要学没成。</font></b></h5><h3><font color="#010101"> 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人要学会忍受委屈、被人欺负,或者说“吃亏是福”的意思。</font></h3> <h3> 有人说,父亲出家是逃避行为,是对生活的不负责任。不是的,不是的。世间任何事物,都不能按生活的常理来想当然。佛门说,有机缘沾闻佛法的人,是人中陀利芬,即一种十分珍贵而稀缺的花。能够披上袈裟的人,犹如凤毛麟角!老僧是我们的俗家父亲,更是三界导师、人天师表。</h3><h3> 如果说祖父让我们高山仰止,父亲更加让我们五体投地。父亲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告诉人们:生命是值得敬畏的,人生是一场修行!</h3> <h5><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本文照片系2013~2014年间我在护理家父期间,妻侄儿林小鸣于2013年国庆假期专程从上海前来看望我时现场拍摄的。特此致谢!</b></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