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海湄诗歌的印象一卢辉

海湄

纵情”与“逃情”：诗歌再造现实的主导力量 

——关于海湄诗歌的印象

 

卢辉

 

    我与海湄相识于《诗选刊》论坛。本世纪初期，网络论坛刚刚起步，我们便活跃在国内各大诗歌论坛，在《诗选刊》论坛逗留了较多的时间，并有幸双双在《诗选刊》论坛当过总版主。在我的印象里，海湄是个很神秘并且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这很符合诗人的特性。尤其是反映在海湄的诗歌里，她是一个很善于挥霍“情绪”的人。她诗歌的“游离”之状，大多是她“发散性”的情绪或念头在主宰着她行进，且大多“积淀”成她那酣畅纵横的诗歌节奏。其诗之锐利之坚韧之癫狂之通灵常常交汇在一起，形成汹涌澎湃的“意识流”。读她的诗，常常让我想起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的一番话：正当我们仿佛同生存之无限欢欣合而为一之际，正当我们在醉境的陶醉中期待这种快乐永垂不朽之际，在这一刹间，我们就深感到这种痛苦的锋芒的猛刺。纵使有恐惧与怜悯之情，我们毕竟是快乐的生灵，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众生一体，我们就同这大我的创造欢欣息息相通。

 

情感的“臆想化”与“实用化”

 

    海湄一直在操持情感的“绝活”，她很想成为情感的“操纵者”。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海湄俨然就是一个身批神秘袈纱的女诗人。包括我在内，一直觉得海湄就像是个会“跳动”的诗歌符号。她的诗一直在情感的“臆想化”与情感的“实用化”之间进行游荡，比如她的《把自己放进梦乡》：“假如你还能醒来/我是说，排除你的困顿/我会告诉你，你在鸟鸣的牢笼里/企图做一棵树，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是甩掉/身上的露水，做一个吃油条的人吧”。试想一想，“企图做一棵树”与“做一个吃油条的人”，臆想与实用，都是生活的“两张牌”。在这两张牌之间，海湄就想把控住情感指向的“精确度”。是的，海湄的诗很注重情感指向的“精确度”。要知道，情感指向的“精确度”是很难拿捏的，偏偏她在一次一次似是而非的“情感地带”进行诗歌指向与诗歌特质的辨认。比如《阳春》：“我只知道阳春，伸出手可以接住更多的/暖，抛出去，就是荠菜和婆婆丁和蒲公英了”。要想让情感各有所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海媚舍弃诗歌语言“唯美”的丽质，只想让细腻的心绪去还原很“粗糙”的哪怕不惜一切代价的情感“生词”：“为背作景，我想为你省略所有的动词/省略玻璃和墙壁/仅作为一个身影而存在”。这样的诗句，这样的生词，我们非但不觉得生涩，反而觉得海媚真的是在“为背作景”，而这一番“省略”就彰显出她操持情感的专一与霸气。在海湄看来，情感是直接的自我意识，但情感并不仅只是属于感性个体的东西，在情感中理应蛰伏着神性的东西。

 

低处

 

这一年，我带回不少野草野花

收集了不少不知名的种子

地桃花和水蓑衣

在方寸之地

释放着田野的气息

小花苞在我想去的地方

凌乱散漫地开着，她们越来越接近

我想要的日子

 

我在它们面前驻足的时间

越来越多，情到深处

我会把自己放在

它们身上，在田间地头

在风里雨里，从浓稠的绿田野

到收割后的玉米杆，每一幕都像一个

自由，每个自由都像面粉

对麦子的拯救

 

    不难看出，海媚诗歌的神性不是词义所显而是情状所致。就这首诗而言，海湄往来的“低处”，其实就是她情感的“高处”，用她的诗句而言：“在方寸之地/释放着田野的气息/小花苞在我想去的地方/凌乱散漫地开着，她们越来越接近/我想要的日子”。是的，以弘大、沉醉、华美的情感生命作为诗歌追索的境界，就是海湄所趋的“高处”。在海湄看来，情感本身就是诗，就是美。情感犹如一件“自我生育”的诗歌作品，诗人的创作不过是对情感的谢恩。就拿《低处》来说，“田野的气息”与“驻足的时间”，这种永劫和矛盾，同样也需要醉心的幻影，繁富的世象，不断地来救济它，使“每个自由都像面粉/对麦子的拯救”。海湄的诗就是这样，永远在流转易形，永远在回流。从低处向高处，从简单到复杂，从最静的、最硬的、最冷的涌向最烫的、最野的、最自由、最矛盾的，然后再从丰盛回到简单，从矛盾的纠缠回到单一的愉悦。她喜欢在这种万化如一、千古不移的情状中来肯定“我”自己、祝福“我”自己。一方面，这一个“我”必定是会回来的东西，是一种不知满足、不知厌倦、不知疲劳的“实体”——也就是“我”的这个永远在自我创造、永远在自我否定的酒仙世界；另一方面，这一个“我”，当然不是清醒的实践中的“我”，而是潜藏在万象根基中的“我”，而凭借这个“我”的反映，像海湄这样具备抒情天才的诗人才有洞察万象的根基。

 

“及物”感情与“心灵现场”

 

    海湄知道，情感，作为人的专有，特别是诗人的专有，它很难驯服，也无须驯服。不过，情感纵横惯了的海湄，一直在“移情”，就连她不擅长的“走西口”，她都想试一下，好让感情也有个时代的标签。比如她的《一起》：“我宁愿相信那放羊的老汉/被羊群淹没了，我们在同一个羊群/吃多了岁月的青草，我们的善良和淳朴/已近颓废”。在这里，我要重申一点：海湄并非在搭建情感的“高蹈”处。因为，几经情感“劫杀”的人，尤其是一个女诗人，她最懂得情感为何物。这几年，“看到大雪”或“劫杀了自己的/灵魂”的海湄，开始在为自己的“及物”感情搭建起与大雪连接在一起的“人生和家乡”。比如《我的村庄在大雪里》：“我看到大雪，就想起浓烈鲜美的蛤喇汤/想起碧绿的韭菜/想起漂浮在铁锅上大饼子味/想起我憨厚耿直的亲人们，被这片大雪/连接在一起”。如今，海湄不在为感情的“生词”不惜一切代价或孤注一掷去命名，她想让情感“落地”，使“所有的心痛和柔软/都那么自然，那么温顺的依附着”。是的，只有情感落地才是最真实可靠的。于是，海湄反对那种不是发自内心的、装腔作势的实验诗，反对那种道貌岸然的超验诗。她内心明白，它们根本不是从某种活的直观出发，根本就没有自己牢固的情感中心点。她坚持认为，只有情感，才能保证诗的世界的纯度，情感是诗的根本条件。

 

种一棵自己的菠菜

 

种一棵菠菜

结种子，生养小菠菜

四月寂寞，野花白而繁忙

可以咣当的

内心空旷

静止在静止前

失控，清明，大团的柳絮

阻挡住了车轮

 

说不清这一站

会停多久，活人陆续

赶来，有人在树下点灯

杂色的鸟屎

纷纷落下

有人说下雨的事

说着说着就有一声雷

落在菠菜脸上

 

    海湄的诗，常常留给人一种由于情感纷繁而导致的“溢空”状态。这种空与满，满与空，一直“咣当”在她的内心。比如《种一棵自己的菠菜》：“种一棵菠菜/结种子，生养小菠菜/四月寂寞，野花白而繁忙/可以咣当的/内心空旷/静止在静止前/失控，清明，大团的柳絮”。由此可见，海湄的“空”是因为“有溢”，是因为她的情感还有“编码”。她的情感编码，更像是情感的储备与分配的“器皿”，是她把情感作为现实与理想、有限与无限的对立统一的“中介”来思考的，她算是一位把命名的天赋、心灵的独特幽深与丰富的想象结合在一起的诗人，她的诗一直处于一种繁富的、充沛的原始力量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管是静态的梦境，还是动态的醉境，不管是低处的生灵，还是高处的灵魂，海湄都能使之成为一种浑然的生命意志力的“集散地”。

 

    在海湄看来，大千世界的美，说到底就是一种心情。不错，作为诗人，的确需要有高昂的激情、燃烧的创作和挑衅者的姿态，但这只是一种手段，不是结果。要看准这一点，就必须在更沉、更重、更密的剿杀中，创造出新的人生情怀的诗歌，进而大胆地呈现出“心灵现场”。海湄的诗，大多以“我”独尊，以“我”写你；以“我”入景，以“我”出世。像这样的“我”类似于一场精彩的“人生演绎”，其中的“情感”密集度就是一个“磁场”。不可否认，海湄作为女性，有着特别的属于她自己的敏感性。对于诗歌创作来说，“敏感性”是诗歌成形的“基因”，它孵化了诗的“情态式样”、“心理信息”与“情绪指标”。目前，海湄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客观世界的不透明性和沉重性转化为透明的、轻灵的永恒。因此，她的诗歌很需要某个情绪的“截面”来“放大”可思的空间。换句话说，她的诗歌既要“纵情”，也要“逃情”。有“逃情”，才有情感的“迂回”和思想的“拐点”。是呀，当情感一旦变得实用，就会变得具有一种生产能力，成为一种再造现实的主导力量，海湄正朝着这个方向大踏步前行。

 

2019年2月27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