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屈服

追光逐影

　　这是几年前在金堂中学道德讲坛的一个发言。题目叫《我不会屈服》。今天整理电脑发现，贴于此保存。

　　前些天，学校一位领导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下午学校将举办一个道德讲坛，叫我给同学讲讲。我问他，给哪些学生讲，他说给高一的部分同学讲；我问他，讲什么呢？他说就讲讲你自己的事吧！讲讲你如何跟病魔抗争。好吧，我爽快答应了。

　　同学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爽快的答应吗？因为我是一个教师。就像一个战士，听到了奔赴战场的号令。我的战场就是学校，我的任务就是消灭那些阻挡学生前进的敌人，我的责任就是为学生的未来，为学生的幸福人生奠基。所以我就义不容辞的走上了今天的讲台。同学们，欢迎我这个久别讲台伤痕累累的战士吗？

　　我说我伤痕累累，没有半点夸张，的确如此。我的腹部中间有两条平行的，大概间隔有两寸，长达七寸左右的疤痕。这两条疤痕是华西医院动手术留下的纪念 。因为我被一个叫做nkt淋巴瘤的家伙缠上了，2004年冬天它在我的喉部兴妖作怪，胡作非为。五年后跑到了我的结肠兴风作浪，横行无忌。它使我多次大出血。最多的一次，多达五千毫升左右。那晚，我以为一命呜呼了，我的妻子都准备给我远在深圳的女儿打电话回来处理后事了。不过，我居然活过来了。

　　为了让我活下来，医生不得不把我的结肠割了。2009年的夏天割去了一节。 时隔三年，2012年的夏天又割去了一节。这次不仅把剩下的大肠全割了，而且还割了一节小肠，医生还在我右腹打了一个洞，医学术语叫造口。创造的造，人口的口。把我的小肠缝在口子上。一个造口袋就在粘在这里，用来装排泄物。每两天就要换一次，终身如此。每隔两个小时左右，就要把口袋里的排泄物倒掉，用清水冲洗一次。这些成了是我现在的日常功课。除了这些外，出院后，我每天还要吃药，每隔三天要打一针。

　　同学们，我刚才说这些，不是为了展览伤口，向你们示弱，以之博取一点点怜悯，也不是炫耀我是多么勇敢，多么坚强，以之赢得一点点赞美。我只是客观地告诉地你们，我的生命进入了这种状态。法国伟大的作家雨果在他的小说《笑面人》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人都有贴着肚皮走路的时候。我现在就是这样，处于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遭受病痛的反复袭击，可以说“贴着肚皮走路”，什么情状，你们可以想象。

我该怎么办，是像贝多芬说的那样“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并站在一座高山上，面向广袤的世界，大声说道，我不会屈服。还是躲在一个黑暗的墙角，埋怨命运不公，悄悄哭泣。

我的回答：我不会屈服！

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在这条路上，充满千难万险，或早或迟会与魔鬼相遇，这个魔鬼以各种表现形式来打击我们。使我们的人生进入低谷，使我们的生活失去阳光。它影响我们的健康，削弱我们的意志，阻挡我们前进。

在遭遇“贴在肚皮走路”的痛苦时，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态度。有一个人他也遭受了“贴着肚皮走路”的困境。他是谁？

　　我们先读他写的一首诗：

　　死神之前，我大笑；恶运当头，我冷笑；灾祸来临，我嗤笑；恐怖时刻，我欢笑。

同学们，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1967年，美国发动了越南战争。他公开拒绝了美国政府的征召，拒绝去参加越南战争。他说：“为什么他们要我穿上军装，跑到离家1万英里的地方朝越南那些褐色皮肤的人们扔下炸弹和子弹，同时所谓的黑人在路易思维尔被像狗一样对待着？我要自由，你们不给；我要公正，你们不给；我要平等，你们也不给。你们却让我去别处替你们作战！”最终，美国政府以拒服兵役的罪名，判他5年徒刑。并处以了巨额罚款。

他在20多年的拳击生涯中，一共打了61场，他只输了5场。他在比赛时，几乎从不保护自己，步伐轻盈，出拳迅捷。他说：“我像一只蝴蝶一样飞，我像一只蜜蜂一样锥。”因此，他的脑部遭受了29000次撞击。

他主导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重量级拳坛，打败了与他同时代的所有拳坛高手，成为拳击史上第一位三夺世界重量级冠军的人。

1979年时任国务院总理的邓小平在中南海接见了他。美国媒体对这次见面的评价是：“一双扭转乾坤的巨手与一双所向无敌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到底是谁？他就是伟大的拳王阿里。就是那个在拳坛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样一个人物，他也有“贴着肚皮走路的时候”。

　　他不幸得了一种病。叫帕金森综合症。起初，还能够起床并行走，内心世界很丰富，有信心地生活。

2001年 他在接受法国《队报》的采访有如下的对话：

“你每天都要与帕金森病作斗争，还是要接受它？”

“两者都有。我就要接受它，又要与它作斗争。这种斗争就是每天起床。去行走，锻炼身体，吃东西，吃药。”

“你感到痛苦吗？”

“不，我没有痛苦，帕金森病同其他疾病不同，没有人会感到痛苦，只是感到你无法控制的颤抖。”

“你昨天还是叱咤拳坛的拳王，而今天你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怎样接受这一现实？”

“我告诫自己，如果没有上帝的旨意，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这是我的信条。我认为这是上帝给我的考验，原因我不清楚，但这是它的意志，所以，我必须接受它，并不断地祈祷。”

后来，就大多数时间坐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想说话，嘴巴却不听使唤。身体不停地颤抖。2005年，他的儿子对《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说，我的父亲穆罕默德.阿里正在失去继续与帕金森综合症斗争的勇气。

由此可见，疾病是一个多么怕的东西。

　　讲完了阿里，现在就讲我吧。

　　我们知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但没想到老天对我出手如此之狠。

40岁那年，也就是2004年的冬天。医生从我小喉部，七次用钳子取出一粒肉，经过长达近两个月的反复活检，最终一张报告宣判我得了我nkt淋巴瘤。得这种病的概率是十万分之零点八四。据华西医院1999年统计以来，得这种病几乎没有活过三年。我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这张死亡判决书。说实话，腿都软了。感觉身边一切都消失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离拿报告不远的地方，心里难受极了！

难道我的人生到此就结束了！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等着我去做呢！刚考上大学的女儿还要我供养呢，才得了肝癌的父亲需要我照顾呢，一生苦命的母亲需要我赡养呢，还有，我答应妻子在过几年我们经济好转些后，每年带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旅游，观赏美丽的风景呢！

再说，我正值壮年，组织上把我下派到一个学校作管理工作不久，领导说还有更重要的担子等着我。我有太多的教育愿望，太多的教育理想需要实现呢！

　　现实是多么的残酷！多么的无情！给我拦腰一刀，砍断了我的幸福与快乐，砍断了我的理想与追求。我感到突然掉进了漆黑的寒冷的冰窟！

　　后来住进医院，看到医院一个挨着一个的病床。我才知道，还要好多人遭受着我同样的痛苦；网上查询后，才知道，在中国，有好几百万癌症患者。我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考虑我剩下不多的人生该怎么过。

我钟爱教育。我从1983年参加工作以来，始终战斗在教育的第一线。当班主任，作语文教师。只有在教育这个世界，我才忘记了现实带给我的苦痛，才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才享受到了生活的无限乐趣。

在医院经过21次放疗和6次化疗的治疗，身体伤害很大，出院后，免疫力低下，时常感冒发烧，有近两年没有口水每顿饭离不开水，说话很困难。那时要上讲台是不可能的。

我该怎样继续我的教育事业呢？我相信：人生任何时候都是起点，没有终点。我要以此为起点，开始新的人生。一扇窗户关上了，另一扇窗户就会为打开。出院不久。我就是开始写在电脑上写教育反思，用另种一种方式继续我的教育人生。由于打字不太熟练，开始只能用一根指头慢慢敲击键盘。加之身体还没有恢复，疲倦、怕冷、衰退的记忆力都成为写作的困扰。我的思考写作时断时续。但只要有了灵感，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凌晨3、4点，都会撑起虚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记录下刚刚回忆起的片段。

　　为此，我的妻子说我不要命了，多次扬言说，要是再这样，就要把电脑砸了。我没听，仍然照写不误。就这样，到2007年的上半年写了近20万字的教育反思。这些教育反思写的是我执教金堂中学高2001级1班的真实教育的教育经历，记载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教育事件。

　　2007年9月。我的病情稳定下来，口腔里开始有口水了，可以说话了，我回到学校，并要求上课。经过再三要求，学校安排我上高三补习班的语文。在讲台上，我鼓励那些高考失利的学生们，叫他们振作起来，相信自己，来年再战。他们被我的话吸引，被我的情绪感染，一个从淮口中学来补习的学生竟激动地站了起来，当众表起决心来。

　　我正享受着教学带来的兴奋与快乐，刚上了两周课，学校领导从我的身体着想，硬是把从讲台请下，专门从事学校的管理工作，我感到很失落。不过，我很快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竭力完成学校安排的各项工作，为学校的发展建言献策。同时，我在不断修改我的教育反思。

我感到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想着很快我就会重返讲台了，带领学生在文学的世界遨游，还想着一定要当班主任。我认为，当教师就要当班主任，当了班主任，就有了自己的一群孩子，看着自己的一群孩子长大懂事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我以为我的身体没事了，马上就要过五年危险期了，可是，没想到2009年的春天开始，时断时续的窝血，我没在意，以为是痔疮。可是到了夏天，身体急转直下。一天半夜鲜血喷射而出，晕倒并休克。我的妻子慌忙打120，一辆救护车把我送到华西医院。不过，我没想到是淋巴瘤复发，以为是其他病，如痔疮之类。到了医院，医生赶忙为我输止血药，还有杂七杂八的液体。我的手，我的脚都插有输液管。血终于止住了，体温又上来了，竞高达40多度，医生想了很多办法，如睡冰毯，戴冰帽，打点滴给降温。最后通过输激素体温才降了下来。

　接着做肠镜检查，医生发现我的结肠上有几个很大的溃疡，找到了出血的原因，不是痔疮引起。为什么有溃疡呢?医生说可能是克罗氏病，肠结核，结肠炎，还有就是淋巴瘤。到底是什么病，还得做活检确定。第一活检下来，什么都不是。需要再次做肠镜，第二次还是这样。又做第第三次，这次是消化内科最著名的教授欧阳教授亲自做，他从我的结肠上取了12粒肉。遗憾的是仍然没有明确的结论。医生说还要再次做，我已经不能忍受每次喝800毫升的清肠液了。我说医生，你干脆把那节肠子割下来看。这样我转到外科，医生割下了那节肠子，活检证实是淋巴瘤。于是，我又转到肿瘤科化疗了半年多。手术，化疗的痛苦我就就不说了。治疗一结束，2010年4月。我又回到学校从事原来的工作。

2011年夏天，又是大出血。又是救护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把我送到华西医院。先在急诊科，第二天转到消化科，半月后有转到血液科，医了半年无效。又转到肿瘤科，在治疗中大出血，又转到胃肠外科。动了手术后又转到肿瘤科化疗。今年的三月治疗结束。其实还没有结束，医生叫我做干细胞移植。我拒绝了！我想回到学校。这样上月24日我又回到阔别的学校。

　　同学们，巴金在他的《激流三部曲》的序言中写道：生活并不是悲剧。它是一场“搏斗”。我们生活来做什么？或者说我们为什么要有这生命？罗曼。罗兰的回答是“为的是来征服它”。

在生病的这些年里，我没有坐以待毙，我仍然尽量尽到我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我的女儿大学毕业了，在深圳一家银行工作。去年在全深圳业务考核中得了第一名，上个月她又告诉我她升职了。

　　她是在我生病那年，2004年在金堂中学高中毕业的。她很懂事。他得知我又病了，她发来短信：“爸爸，新的一天的来临了，用心感受，开心地笑一笑。我守护着你，你会很好！爸爸，你一定要乐观快乐！多关爱自己一点，不要对自己太残忍。有我在，不要怕，我们一起勇敢快乐地面对生活。”

　　在生病的这些年里，我没有虚度光阴，我仍然尽到了一个教师的本分。关心着教育的发展，认真进行教育反思。在极其艰难的的情况下，完成了《我的学生我的班》的写作。此书在2012年12月由四川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北京大学的著名教授钱理群教授看了我的书后，以《他在进行一场决定中国教育命运的“静悄悄的变革”》为题，写了长达5000字的读后感，并把这篇读后感收录到他去年出版的著作《中国教师的血肉人生》。他曾在多种场合说我是真正的教师。

　　我们四川的教育专家李镇西一方面在他的博客推荐我的书，一方面发微博说“金堂中学李国斌老师，身患血癌八年，多次动手术，在与病魔搏斗的同时，还坚持上班，并写成《我的学生我的班》，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他是我身边的史铁生。”

　　对于他们的评价我并没有飘飘然，我有自知之明。权当是对我生命的鼓励吧！

人在任何状态下，都可以有所作为，都可以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体现存在的价值。

同学们，我很羡慕你们，年轻，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风华正茂。有很多的梦想。只要努力，只要坚持。梦想就可以一个一个实现，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同学们，现在你们已经是高一年级的学生，你们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珍惜青春年华，不要虚度光阴。要以勤奋学习为光荣，以不求上进为耻辱。不管遇什么艰难险阻，都要以大无畏的精神，像拳王阿里那样大笑。不退缩，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最后，我给同学们朗诵一首诗人食指的诗结束我的发言，希望同学们喜欢。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穷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通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予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个视频是学校录制的。在我的新书发布仪式上播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