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经101°49′17,北纬36°34′3,西宁。当飞机在青藏高原河湟谷地南北两山对峙之间穿行,透过窗口,我看到连绵的祁连山。它大大的褶皱干涸着,像是还没有等来春天。
12个小时前,别人游记里的这儿——青海省繁花似锦,黄灿灿的油菜花铺得漫山遍野,而西宁更以“夏都”闻名。5月份,一切都还没有热起来。走进预定的青旅,有半个教室大的客厅冷冷清清。守门的嬷嬷递给我一把银色的钥匙,“房间多,不满意可以换。”
茶卡盐湖施工封闭,油菜花未开,草原荒芜,早晚天冷得穿羽绒服,青海乃至丝绸之路的旅游旺季还未到来。于我一切则不能再好:在人少的时候看看你,青海。 这骄傲的酒杯,为谁举起 ,荒凉的高原。诗人海子眼里青海湖有酒一般的热烈,静静的湖水极温顺地躺着,更像喝了几杯害羞的姑娘,任谁饮一口也要醉在无边柔软的蔚蓝里。我也仿佛看见你从太阳中飞来 ,蓝色的公主,青海湖。 五月的青海湖,远处还能看见雪山,在雪山下面的是还没有绿起来的草地,草地上是成群的牛羊,它们美得那么和谐,你走过去就走进了画卷里。 茶卡盐湖因为受游客踩踏严重正在封闭施工,我们另辟蹊径来到一个盐场工业区。因为不是景区,车是不能开进去的,我们换上胶鞋沿着泥巴路往前走。我不知道温度有多低,只感觉大风快要将我推到盐湖里。踩着白花花的盐晶体,有种冰天雪地的错觉。 在大风吹得我头疼好像随时要掉进盐湖的时候,我果断地脱掉了羽绒服,赤脚踩在盐湖上,冷冷地风伴着冷冷地绿,这一刻,寒冷告诉我不是在梦里。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穿暖花开的日子不一定记得,风越刺骨越想去它那里浪一浪。 从盐湖出来大概半个小时我才感觉到温暖,据说天气好可以拍到“天空之镜”,不过我满脚的盐巴够一盘菜了,不遗憾。 沙漠是我永远的最爱。在月牙小镇,我们在敦煌鸣沙山露营。走进沙漠时已是晚上八点,我来不及疼惜每一粒沙,只想往上走一点再往上走一点,好看看日落余晖洒在沙漠里的模样。 沙漠的弧度很随意,正好和马路一样平整的天空形成对比。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被哪只奇怪的大手抓住倒置在沙漠里,再往前一点就能到达天空,走回马路上了。 晚上沙漠气温很低,穿一件羽绒服还要加上一个睡袋才有勇气到处走。带着耳机听一首喜欢的歌,手机没有信号正好让人静一静。这时候走在沙漠里,满天的星星让人觉得沙漠的浪漫更有小心思,它不是荒芜得一无所有,而是把所有都给了你:数不尽的沙堆是,亮闪闪的星空亦是。
怎叫人不爱?
露营自然少不了烧烤。沙漠里不敢乱吃东西,每次加菜的伙计走到我们桌,我都假装很嫌弃地说:少一点少一点。人家先是愣了一下,后来同桌的广东朋友看不下去,“同学,要不你换一桌吧。”哈哈,图里的啤酒是当地的“狂野型男士啤酒”,味道我也尝不出什么差别,需要的亲自己淘宝,不谢。 虽然冷冷的,还有一股子脚臭味,我也是一觉睡到5:00的闹钟响了还赖在帐篷里。伙伴们各自选山头看日出,我和磊磊望着手机定位指向的东面,挑选了四目之内最高的一座沙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背着专业相机包的姑娘,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都在其他沙丘努力着。看着不到千米的陡坡,走起来像是要去西天取经,可能我变成了蚂蚁,不然怎么走了好久仍像在原地。
沿着黄灿灿沙丘的边棱往上走,好像在金字塔上攀爬,越往上走越看不到脚印。这里的沙土硬硬的,但是一脚踩下去还是会往下陷,只不过可以安慰自己,掉下去也是在沙漠的怀抱里,死不了。 走到一半,明显看到山丘的另一面有橙色的光亮,还有个别改道过来的伙伴,就是不知道等我们爬上去是不是只能看日落。“不要往上走了,今天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日出。”骑着沙滩摩托的小伙上不来,停在半坡对我们大声喊。
要不要放弃其实是我们三个一直在想却都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句。没吃好没睡好背着重重的随身物品穿着睡袋,鞋子里越来越多的沙子也在增加负担,而这高度这沙漠这发光的天空和透凉的晨风,明明可以凹一个紫霞仙子,我却穿成赵本山,怎能不沮丧。 每一个妹子都在等心中的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而来,现实是骑摩托的小伙已远走,扔给我们三个姑娘的问题是要不要继续走的大话西游。
“就算看不到日出,看看我们走的路也值。”走在前面的姑娘说。就这样,我们一边说受不了走不动看不到,一边又在找更多的理由坚持,直到快要躲进云层里的太阳,让我们看到它咸鸭蛋般暖融融的羞涩,柔光洒满远处的月牙小镇和周身的沙土。一转身,又是一览众山小的满足。
我们往下走的时候,遇到不少正在往上走的伙伴,他们不问上面有什么,能不能赶到日出,擦肩而过,微笑鼓励。生活不就是这样,猜中开头猜不到结局的事情太多,任它有什么风景,只管去经历。 看过了沙漠,我心中的旅程就算结束。值得可圈可点的景致其实一路上都是,自己体验了才相信半天走过草原、戈壁、雪山真的不是坐了时光机。
高处是鹰,是无边的空旷,打了个盹再睁眼又变成无边无际的湖泊,忽然山坡上的牦牛走在公路上,又或者在当金山——甘肃、青海、新疆三省(区)交界处,能见度一度不到5米,一个弯道接一个弯道,流水被冰川封闭,雪花飘在眼前。 但是十几公里之外,过了阿克塞,不知哪里来的蓝天白云,加上沙漠在窗外“飞驰”,更像换了人间。这一趟包车自驾游,由于每一天车窗外的风景变幻莫测,以至于我都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地点,从青海到甘肃再回到青海,好神奇好美妙的一个圈。 电影《九层妖塔》拍摄地在阿克塞的老县城,90年代居民已经搬到新县城去了,老县城虽然人去楼空了,但是它的一切城市规划还在,古老的剧院、政府大院、学校等,一切保留着90年代的滋味。 喜欢历史、地理的朋友更是不能不来。从青海到甘肃,莫高窟、丝绸之路自然不必多说,途径阳光、嘉峪关、张掖、玉门关、雅丹、丹霞地貌,风景各不相同。 我一直认为,最好的风景在记忆里,最好不故地重游。但是青海丝绸之路,有必要再来看看它草绿起来的风光。 旅游对我的吸引,在于人和一切未知。从没时间做攻略不得不说走就走到享受经历未知,一切都不必太强求。这一次因为临时在青旅找车被“藏地马哥”多收500元中介费,这算是代价的一种吧。
大家来青海旅游如果需要包车就直接在网上联系车队,省去中介费。不过所幸我遇到拼车的伙伴都很友善,开车的谭哥更是一个极会凹造型的贴心汉子。 见我一个人拖着箱子check in ,青旅的伙伴说:现在女侠越来越多了。一个人去旅行,莫愁前路无知己,或者仅仅是享受自我时间的最大化安排,也很好。
一起拼车的有河北的磊磊、福建的小白和女朋友巧连,回族的谭哥负责开车,我们跟着他一路上吃遍清真。
火红的马自达停在路边,我是第一个乘客。“这个职业陪家人的时间远没有客人多。”谭哥看起来像极了西部牛仔,除了这一句好恋家的话。 “纹身的钻子都打开了,我说等一下,打一个电话。”谭哥走出去抽了三根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作为回回民族,纹身是绝不被允许的。在一个阳光极好的中午,火红的车身点缀了荒芜的戈壁,谭哥讲起往事。
上海、广州、西安,每一个地方都是飘荡。“一个朋友和我长得很像,他无法脱身,要我替他回家看看父母。”谭哥还记得,朋友的老父亲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留着泪说:“我还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了。”那种心酸的滋味一下子让谭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那一年,他25岁。
“我凑了几万块钱买了辆车开始做旅游,两年内又添了两辆车。”谭哥说,做旅游很踏实,一家人一起吃饭,上有老下有小,幸福得要流出眼泪。
旺季包车的旅客很多,跑一趟两千多公里,一个月四趟,像极了此刻当今山一个接一个环形向上的弯道。谁的人生不是在重复中寻求一个安稳呢? 谭哥其实很好相处。一起玩“谁是卧底”笑得肚子疼,知道我生日悄悄买了蛋糕,在车里唱生日歌,带我们吃手抓羊肉,“强迫”配大蒜。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特别会拍照!我不是一个旅游热衷拍照的人,图片是手机拍的无ps,但是造型都是凹过的有没有。好了,他的电话是13139197377,微信号tanliang7377,不谢。 磊磊是和我同岁的姑娘,两个金牛座特别合拍,欣赏她懂得妥协又有主见,对朋友好得没话说。我一直记得沙漠里,我坐在远离人群的沙丘上发呆,没有信号,磊磊大喊一句:“诗洁,你在哪里?”那种有人牵挂的温暖,现在都还感觉得到。
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磊磊说起想结婚。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身边那么多好女孩没有男朋友,是不是不需要照顾又可以过得充实本来就是一种“自黑”? 在一家清真火锅店里,四个小伙伴聊起过往。湖南妹子巧连说,遇到小白之前,一直没有安全感。小白又端来巧连爱吃的吃瓜,这是第5趟。
湖南人飘在福建十余年,也还是改不了好吃酸豇豆,想极了外婆泡的甜茶。我和巧连都有跟着父母出来打工的童年回忆,两人竟都在绿皮火车的座位下面打过地铺。不同的是,对我来说,火车“哐当哐当”的鸣笛是父母回程的号角,而巧连害怕这流浪的开始。
“我一直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给孩子和同龄人一样的生活。”巧连说起买不起冰棍的年月。磊磊告诉我们,小时候她习惯性地不提要求,让我想起一个从小就很怕听到的词——“懂事”。
我总是觉得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了收入终于买得起念书时候心心念念的一双鞋,终于可以拥抱父母说一句有我,终于可以在生活上往想要的方向一点点靠近。
老实说,我会害怕生命的轮回,活着已够辛苦,何必去延续?幸而我们仍然相信,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