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于心的天籁之声

金色池塘

<h3><b>文 / 穆秭</b></h3> <h3>  步入老年,会时常不由自主触动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无论你在外表如何性格外露,如何坦率直爽,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隐藏着这种秘不示人的东西。也许,你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些东西直到永远;也许,你会因为某一个因素的触动,把内心深处的东西拿出来,真实地展示给人们看。</h3><h3>  原先我以为,这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现在看来,这又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h3> <h3>  几年前,美国当局公布了发生在2001年纽约“9·11”事件时,楼内打出的1613个电话的录音。我的心潮,因一位求救者和急救中心的电话接线员的电话录音掀起波澜,久久难以平静。</h3><h3>  这是在世贸大楼遭到恐怖袭击后,从世贸大厦中打出来的求助电话。打电话的人是一个32岁的财务部经理,叫梅力沙·多伊,她被困在世贸大楼83层,而该层的氧气即将耗尽。她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境地,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部电话机。求救者向急救中心的电话接线员哀求不要挂电话,说:“你能在电话那头陪着我么,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死了。”  </h3><h3>  那位善解人意的电话接线员,用一片真诚的爱心,陪伴着求救者生命尽头的最后24分钟,安抚她的情绪,要她保持呼吸并默默祈祷,并不断地跟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天崩地裂万劫不复的绝境中,那个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始终陪伴着求救者,直到联系中断。</h3><h3>  那个电话接线员的声音,是那样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情难自禁。</h3><h3>  这世界有天堂么?如果有,梅力沙·多伊一定在天堂的什么地方,用一种我们都不懂的语言,诉说着对临终前一直陪伴着她的电话接线员的声音的感受:那是多么温馨的天籁之音啊!</h3><h3>  那个电话接线员的声音,那个犹如天籁的声音,在我的青少年时代曾经听到过,并久久地珍藏在我的内心深处。与在天堂里的梅力沙·多伊所不同的是,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不是在人生的危急关头,而是在人生的艰辛时候……</h3> <h3> 我14周岁那年,正是共和国的艰难时世。那时读书无用,便虚报年龄参了军。参军不久,部队就开拔到崇山峻岭里打坑道。</h3><h3> 实际还是一个孩子的我,终日在一个成年男人的世界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冰天雪地里干了一天活,回宿营点,只能用结了冰碴的冷水洗脸洗脚,伙食似乎永远是清水熬白菜。到了夜里,还要孤独一人背着枪在炮场上站岗,夜空高悬的冷月给心里带来的是加倍的寒意。</h3><h3> 更枯燥的是,除了连队那些整天灰头土脸的战友,我们仿佛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东西会使你产生兴奋,也没有任何东西会引起你的兴趣。</h3><h3> 那种孤独,那种冰冷,那种煎熬,那种无助,真是寒彻肺腑!</h3><h3> 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住了,瞅连长、指导员都不在的时候,溜进连部,央求当通讯员的我的同乡战友,帮我给家里拨一个电话。我想告诉爸爸妈妈,我当年就要求复员,这里一天也不愿多呆下去了!</h3> <h3>  父亲母亲远在千里之外。那时父亲在江南一个城市参加“军管会”,家里的电话是地方线路的,从我所在的连队挂过去,千山万水不知要辗转多少线路。通讯员犹豫地说:“我最多只能帮你试着拨到师部总机,你这跨军区的电话能不能拨得通,我看够呛。”</h3><h3>  在我的再三央求下,他转动了当时还是摇把的电话机。</h3><h3>  “喂,95吗,请帮我接91。”</h3><h3>  “95”是我们团番号4895部队的总机代号,“91”是我们师番号4891部队的总机代号。</h3><h3>  没想到“91”一下就接通了,通讯员将电话听筒递给我。</h3><h3>  “哎,请问,您要哪里?”</h3><h3>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h3><h3>  我愣住了,这是参军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动听的女性的声音。</h3> <h3>  “请说话,您要哪里?”“91”轻柔地询问。</h3><h3>  我连忙报出所要的电话地址。我试图通过离我家所在地最近的一个军区“十四”后勤基地,再由那里转接到我家。</h3><h3>  “请问,是‘四四’还是‘十四’?”“91”显然没听清我的南方口音。南方人在发音上,总是“四”和“十”不分的,为此,常常遭到北方兵的嘲笑。</h3><h3>  谁知我一急,“四”和“十”竟更加说不清了。那位“91”没有嘲笑我,耐心地在电话里为我数着数确认:“是一、二、三、四的‘四’?还是七、八、九、十的‘十’?……”</h3><h3>  接下来,我听见她在电话背景里帮我呼叫着一个个中转总机。“喂,军部吗,请接军区‘03’接力站……‘03’吗,请接××军区……××军区吗?请接‘十四’基地……请接……请转……”</h3><h3>  她在那里不厌其烦地为我呼叫电话。像是怕我着急,一边为我转接电话,一边时断时续地与我聊天,间或转接着其它什么电话。</h3><h3>  “您是炮团哪个单位的?”她问我。</h3><h3>  “我……迫炮一连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因为我担心她察觉我在打私人电话。</h3><h3>  “您是新兵?”</h3><h3>  “不……是。”</h3><h3>  “撒谎。”她哧哧笑着,“您是江苏兵,我听出来了。咱们师就今年招江苏兵。你们在施工?”</h3><h3>  “是。打坑道。”</h3><h3>  “打坑道很艰苦的。南方人到北方不习惯吧,您还好吗?”</h3><h3>  “还,还……行。”我不知怎么回答竟变了个调,眼睛却热热的。</h3><h3>  “慢慢就会习惯的。我和您一样。冬天过去,春天就会来临,山里的景色会很美……”</h3> <h3>  我摒住呼吸,听着“91”那一声声标准的普通话音。那是一种多么动听的天籁之声啊!像早晨般清纯自然的声线,如一阕初春的小令,清脆,精致,轻柔,飘逸。更如一声声亲切、舒长、悦耳的闲谈,沁透着淡淡的色彩,浅浅的春意。</h3><h3>  电话终于接通了,但家里没有人接。我轻轻舒了一口气。</h3><h3>  我向“91”道谢,她却歉意地表示,她会继续帮助我拨通电话,然后回拨给我。我谢绝了,电话接通没接通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h3><h3>  我走出连部,初春的寒风迎面吹来,竟是那样舒适惬意。寒冷忽然过去了。原先郁积在心头的孤寂荒漠的情绪,仿佛烟消云散。不知不觉,一股新鲜的血液,在身上奔腾起来,一种美好的奇妙的温暖的气息,像看不见的浪潮包围着我。“我和您一样。”这意味着,并不是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寒冷的世界,那个叫“91”的女兵也与我一样。她都能忍受的生活,我一个男子汉岂能当逃兵?</h3> <h5>  “91”——是上世纪七十年代38军114师总机的代称。这是当时总机班班长马岚在射击训练中。她现在依然美丽。</h5><h3><br></h3><h3></h3><h3> 少年的心是纯洁无暇的,在以后很长时间里,不论在手持风镐的坑道,不论在天当被地作床的野营地,不论在风尘仆仆的摩托化拉练途中,我都不曾忘记“91”那温柔甜美犹如天籁的声音。这个声音给过我温暖,给过我关爱。在心里,在梦里,我会常常情不自禁去想象“91”的模样,我的脑海里会幻化成无数“91”的容貌,每一个容貌都像天使一样美丽。像天使一样美丽的“91”,是我在心里小心爱护的一个亲密的财宝,一个深藏不露的纯洁广大的世界。</h3><h3>  几十年以后,我读到过一本心理学方面的著作。这本书谈到,一个孩子的青少年阶段,是最需要家庭亲情的年龄段,如果因为某种因素他被无意中排斥在家之外了,他的内心必然是很脆弱的,缺乏安全感,渴望关爱。而这时一个在思想感情上接近他的女性,能够倾听、理解和安慰他,他需要的恰恰是这种母性的情感。心理学家把这归结于“恋母情结”。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不是属于这种“恋母情结”?但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战胜了自己,咬着牙一步步走出了阴影。</h3><h3>  后来,我调到了师文艺宣传队从事创作,创作的第一个节目就是描写师司令部总机班的女声表演唱《海燕》。我到总机班去体验生活时,曾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过那位我从未见过面的“91”。</h3><h3>  总机班有十几位“91”,她们都年轻,都操着同样的普通话,都以百般的热情对待每一个电话。我最终也没能如愿找到那位“91”。我创作的女声表演唱《海燕》,当年在北京军区文艺汇演中,获二等奖。</h3> <h5>  38军114师总机班的女通信兵在训练中。照片中间肩缚安全带的蒋燕青战友曾神气地问我:你上过电线杆吗?</h5><h3><br></h3><h3></h3><h3> 三十多年过去了。2003年,在南京市公安局当警官的战友大曹打电话给我,说有个战友从北京来,她想见见我。</h3><h3>  我在约定的地点,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似曾相识。她的旁边,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h3><h3>  “穆秭!不认识我了?”那个中年女子向我伸出手来。</h3><h3>  我与她握手,努力辨认,努力回想。</h3><h3>  她旁边那个年轻姑娘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那么面熟。</h3><h3>  “啊,是刘力斌!”我忽然大叫一声,欢呼起来。是她旁边那个年轻姑娘的容貌帮我找回了记忆。</h3><h3>  刘力斌是当年师总机班的话务员,也是“91”中的一个,我当年在总机班体验生活时与她相识。那时青春焕发的她现已人到中年。那个年轻姑娘是她的女儿黄蕾,从北京考入南京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就读,长得像极了她妈妈的当年。刘力斌此行就是来看望她女儿的。</h3><h3>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91”的后代小黄蕾。当下,就认她为我的干女儿,引起一片欢腾。</h3><h3>  女儿的出现,给我和妻子带来了由衷的快乐。</h3><h3>  2005年7月,黄蕾大学毕业了,被分配到北京一家日资银行工作。临行前,想说的话很多,但不知怎么我最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h3><h3>  “孩子,永远记着,凡是友爱的表现,不管多么渺小,多么荒唐,总会暖人的心,给人幸福……”</h3> <h5>  透过“91”的后代小黄蕾,我的眼前浮现出她的母亲那一代女通信兵战友们的灿烂青春花样年华。</h5><h3><br></h3><h3><i><font color="#010101">声明:本文为作者原创。系作者为合作伙伴“38军子弟后代”公众号特制,借此向该公众号全体管理致谢。配图摄影祝华、刘祺云等,文章、图片的版权均属于原作者。</font></i></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