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园

忆祖

  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友祝小康发的曲园，才知曲园又一次开放。我小学时住在马医科22号，读书就在马医科内的教会学校振声小学，（1952年毕业后收归国有，改称马医科小学，校址现是姑苏区老年大学）。从小就对43号深宅大院感兴趣，里边住的是谁呢？想一探究竟。

  后游览寒山寺，一是寒山寺的“花篮楼”是从马医科边的修仙巷宋宅拆迁而来；二是闻名于世的“枫桥夜泊”诗碑是我的隔朝邻居俞樾所写，当然指的是原小碑，而不是现在称之为世界上最大的诗碑此碑，他是43号院的主人。

  1956年在市二中念高中时，听老师谈解放后的两个小人物李希凡、蓝翎对俞平伯的新红学进行批判，又知俞平伯是俞樾的曾孙，老家就在二中金太史场的隔壁马医科43号。

  真正进入到43号，要到我参加工作后，约在1964年参加市总工会组织的一次活动，大约是技术协作之类的，当时此处是“科学之家”，仅到一厅又是夜间，未能视全貌。

  文革后，再次整葺开放。印象中是一茶室，去过多次仅是朋友相聚喝茶而已，没有当成是文保单位而细细参观品味。

  “俞樾旧居”，2006年定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定位为国家级文保单位后去年是第一次进行闭园整修，于2019年元旦开始重新开放。园内不设茶室，避免了人声嘈杂喧华，体现了苏城崇文的传统。近期的江南雨，更是使游客稀少，我可第一次静静地追逐先贤，欣赏体味曲园之美。

  苏州以园林而闻名，当然名声最大的无非是拙政园、留园等。另外一说是有四个小而精之园林：顾之山的“怡园”、沈秉成的“耦园”、李眉的“蘧园”、（此园现称“网师园”，李眉是李鸿章的嗣子。）俞樾的“曲园”。名气最大的是曲园，当然因其主人俞樾名气最大。

  俞樾（1821-1906），字荫圃，号曲园居士。道光末年进士，后任河南学政，因割裂试题被罢官。定居苏州后，研究经史，在苏州紫阳书院，成为近代朴学大师。同治末年，在今址建宅，题名“曲园”。

  此段文字摘抄于曲园门口的“俞樾故居”牌。

  走进门厅，可见一“探花及弟”匾。此为俞樾孙俞陛云以乡试第一、会试第二、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中戊戍科进士后殿试以一甲三名赐探花及弟。俞陛云为俞平伯之父。

  匾下有一幅“春在堂图”，是庚子年俞樾八十大寿，晚辈贺寿之作。

        第二进为＂轿厅＂。

      正中之横匾为旧物，是俞平伯先生将宅捐给国家时一并捐赠。上书：“德清俞太史著书之庐”，系李鸿章所书。

      李鸿章和俞樾是同科进士，同是曾国藩二大得意门生，李是位极人臣，曾评价是拼命做官，此时在苏州任江苏巡抚；俞是国学大师，曾评价是拼命著书，“春在堂集”二百五十余卷。

      匾下为俞樾油画像，其是根据俞樾晚年照片创作。杭州孤山“俞曲园纪念馆”也有一幅，不知是谁所画？

  二旁抱柱联：

  太史有书能著录

  子云于世不邀名

  此联是俞樾撰，将其自比太史公、杨子云，不计名利闭门潜心讲学写书，是苏州紫阳书院、杭州沽经精舍等主讲，著作等身。

  此联书者是原市政协副主席谢孝思老先生于丙寅（1986年）夏六月书。

  轿厅内有一展柜，展示的是俞平伯的一些诗文。

  俞平伯（1900-1990），是俞樾曾孙，出生于苏州曲园，中国白话诗创作先驱者之一，散文家、红学家（新红学的创始者之一）。其所著的“红楼梦研究”竟成新中国首次对知识份子大批判而演变成思想改造运动，他的近40万字有关红楼梦的著作奠定了红学泰斗地位。

  俞平伯与妻许宝驯1997年结婚六十周年俞作“重园花烛歌”与友人作诗唱和题咏，苏州人当然嘱目于叶圣陶，按现在的说法是钻石婚。由于今年是我的金婚（50周年），引起了我极大兴趣。

  重园花烛歌是一首长歌，首四句：

  白首相看怜蓬鬓

  邛歫相扶共衰病

  嬿婉同心六十年

  重园花烛新家乘

  开始这二句不就是我现在生活的写照吗？相看白发稀疏，疾病衰老相伴濡沫相扶。后二句是美好的生活夫妻同心已达六十年，一甲子后重园洞房花烛夜开始新的家庭历程。联想到俞老遭受到如此大的劫难，还能保持这乐观向上的心态真使人钦佩。

      出“轿厅”是“金榦玉桢”门楼。

  穿过门楼、天井来到“乐知堂”，是俞樾“听事”之处，堂三间五界。

  “乐知堂”名取自《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

      “乐知堂”内布置有苏州文艺家创作的作品。

      正中挂一匾“乐知堂”，按“曲园记”应是俞樾之好友兵部侍郎彭雪琴题匾，可能已失，现是苏州藉著名书法大家、原上海图书馆馆长顾廷龙所书。

      匾下是俞樾的国画像，此画由苏州著名人物肖像画家龚克平、马伯乐所画。

  画像两旁布置有苏州书法家谭以文写的俞樾为苏州积功堂撰写的对联制的二块玻璃镜框：

  积累譬为山得寸则寸得尺则尺

  功修无幸获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将积功堂名嵌在首，用二句平实的口语成联。

  二侧楹联为：

  三多以外有三多多德多才多觉悟

  四美之先标四美美名美寿美儿孙

  此联为俞樾60岁寿联，“三多”是多福、多寿、多子孙，“四美”是仁美、义美、忠美、信美。

  堂前有抱柱联：

  且住为佳何必园林穷胜事

  集思广益岂惟风月助清谈

  此联是俞樾为江苏臬署撰的对联，意思是宅园不在于奢华能住即行，提倡简朴生活。治学与交友倒很重要，切磋为乐，集思广益。

  此联是我就读市二中时语文老师、苏州书法工作者协会主席钱太初所书，睹字如面。

  堂两侧墙壁上还有二块玻璃镜框。其一是：

  石座润极琴丝静

  玉塵尘消砚水清

  此是俞樾恩师曾国藩所书，基本可定是复制品，是曾赠与学生的还是后人收集的曾书对联。意思是真要做学问必须拂尘静心潜修

  其二是

  万卷藏书宜子弟

  一日过海收风帆

  此是俞樾乡榜同年举人同期的李鸿章所书（不知是否是真迹？）意思是留给子孙财富还不如知识与好的家风，使家族兴旺。

       “乐知堂”是第三进，第四、五进原是内宅，用封火山墙相隔有石库门相通，现砌掉，估计内宅部分不在“曲园”的范围。

      出“乐知堂”西小门，到庑屋内有俞樾写“曲园记”石刻4块。

      第一块上：“曲园者，一曲而已，强被名，聊以自娱者也。……”

      第四块上：“公元千九百八十六年，值苏州建城二千五百年之际，俞樾故居整葺甫峻，爰以其自撰“曲园记”勒石置之“春在堂”前庑，以垂久远。瓦翁书并识。时忠德勒石”。

  西行到俞樾“待宾、便坐”之处“春在堂”，堂三间四界。

  正中有师曾国藩书的“春在堂”匾，并有题识：“荫甫仁弟，馆丈以春在名其堂。盖追忆昔年，廷试落花之句即仆与君相知始也，廿载重逢，书以识之”。

  匾下是俞樾的门生兵部侍郞、书法家吴县人吴大澂以篆书写的“春在堂记故事”：

  余自幼不工书，而进殿廷考试，尤重字体。士复试获在第一，戚疑焉。后知由曾文正公，时公以礼部侍郎充阅卷官，得余文，极尝之，置第一奉御。又以余诗有“花落春仍在”句话同列曰“此与小宋《落花》诗意相似，名位未可量也。”然余竟沦弃终身，负公期望。同治三载，余寓公书，述前句，且曰“神仙乍到，风引仍回”，询符花落之谶矣。然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无赖之语，聊以解嘲，引以“春在”名堂，请公书之，而自为已。

  德清俞樾撰

  吴县吴大澂书

  匾及“春在堂记故事”文，记录了曾国藩与俞樾的师生谊，堂名的由来。

  当时，俞樾殿试翰林，诗题为唐·牟融《陈使君山庄》中的“淡烟疏雨落花天”，俞樾诗中首句为：“落花春仍在”，一改诗题的衰飒之气，用现在语来说是发挥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深得阅卷官曾国藩的尝识。

  二旁楹联为：

  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

  此联是俞樾的自挽联，描述了作者开朗达观的生死观，一生有春在堂集二百五十卷传世足矣，俯仰不愧天、人，正气浩荡，事皆可放怀，归欤。

  书者是苏州著名书法家吴䍩木先生。

  堂南为“小竹里馆”。是俞樾读书处。

  月移华章下回廊

  风送竹声来曲院

  馆内玻璃镜框内有首诗：

  耐得人间雪与霜

  百花头上尔先香

  清风自有神仙骨

  冷艳偏宜到玉堂

  框内书是俞樾诗，但可能有误。另一说应是俞樾结发夫妻姚文玉得知夫君部试第一，借写梅成诗给夫君祝贺及提醒。

      堂后有连歇山顶四檀小轩，北向。取白居易“认得春风先到处”之意，“认春轩”，轩内推窗北望即是花园。

      匾名为苏州书法大家吴作人所书。

  出“认春轩”就进园，园并不大，勺水卷石，曲尺形，西及北半包主宅，故名“曲园＂。

园东屏以湖石假山，有洞可穿行梯级可登峰，中筑一阁名“回峰阁”，阁中置一镜，可拓展园之景，不知何故，此阁无匾无联。

  园内有棵二级古树名木，二百十年的紫薇树，根均已蛀成空仅剩树皮但仍顽强存活，人也应该如此，再有天大的病痛也要坚强好好生活

　　红梅绽放

中有一池，称之“曲池”，育锦鲤游鱼可数。

       东为廊。

        壁有石刻，第一块即是俞樾传世之作唐·张继“枫桥夜泊”诗碑。

        此碑原是文征明所书，由于年久模糊不清（岁久漫漶），石中丞（此人不知是谁？）嘱俞樾在光绪丙午年（1906年）书。此诗碑是枫桥夜泊的第三块诗碑，也是最为著名的诗碑，俞樾书后几十天就仙逝，成为了书法艺术上的不朽传世之作。

        廓中有亭，名“曲水亭”，与“回峰阁”东西相对。

        “曲水亭”中有一俞樾好友、兵部侍郎、湘军将领彭玉麟（雪琴）的“红梅”画碑，

        碑之左上角有俞樾题诗：“老彭淡墨与臞仙，不画红梅三十年。特为俞楼助春色，胭脂多买不论钱”。

  园之南有屋三间，为书房，名“达斋”。意诸曲而达者欤？人生路曲折而至通达。与“认春轩”南北对。

      继续东行，有房二间，为琴室（卧室），名“艮宦”。艮：止，卦名；宦：东北隅。说明园至此东北角为止。

  “达斋”与“艮宦”间建有廊，壁置石刻。其中有一块刻有俞樾将临终前作的十首别留诗，分别是：“别家人”、“别诸亲友”、“别门下诸君子”、“别曲园”、“别俞楼”、“别所读书”、“别所著书”、“别文房四宝”、“别此世”、“别俞樾”。人能如此超脱，不为声名所累，真能做到笑着告别，真乃君子、通人。

  现摘录二首：

         别曲园

  小小园林亦自佳

  盆池拳石手安排

  春风不晓东君去

  依归年年到达斋

  东君（俞樾）当时亲手安排筹措策划造此佳园，人早已离去百多年，现园是社会所有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春风依归，达斋仍在。

          别俞楼

  占得孤山一角宽

  年年于此凭栏杆

  楼中人去楼仍在

  任作张王李赵看

  俞樾在苏州时因江苏巡抚李鸿章的邀请在苏州府学内的紫阳书院讲学，造“曲园”。又赴浙江杭州西湖旁孤山“沽经精舍”讲学，所以门生三千。诸门生为感师恩，特在孤山筑三间二层楼，名“俞楼”请师居住。现是《俞曲园纪念馆》，真是张王李赵看。

  “曲园”游罢，以其作之“别俞樾”完篇。

         别俞樾

  平生为此一名姓

  费尽精神八十年

  今日独将真我去

  任他磨灭与流传

                    

                                 2019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