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0年过去了,家乡河北肃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县城8000元一平的房价,让人高不可攀,这只是个30万人口的小县啊。</p><p><br></p><p>18里,我家到肃宁县城的距离。这是从长辈那里得到的信息,具体是不是,我并没有测量过。我能说出的,是走在这条路上的故事。</p><p><br></p><p>如今,宽阔平整的公路连接了邵庄乡和肃宁,很多人选择住在县城,开车回邵庄上班。但在我记忆中,修公路之前那条坑坑洼洼的乡村路,难以忘怀。</p> <h3>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村庄、去肃宁的旅程,以失败告终。那是30年前,我可能是和小光,想去肃宁玩。那时我大概不用掏裆、能垫着脚尖骑自行车了。在共享自行车随处可见的时代,年轻人恐怕无法理解,我们小时候,骑得都是是高大笨重的28自行车。</h3><h3><br></h3><h3>这18里路,是破烂的柏油路,先沿土路从邵庄、南北庙或寄子庄上主路,主路南行到齐庄约8里,齐庄村内西行1里,之后南行约8里。我们骑到齐庄村北时,遇到迎面骑行而来的同村人,立川的妈妈,她告诉我们沿着路继续行,就可到达肃宁。可惜我们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怯懦。在齐庄村南骑行了一段后,望着伸向远方的路、路旁高大的杨树,我们犹豫了。我们最终还是你放弃,返回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人生中第一次独自走了这么远。</h3><h3><br></h3><h3>今年准备签证资料,发现自己已经去过12个国家和地区,那些国外的经历,反而不如这次骑行印象那么深。动画片《恐龙》里说,很多时候,那些大的东西是从一些很小的东西开始的。这次骑行,就是很多后续探索的种子。我后来骑过丁字沽至南开,骑过三环,骑了团结湖至十三陵,徒步白崖。只要时间允许,我可以再走更多的路。</h3> <h3>第一次成功到达肃宁可能是13岁左右。那是我和盟兄弟建森,还有许胜、国辉、俊奎、殿奎中的几个。他们带着我沿着那条路,骑到了县城,并在靖宁街路西的小摊上买到了我想要的《港台流行歌曲大全》。建森帮我还价,我还拦阻他。现在回想,真为自己的幼稚羞愧。要知道一本盗版书可能标价四块多,而我手里的八块钱可能是攒了好多年的。</h3> <h3>我们还是按照路标来回忆吧。</h3><h3>出村后,有四条土路可以上到主路去。由北向南,分别是穿过邵庄,北庙,南庙和寄子庄的路。穿过寄子庄村南的路,后来被铺上沥青。路虽然很快被轧成坑坑洼洼的,但也算是进出我村的官方道路了。经过村庄的路段被村民加上了一些砖头做路障,以降低经过车辆的车速。这条路进我村的路口有个小加油站,是地标。</h3><h3><br></h3><h3>其他三条村路糟糕的状况令人记忆深刻,晴天一身雨,雨天一身泥。大型车辆,尤其是拖拉机,在雨天把路面轧出深坑。路面即便干燥后,也是沟壑纵横。</h3><h3><br></h3><h3><br></h3> <h3>上述四条道路与主路的交汇处,是事故多发区。我三叔当年就牵连到一场车祸,大概是他开拖拉机上主路,主路上双向都有快速行驶的车辆,其中一个载满务工人员的三轮机动车(又称三蹦子或狗骑兔子)发生事故,造成好几个人死亡。1999年我在邵庄中学任教时,邵庄路口有次发生车祸,两人死亡,大家趁午间时间跑过去看,我看到公路上的大货车,还有路面上的死者。据说是摩托与大货相撞,其中一人飞起,碰到大货后视镜,之后前空翻,之后一头撞到路面。他跪在路上,屁股高高撅起,头顶住地面,已经死亡。这一幕自然让他的亲人难以接受,对于围观者来说也是个警示。</h3> <h3>我姨嫁到北庙村后,在那条主路边自家地里圈起大棚,养鸭子。每到鸭子长成,就会叫我们去帮助抓。抓鸭子时,巨大的厢式货车已经停在路边,一群人连轰带赶,经过一番鸭飞人跳,几百只鸭子被抓走。</h3><h3><br></h3><h3>我姨夫原本在县机械厂上班,是份好工作。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先是工资用实物来抵,我记得有次发了很多陈醋,我也因此尝到了正宗的陈醋。后来又让员工集资。再后来,就倒闭,员工自谋出路了。大概那时,我姨开始养鸭子。鸭棚就是蔬菜日光大棚的结构,西面是看棚人的小屋,小屋和巨大的日光大棚相连,穿过小屋才能进入日光大棚。我姨一家全搬进小屋居住。电视,衣柜,厨房全都挤在一起。要知道,这可是农田里的大棚,没有左邻右舍。这一家艰苦奋斗的作风让人觉得心酸又佩服。</h3> <h3>主路向南走,西侧有个人造金刚石厂。其工作原理是利用高温高压将碳压成金刚石。我们小时候能从厂门口捡到压成小正方体的碳块。</h3> <h3>继续向南行,是破败的柏油路,和路两旁稀疏的杨树。在靠近许河、齐庄的地方,路西有个规模不小的变电站。这大概是我们那时能见过的,最高科技的设施了。</h3><h3><br></h3><h3>我父亲是农电工,我记忆中有好多和电相关的东西。那时的农村虽然已经通电了,但电力供应成问题。在家时,经常会拉拉灯,确认一下是否有电。夏季电力尤其紧张,曾有无数个夏夜,我们坐在街口,看着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天。聊的正欢时,某家的电灯突然亮了,或是有声音喊到:来电了!这时,很多人就会收起马扎或小板凳,赶紧跑回家看电视去。有时,等着用机井浇地,但没有电,我家就会接通一个小功率灯泡,等到半夜,灯泡突然亮了,父母们就会拿起手电筒,穿上雨鞋去田里。</h3><h3><br></h3><h3>需要灌溉的季节,假如被限电久了,无法抽地下水浇地,村里偶尔会举行求雨仪式。有敲大鼓的,有放二踢脚的,我们小孩子则带上柳条编的头箍,趴在地上跳来跳去,学青蛙。除了向老天爷祈求,村民们也常会跟我爸说:二哥,跟齐庄变电站说说,给咱们村合闸送点电。</h3><h3><br></h3><h3>我们小时候,动画片或电视剧往往看不完整,这根源,恐怕就在齐庄变电站的电闸上。</h3> <h3>再往南行就是齐庄了。曾经的齐庄是乡政府所在地,有中学,有粮库,有工厂。二十年前,齐庄乡被撤,他的辖区被尚村和邵庄瓜分了。</h3><h3><br></h3><h3>齐庄村北有个小油坊,我1996年上中专时,需要去县城坐长途车。骑车过油坊时,父母还帮我买过香油,让我带到学校吃。现在农村还延续用输液瓶装香油的传统。</h3><h3><br></h3><h3>进入齐庄后,需要右转,穿过村子。齐庄中学就在拐角处。1999年,我们在邵庄中学当教师,由于上面不发工资,郭满增还带着我骑车来过这,找里面的教师通气儿,希望能搞个抗议,结果也是没有了下文。20年后,现在的郭老师是邵庄小学的校长。</h3><h3><br></h3><h3>齐庄村内的路面也不好。路两旁的杨树也挂满了土,有的还挂着破塑料布。路南有小饭店,偶尔,我们会到里面吃碗烩饼,然后继续赶路。再往西行,远处是粮库,左手边是通往肃宁的路。2001年左右,我曾开着拖拉机去粮库卖自家的粮食,高中同学袁娜妥家在路口开商店,正好那天看到了她。</h3><h3><br></h3><h3>拐到肃宁路上,左边有个修车铺。滴水成冰那天,我们摔坏的野马摩托车就是在这修理的。</h3> <p>齐庄往南一公里左右,会看到路西有个冷饮设备软包装机厂,路东是个城堡,城墙,垛口,彩旗都有,是个武校。这两处都是肃宁知名人物于进财的产业,乡间传闻,于通过小舅子偷出一份图纸,才有了后面的厂子。等于发财后,又开了武校。不过,他的生意和学校很快就没落了。</p><p><br></p><p>南行,穿过青口村就是肃宁城关了。这一路段,路旁有高大的杨树,浓密的冬青。虽然植被上都是土,也算是有正规绿化。有一年我们去肃宁,遇上两个女孩也同路骑车,他们踮脚尖骑车的背影很好看,我们跟了一路。</p><p><br></p><p>进入肃宁城关,路两旁都是卖建材的。成捆的高大的竹竿,堆成垛的圆木,水泥是标志性景观。</p><p><br></p><p>之后,道路稍微蜿蜒一下,来到一座桥,桥东为靖宁市场,老一中操场。老一中操场最早是片荒地,遇到集时,则是卖鞭炮爆竹的地方。</p><p><br></p><p>过了桥,继续向南,左右都是买卖铺。等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就有得看了。路口东北角是邮局,新华书店和电视台,东南角是百货大楼。电视台的铁塔和百货大楼的三层建筑是全县最高的建筑。</p><p><br></p><p>再向南走,左边有影剧院,有配眼镜的小店。1995年,我上初三了,黑板上的字总看不清楚,我父亲带我在这配的第一幅眼镜。那时,根本也不验光,不测瞳距,拿出一个贴着200度标签的眼镜就塞给我用了。</p><p><br></p><p>南行再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是汽车站。1996年至1999年,我因为在沧州读师范,经常到这坐车。最后一次是2007年,我大学毕业去石家庄参加招聘会。母亲打听到许胜凌晨去县城进货。于是我凌晨到了他家,坐着他的三马子,突突突突的来到了汽车站。凌晨的汽车站,漆黑一片,只有路边卖豆腐脑,烧饼的摊位炉火通红。现在许胜开超市挣了钱,开大汽车了。而我再也没回过老汽车站了。</p> <p>印象中,我也曾夜里走这条路。1995年左右,我在邵庄读中学。学校选拔出去县里参加竞猜的,并告诉我们早晨4、5点钟到邵庄集合。我记得那是冬夜,大家在中学门口集合后,老师同学们摸黑往肃宁骑。一路上是吱吖吱吖的链条声。到了肃宁,天还是黑的。我记得,有次老师们在新华书店对面的早点摊请我们吃饭。夜风吹着棚布,我们蜷缩在里面,一碗一碗吃着水饺,真是暖和又美味。这里面的学生就有61班的马振兴,后来和我一起读师范,现在他是城关中心总校的校长。</p> <h3>1996年我考上沧州师范,同村的丽霞,俊奎也考上了。三家的父母经常骑自行车接送我们去县城赶大巴车。入学报道是我妈送我去的,先是自行车,到县城后换成大巴去沧州。那天我的心情很低落,15岁第一次离开家生活,妈妈从食堂给我买了饭,然后父母们就离开沧州回肃宁了。而我盯着搪瓷饭盒里的茄子,望着窗外红色的夕阳,难过的说不出话,吃不下饭。最后我把饭菜从窗户倒到楼下的垃圾堆了。这是我唯一一次丢掉饭菜。</h3><h3><br></h3><h3>9月开学,1月放寒假。丽霞爸,俊奎爸,我爸骑车到县城接我们。但是大巴车晚点了。到了夜里,我们才坐上自行车。坐车可不像骑车,把我冻的够呛,我记得我双腿直打颤,冻到骨头里了。那一年,我正好16岁,我爸47岁半。</h3> <h3>有一次,我回到县城,到靖宁街桥头等人来接我。可能那时父母和树生叔家合伙开印刷厂,所以,最终等来的是叔家的小洲骑摩托车来接我。他带着我向北,我的妈啊,原来的公路不见了,我们的车在好大的路基上骑行,一会爬上土堆,一会又滑下深沟。哦才知道,贾瑞祺县长要给邵庄修更宽敞的路了。</h3><h3><br></h3><h3>新公路起用后,没有人再经过齐庄去肃宁了。使用宽阔平整的大公路,我姨夫说他骑摩托五分钟从邵庄到肃宁。后来,我回家次数多了,不想总让父母送。父母告诉我要拦住路上的车辆,请人家带我一程。可惜,我从没成功过,于是就经常从汽车站沿着这条路走回家。一般走到1/3时,天就黑了,我就沿着路基小心的行。有次有个三蹦子超过我够停了下来,原来是一位母亲坐在车里,她看到我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叫司机停下来捎我一程。</h3><h3><br></h3><h3>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自己走完这孤独的行程,但我也不觉得累,想家的念头,让我浑身都是劲。看到路旁村庄的灯光,我更信心倍增,觉得离家越来越近了。终于我到南庙路口了,终于我到军庄了,终于我看到自己的大门了。这时,一般也午夜十分了,惨白的冬月,照着寂静的街道。我拍打门上铁环,父母给我开门。啊,我又回家了。</h3> <p>没有父母不想孩子的。可是我的学生时代,父母多次表示不让我回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交通不便。</p><p><br></p><p>我从2007年后,就没回老家过过年。愿意回家过年吗?愿意。但没回去,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我只希望,我的父母无论在北京还是老家都能健康平安,毕竟他们和我经历的那个时代,实在是艰难。</p><p><br></p><p>现在我的那些伙伴、同学们大部分都有汽车,别说去县城,来北京都很方便。那些被我们轧在脚下的路,曾经坎坷,曾经漫长。但是,随着一次次的翻新改造,那些曾经的脚印,连同我们的故事,都被深深的埋在了柏油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