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

陈思妤

老余走了，走的极其决绝，走的极其惨烈。

老余是河南人，不知怎地，来到我们村儿，做了女婿，高高大大的身板儿，方方正正的脸盘儿，憨憨实实的，老余有一手编框的绝活儿，那些绳儿在他手里活过来一般指尖穿梭，拉过来扯过去小半天儿就能编好一个篮儿，他常常带着编好的篮子去街上卖，篮子又结实又漂亮又耐用，每次都卖的光光的，他的手艺，很得十里八村人的喜欢。

老余除了编篮子，平时极勤快，和他媳妇种着一亩菜园，和我家菜园离得不远，他伺弄的很是精心，一棵杂草都看不到，菜长的很是茁壮鲜嫩，拿到街市上去，一到那儿就被人家称走了。

春天，村儿人里都在地里干活儿，栽菜秧子，浇水，铺薄膜儿，干着活儿经常扯着嗓儿聊天儿，

这个说，老余，你昨儿在花园儿路卖了几个篮子？

那个说，老余，你卖篮子的钱自己揣着了还是全部上交了，老余，你没敢攒私房钱么。

老余只嘿嘿笑着，并不回答，当然，村儿里人买篮子，他都会刻意少三块两块的。他媳妇儿就很不乐意。

老余和他媳妇养育了两女一次，两夫妻又很是勤快，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很好才是，不知为什么两人总吵架，他媳妇，矮矮胖胖的，待人很热心和气，逢人未语三分笑，私下对老余却满腹怨气，嫌弃老余穷，没本事，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小破房子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老余人憨话直，不会哄人，惹得他媳妇越发对他不满，早几年还能看到他跟他媳妇一起下地干活儿，我上初中时，他俩夫妻竟然闹的很僵了。再去地里干活儿，极少能看到老余的笑脸和听到他憨厚的河南腔了。又过了一年，他和媳妇分开了，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

一年一年过去，四季轮回中，老余渐渐老了，先是眼睛看不清，手也僵了起来，编筐竟然一天都编不出来一个，背驼了，有一年我回家看到他，竟然拄拐了，他才五十岁呢，他的三个孩子们也长大了，在老余媳妇撺掇下，三个子女竟然不认父亲了，常年不进老余那间旧平方，同一个村子住着，竟然不闻不问的，老余伤心极了，更是苍老了不少。

一个冬天，老余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下本来拮据困苦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一到阴雨天和冬天，他就起不来床，全指着隔壁四邻这个端一碗，那个端一碗的送去，有一顿没一顿的。村里人都私下议论，指责老余的媳妇和子女没有良心。老余的媳妇，那个有着好听的名字的女人，竟从不打村子里穿过，每次下地干活，都走村后的小路。

那一年，老余的三小子娶媳妇，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老余心如死灰，在一个深秋的深夜里，点燃了床上的被褥，蚊帐，稻草，似是为了加大火，他竟然用拐杖捅下了屋顶挡雨的牛毛毡，那牛毛毡遇火便着，村里人常撕一块下来用来引火烧柴用的，老余这是抱着必死的心啊，竟不肯让村里人发现后来灭火。

老余烧死了自己，不知道他心里怀着多少恨和怨才能下这么大狠心选择在大火中离开这个世界。

那个深秋的夜里，那场带着无尽怅然的大火里，那个有着发霉的被褥的气味洇湿的稻草的气味牛毛毡燃烧的沥青气味的暗夜里，老余亲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短暂凄苦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