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屈桐

　　我的母亲

很少和母亲坐下来聊什么，她这半生呀，总过的匆忙。自我懂事起，就一直看她忙碌，性子急的人脾气也坏，小时候没少挨母亲的打。可是18岁过后，她再没说过我，性格大变，柔和的让家里人常常不适。父亲说，18岁就成人了，只能建议，不能指责。母亲就是这般，从此再无批评，很多事情甚至是征求我的想法。她越是这般，我越是感觉她老的迅速，常常难过。

母亲一生很少远行，时常在我和姐姐面前唠叨父亲没有好好的带着她去旅游。多亏了你呀，还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要不是你，我这一辈子也就在这里了。父亲总是笑着说：要不是我教子有方，能有今天吗？源头还是要感谢我呦。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从来都是为了省钱而不远行。对自己拮据到残酷。而对家人又是倾其所有，不顾一切。母亲的前半生很少见她买衣服，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或者总是拿亲戚的旧衣服，尽管爸爸买了新衣服给她，她也一定唠叨半天嫌花钱，所以之后的日子我给她买衣服，总要价格报的很低，她才穿的安心。 母亲的前半生都是在西安过的，从来没出过省，应该说西安市都没出过。如果要去稍微远点的地方，她定会自己在袋子装好干粮，那就是北方人最爱携带的锅盔和馒头，还要自己带水，矿泉水她都舍不得买。就算是几年前家里日子已经因为我的创业好转，第一次带她出国，她也不忘备着锅盔。哪儿料到旅行全程都安排了美食，于是她中国的锅盔又背了回来。这也成了家里的笑事，以至于如今每次带母亲旅行，我都会问，你这次备了干粮吗？这说起来多心酸的，可是也成了我目睹的我的母亲的半生拮据。听我这样描述的话，你一定会想象我家到底有多穷。其实并不是多么穷，只是她习惯了这种方式。这也时常让我和家人觉得她可怜，像是旧社会的女人，可是她的善良和付出又一直感动着全家。

母亲三十五岁之前一直呆在农村，三十五岁之后才去城里上班。她没有出过省依然不是因为家里有多么贫困潦倒，而是因为她常年忙碌的没有时间去享受。像中国大部分农村妇女一样，一生都在农村，辛苦一生，奉献一生，默默无闻。旅游这个词在她看来是极度奢侈和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她从没计划过去享受什么，她的梦想清单里只有一条，那就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和姐姐初中的时候问过母亲一次，如果给你一次出省的机会，你选择去哪里呀。母亲真的是思考了很久才说;去一趟北京吧，见见毛主席。又立刻改口，不去不去，那得花多少钱呀。去年年底我带着母亲和姥姥去了北京，母亲说，真没意思呀，没有国外好玩儿。这距离那年问她想去哪里，隔了十年之久。而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的母亲已经跟我去了太多地方旅行。十年前的姐姐时常说;毕业后赚了钱一定请母亲去旅游旅游，她的前半生太多单调，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了家庭上，如果不能带父母出去一次，感觉人生都有巨大的缺憾。每每和姐姐聊起这样的话题，都是当时的巨大动力呀。而这般动力持续至今都依然是我努力的源泉。

2012年是她第一次出省，那就是送我上大学。拿到通知书时距大学开学还有一个月，母亲已经激动的为我收拾行李了。暑假的时候她依然在上班，甚至比往日更加忙碌，因为她要为我的学费攒更多的钱了。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完整的假期，每周回家她都会为我买点要带的东西，大包小包的装了好多，从她上班的地方到我们镇子坐公交要花掉一个半小时，下了公交，从镇子上走回家还要三十分钟。尽管她大包小包的提的手都勒红了，可是都不愿意花两块钱坐三轮车。为这事，我没少和母亲争论，她总是嘴硬说，我就是锻炼锻炼。

去大学的这一次我们全家动员，这是很少的事情。在我印象里这算是第一次全家出行了，因为我要上大学了，我们终于全家动员。这是她们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他们比我还要激动。似乎从知道我考上大学的那天起，他们就坐不住了，天天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开学的前一周要买车票，为了省车费，她提出来自己坐硬座，让我们买卧铺。家人没能拗过她，因为知道她的倔脾气，于是爸爸背着她全买了硬座。要受苦也一起，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还有个照应。十五个小时的硬座可真的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出发前我和姐姐长长的叹气。

出发的那一天她换了新衣服，把她很少穿的皮鞋擦的很亮。依然是大包小包的带了路上的食物和水，还一直说火车上的东西特别贵，家里的健康。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第一次坐火车，我想应该是第一次，因为她没出过远门。坐上火车后她特别开心，因为她说送自己的儿子上大学是她做梦都想的事情。我一脸的平静，却真的快要哭出来。母亲这一辈子含辛茹苦，也就是为了我和姐姐能考上大学，可以脱离农村，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从没考虑过自己。

第一次看到她在火车上那么开心的和周围人聊天，因了送我上大学，她满脸的骄傲，用方言大声的说着我考上了什么大学，耀武扬威的样子。那一天，我们从呆了几十年的西安去往陌生的成都。这也是我第一次远行，带着梦想和不舍，带着全家人的欢乐。这也是她的第一次远行，带着骄傲和喜悦，带着她十几年的梦想。

火车上坐到七个小时以后，觉得浑身都酸痛。我这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都觉得难受，想着母亲肯定已经难受的不行，因为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并且腰和脖子时常疼痛。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故作的满脸微笑，一直说不困不困，让我困了就躺在她的腿上睡一睡。我知道她的疲惫，索性让她躺在椅子上而我站起来。她很严肃的回绝了，硬是拉着我坐下。陪她说了说话，因为疲惫我还是趴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她使劲的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脖子，我知道她一定是非常难受了。我站起来再次试图让她躺一会，可她突然的就停止了捶打动作，乐呵呵的告诉我她就是有点困，没事的，马上就到终点了。我的试图没能成功，看着她疲惫但却愉悦的样子，我快速的去了火车上的洗手间，用冷水洗掉了眼泪。

火车停站的那一刻，母亲像个孩子一样雀跃，一直欢呼：“到了到了，到成都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们可算是到了，以后一年只能见两次了，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在火车站前她和父亲合影留念，因为一夜的疲劳，她努力将疲惫的眼睛睁得很大。全家人合照完后我们在不远处看到了接新生的校车，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颠簸了四十分钟后来到了大学，我梦寐已久的大学，可是她一直比我还要激动。我们被学长带到了报名的地方，因为排队很长，她就和父亲在路边等我。她在人群里好奇的看着四周，像是山里来的孩子，对周遭充满新奇，这让我觉得心酸。报名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她就一直站在那里，打着哈欠，露着笑容，想把眼前的一切都装在眼里。

报名结束后我们绕学校走了一遍，拍了很多照片，照片里的她有着难得的灿烂脸庞。因为二十个小时的颠簸他们实在疲惫，报完名后父亲在附近找了旅馆，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吃了周围的特色川菜。吃饭期间她仍像以往的每次一样一直为我夹菜，并且一只叮嘱我在学校要按时吃饭，要努力学习。我突然的就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再不能像在西安那样每周回家吃她做的饭菜了。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一直嘻嘻哈哈的说着我令她多么骄傲，村子里就出了几个大学生，你好好念书，可能找到最好的媳妇儿哩。我努力的笑起来，怕影响了她的心情。

晚饭过后，母亲的激动似乎还未消去，不愿早睡。我们逛了夜市，在凌晨十二点才睡下。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清晨六点多，看到她在整理着包里的东西。我说既然来了就去旅游吧，她以为打扰到了我休息，就急忙放下手上的活坐下。我提高声调对她说:我们去旅游，已经来了，留一些纪念。她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旅游很花钱的，我也不喜欢旅游，以后等你功成名就了，我们再来。父亲也进来了，看了母亲，低沉的说:今天我们先转一转，你去学校忙自己的事情。等你忙完了，就带着母亲旅游。我匆忙的收拾就赶往学校，想着早点忙完，好带他们旅行。

到了学校以后就是要领东西，我完全没有心思打理接下来的生活学习，总是想见到他们。似乎这是一场很漫长的分别。开完新生见面会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母亲，问她在哪里，想去哪里旅游。她很久都没有接，我一直打一直打，她终于接了，电话那头她吞吞吐吐地说还在旅馆，我知道她一定是为了省钱又劝了父亲不要去旅游。我说我马上回来，你和父亲等着我。她着急的喊道:不要来，我.......我们.....你.....我......已经在火车上了......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我舒了长长的一口气吼道：“好不容易来一趟，那么辛苦的车程，你就这样回去了呀？你怎么想的呀？能花多少钱呀？她笑着，像是恳求般说道：“没事没事，等你以后赚钱了带我来成都好好玩，有一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来日方长嘛，就匆忙挂了电话。

年少的爱，总是过于充沛，夹杂着太多自己的意愿和情绪，常常不能设深处的为他人着想，所以总是急切的表达着。年长后渐渐明白，最大的孝顺就是色难，而我当年在电话里对她没能留下来旅行的指责，是多么的年少。可这那一次歇斯底里的难过，真就成了往后努力的伤疤，也成了我成长的重要里程碑。所以人这一生的成长，和时间无关，而是和某一瞬的冲击有关。

她在到达西安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保平安，我在电话里依旧指责她跑这么远就只是送了我。我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她连火锅都没吃，说着说着我自己却哭了起来。她一直傻傻的笑着，像个犯错的孩子，恳请般的说：“以后不是还有机会嘛，等你赚钱了我就来玩。”我知道或许以后我赚钱了她仍然不会来，她已经习惯了她自己的生活，艰苦节省，从不为自己着想。

去年，我的母亲来了两次成都，第一次是我在娇子音乐厅举办音乐会，我的母亲坐在vip的座位上全程鼓掌，而我的父亲一边看，一边流泪，我站在舞台的中央，一直不敢看他们，我怕自己会哭。音乐会结束后，我带母亲吃了最好吃的火锅，我的伙伴们一直围着我的父亲，夸赞着我的优秀，夸赞着我的父母教子有方。我的父母不太会礼节，一直弯腰致谢！无比的诚恳。

第二次来成都，是我带他们去泸沽湖度假，伙伴们亲自去了东站接，父母出站的那一刻威风凛冽，像极了第一次送我上大学的样子。而这一次的母亲，已经看过很多世界，她不再是那个满手老茧的农村妇人了。她画了淡妆，穿着大衣，也会和我的伙伴们聊她这些年出国旅行的见闻，甚至鼓励我的伙伴们努力，以后一起去看更好的世界。

母亲手上的茧子，因为过去五十年的辛劳，厚厚的一层，已经很难平整，我拉着她的手，触摸到的是大地般的命运纹路。她越来越爱笑了，而皱纹也愈发的清晰可见。

母亲说，我这一生呀，也真是离奇，老了老了还享福了，这可多

亏了生了你这丑家伙呀。

夜深的很静，父亲听的享受，点了一支烟，皱纹都是笑着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