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武功山

南飞雁

娘兄弟姊妹共六个，四个女姊妹，两个嫁在湖南，两个嫁到江西，年轻时，交通不发达，又各自为着小家庭操劳，三五年也难得见上一面。一晃，几十年过去，等到交通发达了，生活条件改善了，人也就老了，老姐老妹忽然之间特别眷恋这份被冷落了几十年的血肉亲情，每次通电话眼泪汪汪，挂了电话就相约见面，虽然这面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见得着，非要等到节假日孩子们回家了，方小心翼翼地提及，但总算是有了盼头，免去一些伤感。

今年春节，江西的姨妈身体欠佳，我们相约去江西看望姨妈，碰巧赶上表哥的儿子定亲，四姊妹坐在一起，竟远不及我预料中的那般亲热，横旦在她们之间的何止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还有那个时代投下的浓重的心灵阴影，让她们无从用言语来表达彼此的心意。表哥表弟却特别客气，非留我们歇一晚，说是第二天带我们去爬武功山。我顿时来了兴趣，久闻武功山的大名，历史上曾与衡山、庐山并称为江南三大名山，谓之“衡首庐尾武功中”。最高蜂为白鹤峰，即金顶，海拔1918.3米，峰顶神秘的古祭坛群有1700多年的历史，堪称华夏一绝。云海日出、怪石古松、高山瀑布群等名胜遍及全山，有一湖、二泉、五瀑、七潭、八峰、十八洞、七十五里景，动植物品种繁多，森林覆盖率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被中国科学院专家誉为“天然动植物园”。如此名山盛景，岂能错过？

满姨家离武功山较近，晚上就歇在满姨家，满姨是六姊妹中最活泼开朗的一个，家里布置得温馨舒适，宾至如归。第二天，天才麻麻亮，我听到满姨轻轻起了床，厨房里传来一阵阵剁菜的声音，不一会，腊鱼腊肉的香味就飘进房间来，我再也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就往厨房跑，满姨说，山上的菜不好吃，又特别贵，自己炒些菜带上，免得挨饿，我打心底佩服满姨照顾他人的细致入微，小时候照顾我们，然后照顾自己的孩子与孙子，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九点，我们准备出发，因天气太冷，姨妈身体欠佳没有参加，其他人都兴致勃勃，冒雨前行。山路十八弯，忽上忽下，雾越来越浓，车辆越来越少，接近景区时，云雾缭绕如入仙境，武功山便似那登仙的入口，忽而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眼前白雾茫茫，分不清东西南北，所幸表弟熟门熟路，直接带我们到金顶索道买好票，透过索道上的玻璃门窗，俯览武功山下，那里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随着山势的陡增，然后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金顶索道的终点位于观音庙之后，我们一出索道，再一次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张得大大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想起年前娘的生日，那场雪把我迷得神魂颠倒，未曾想到新年伊始，我又融入这样一个美伦美奂的冰雪世界，我几乎五体投地，臣服于这人间天上般的武功山上。

武功山气候温和，虽然立身于冰雪之中，但并未感觉到寒冷，我只觉全身热血沸腾，如果不是亲人们在前方引路，我甚至不知道该向那一方迈出脚去。索道过后再走观光栈道，起点边是一块许愿石，终点便是金顶，全长1092米，其中穿插有悬索桥、观景平台、玻璃眺望台等，他们在前头走，我在后边追，他们叫我“快点快点”，我叫他们“慢点慢点”，叫喊声直振得树枝上的冰凌“沙沙沙”地往下掉。

山势越来越陡，气候越来越寒，白色的雪全部冻成了透明的冰，窄窄的栈道变得寸步难行，我们不得不矮下身来，倚靠栈道的扶手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尽管扶手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奇怪的是握在上面一点也不冷，我一边往上爬，一步三回头，留恋身后那非烟非雾、如梦似幻的迷人景致。自汉晋以来，武功山就被道、佛两家择为修身养性之洞天福地，明代的旅行家徐霞客登临此山之后，也留下了“千峰嵯峨碧玉簪，五岭堪比武功山”的千古名句，愚钝如我，除了留下一连串的惊叹之外，还能留下什么呢？

两块巨石夹峙之间，忽然吹过来一丝暖暖的风，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的白色琉璃世界不知何时消失了，不见雪，不见冰，像一下子从冬天走进了春天，暖洋洋的，我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袄，感觉到一阵轻松，脚步也变得轻快了，此时，我已经被亲人们远远地甩在后面。

抵达云中小栈，对面是回音谷，云生谷底，风生谷中，云蒸霞蔚，飘飘欲仙，再往上走的峭壁便是金顶，抬眼望，此时整个金顶笼罩在云雾之中，神秘莫测，几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刚好从金顶的云层中飘下来，恰似仙人落入凡间。我赶紧上前打听，此去山顶还有多远？“仙人”答曰，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又问，山顶有什么？“仙人”摇摇头，什么也没有，仿佛天机不可泄露。我们一行，有老有小，上到这里已经不易，遥望山顶，壁立千仞，高不可攀，回头又看看众亲，一脸疲惫，似乎没有再去冒险的必要，还是回去吧。我心有不甘，又追着从山上下来的人问：“不是说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那人回过头来，双目炯炯有神：“不对，山上有座道观，道观里有个道士。”原来，流传了1700多年的古祭坛群始终有人在守护，这便是人类所遵循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客观规律吧。

下山，依旧是一步三回头，带着一丝丝的遗憾，有些恋恋不舍，上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停地向我们打听此去还有多远，我们不厌其烦地回答。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仿佛这一路上都是亲人。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才换来人类的生生不息与自然环境的日新月异。

下到山脚，回头一看，身后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武功山？我们似从天上回到人间，顿时饥肠辘辘，也终于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寒意。表弟赶紧找了一家就近的餐馆，点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满姨也拿出她备好的腊鱼腊肉，这一顿饭吃得特别香，如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酒足饭饱，分别的时间也到了，表弟的车跑在前面，我们的车忽然就拐了一个弯，分道扬镳，那一刻，我的心里也忽然涌出一丝酸涩的感觉，几乎流出眼泪——

唉！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