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李纨怎么排遣心中的空寂冷 （老鹤）

闲云野鹤

在《红楼梦》的人物群芳谱中，李纨对应的是老梅，这符合她性格身份里恬淡，守节，稳重的特质。尽管她只是笑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边缘角色，但溜台边溜得出彩，有自己独立个性的内容，一样可以在读者心中加分。所以，老鹤对李纨的钟爱正是她看似平凡的特别。       

　　李纨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她青春丧偶未亡人的身份。李宫裁生于读书人家，父亲李守中是国立大学的教授兼高招办主任（国子监祭酒），她自小接受过良好正统的儒家思想的教育，尽管不善诗词，《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却是记得烂熟于心。她的父亲给她起名纨，字宫裁是希望她能遵守妇道，以纺绩井臼为要，做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可她命不好，嫁到贾家不久，丈夫贾珠就病死了，只留下她和一个幼小的儿子贾兰。那时她不过十八九岁，所以在寻常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可怜人。贾母非常怜爱这个长孙媳妇，把她寡妇的现状形象的比喻为“寡妇失业”。贾母这样说再准确不过。中国人从古自今潜意思中就有把“嫁汉”当做了“穿衣吃饭”的依靠。丈夫死了，就等于丢掉了饭碗，是失业破产。当然贾府家大业大不比企业破产，领几个月失业金然后就靠自己自谋生路。贾府会把她供养起来，发给她终身饭票，但同时他也就失去了职工下岗后再就业的权力。寡妇再嫁在平常百姓家还行，但在候门王府中却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李纨这种从“三从四德”，视妇道为生命的贤女节妇就更不可能有任何想法了。但人毕竟不只为衣食活，也有七情六欲和精神情感的需要，要守节就要压制天性，把自己变成一个“活死人”。所以，周瑞家的送宫花路过李纨窗下，看她大白天萎靡不振地歪在炕上睡觉（《红楼梦》中除了病西施林黛玉之外也就她李宫裁了），真是形似槁木心如死灰。

　　李纨在人前很少流露出内心的凄苦，只是在宝玉挨打后王夫人抱着遍体鳞伤的宝玉叫着贾珠的名字哭“苦命儿”时，“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放声哭了。”这放悲之声是积压在心中的苦楚的一次大宣泄，闻之无不凄然。读到这里，老鹤不仅感叹！最“苦命儿”的难道不是那个要消灭心中一切活力，压抑青春的李纨吗？

　　在贾府的长辈眼里，李纨是一个举止端庄，恪守妇道，心如止水的死木头。但她对生活的激情并没有以为寡妇的身份而丧失，有时反而像她居住的稻香村旁栽种的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炫目呢！按说，她是荣国府的长儿媳，其地位非同一般，如果她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和王熙凤争一争荣府的管理权未必就落下风。但偏偏她把名利看得很淡，只是专注教育儿子贾兰将来出息成人，这也是她的本分和全部的精神寄托。李纨做人低调。当凤姐休病假荣府出现权利真空，她作为临时内阁的首辅并没有颐指气使，而是把探春推到最前面，自己只是做做样子。正因为她无意利益的态度，所以，和王熙凤妯娌之间的关系就格外好相处了。凤辣子，性格泼辣，争强好胜，平时很尊敬这位寡嫂，不敢撅她面子拿她打趣。相反，在大大方向不偏离的情况下，李纨却能讥讽她，不给她留情面。她敢说王熙凤是“无赖泥腿市侩”“下作贫嘴恶舌”“黄汤灌狗肚”“狗长尾巴尖”“泼皮破落户”“楚霸王”而王熙凤也只是一味的告饶和笑笑包容了。这一方面表现了王熙凤高明的领导艺术才能，不计较一时的口舌之争，另一方面又显示了那位快嘴寡妇的另一番的风采。

　　芹圃先生初写李纨的确让人感觉凄婉。但此后更多的时候，我们感觉她并不是每天沉浸在悲痛中缅怀丈夫的怨妇，尤其在和姑嫂兄弟相处的时候，更多展现的是豁达、超脱和快乐的一面。无论是掩饰也罢，性情真露也罢，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健康开朗的李宫裁。李纨和小姑子小叔子在一起时，像个暖心大姐和孩子王。黛玉进贾府之后，原先在贾母身边的几个孙女儿就失了宠，她嫌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方便，就只留了宝玉、黛玉二人解闷 ，将迎、探、惜三人移到别处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看。此后，众姐妹移至大观园，李纨仍担当着生活辅导员和孩子头儿的角色。她不但，无微不至的照顾过问那些小妹妹的日常生活起居，还大力支持她们搞好精神文明建设，丰富文化生活。大观园的文化社团-----海棠诗社就是在她的大力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她不但自荐掌坛，担任了诗社社长，还为诗社拉赞助，跑经费不懈余力。在她营造的良好文化氛围内，黛玉、湘云和宝钗这样优秀诗人都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以及诞生出《菊花诗》《螃蟹咏》《柳絮词》这样的佳作。

　　李纨在《红楼梦》中，被人诟病的是她的小气。小说中，王熙凤、贾宝玉或明说或暗示都认为李纨这人出手不大。王熙凤还给她的收入算过一笔细账“ 亏你是个大嫂子呢！……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这些话只是王总的一面之辞，我们倘站在李纨的处境中来看，她的吝惜似乎又有情可原了。正如，贾母所说，可怜她寡妇失业，又领着一个孩儿。照顾她一些失业金、抚恤金未尝不可，那些钱是她养老防老的钱，也是他给自己没爹的儿子积攒的，而且这些收入又是透明唯一的来源，真的让她拿出年薪中的四分之一去玩。别说她心疼，搁任何人都会不舍得。反观凤姐有那么多来路不明的灰色收入。又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儿，不打你王总的秋风打谁的？而宝玉那话我们姑且当做是对大嫂的体谅吧。总之，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我们还是多谅解为是。

　　李纨平时除了在长辈面前端庄素雅 ，同辈间又内敛又不失活泼之外，一人独处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有着另一个私密世界，这一面她是不会让人看到的。但如果我们细读文本，还是能从作者草蛇灰线的隐喻中窥探到一点儿她精神世界中的“寂寞空虚冷”的。

　　小说第三十九回，李纨和史湘云她们吃螃蟹宴喝黄酒，大概是有了几分醉意，就失态忘了掩饰内心的冲动，留露出真情来。话说众人正在吃酒，平儿走了过来。她是替主子来传话的。结果就被李纨强行拉她入座。这时候，李纨肯定是醉得不轻。她一面揽着平儿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一面手上就在平儿身上乱摸。这那还像一向稳重的寡妇李宫裁说的话和做得动作。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平儿发觉到了今天奶奶是有点儿情难自禁了，因此那话提醒她，让她注意一下影响。毕竟那些小姐妹都在，看到不好。但李纨这时被酒烘托着，并没有住手。李纨说：“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原来李纨的手已经摸到了平儿贴身内衣的钥匙。这是很惊心动魄的一笔。这位珠大嫂子今天是怎么了。接下来，李纨又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着滴下泪来。什么叫做”膀臂“？大概的意思就是在寂寞的慢慢长夜有个可以吐吐苦水和彼此取暖的热身体。可惜她都打发走了，看到平儿不仅悲情中来，为自己洒泪了。这是李纨第二次在众人面前掉泪了。而众人看李纨这样不知道怎么安慰，都道：“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了。

　　作者写这一段文字并没有丝毫的猥亵意思。那只是一个扼杀了男女情欲的一个年轻少妇心中的隐痛。李纨抚摸平儿是一个长期守寡妇人对情欲的正常需求。当然，酒醒之后，李纨一定会为自己失态后悔不已。

薄命司中的十二衩，李纨的结局算是比较好的。儿子高中进士，她凤冠霞帔享受到了母以子贵的荣耀，并且，有幸看到了贾府的复兴。她的悲剧体现在曲目《晚韶华》上。韶华易逝，即便是美景，奈何是黄昏。可来晚总比不来的好，芹圃先生最后给她这样一个晚景也算是对她前半生不幸的一点儿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