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今天,是我的父亲诞辰110周年纪念日。</h3><h3> 下面这篇纪念文章,原作于2012年6月16日,今天在此原文发表,以此缅怀我尊敬的父亲。</h3> <h3>我的父親(1909—1994)</h3><h3> 我尊敬的老父親逝世巳十八年了。一九九四年冬月初一日,父親安详地睡着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五岁。</h3><h3> 父親一九〇九年正月十六日出生于湖南省长沙(现长沙市望城县)农村,那天立春,故取名谢应春。幼年父母双亡(两岁我祖父、八岁我祖母相继去世),家道贫寒,苦不堪言,真的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但我父親能顽强地拼搏、挣扎于旧社会水深火热之中 。他八岁就带着我的叔父(六岁)去给地主看牛,做零活,就只为混口残菜剩饭,用以裹腹。他天资聪明,没上过一天学。那个东家的儿子比我父親大,上学好玩,什么都搞不清。上学回家,东家一问三不知。东家望子成龙心切,手把手的教识字、打算盘,我父親在旁看下就会。东家儿子太蠢,东家脾气又不好,又打又骂,还是学不进。东家儿子喜欢和我的父親玩,我父親把知道的好好的告诉他。他有进步了,当东家知道是我父親教的他公子,很受感动。他把很多知识先教给我父親,再由我父親教他的公子。这样,没上过一天学的父親,后来能写字、记帐,土改分田地,在整个乡打算盘,能读报看书,看了《红楼梦》,合书即背里面的诗。我父親一生诚实、厚道、本分。当我父親长大后(因我父親有一身绝好武功),地方上的各种势力争取、拉拢我父親(乡绅、乡公所、汉流),我父親一概不参予,请吃酒都不去。恶霸、散兵欺负乡邻,我父親一生正气,挺身而出、抱平仗义。在左右乡邻数十里享有威严正派的盛誉。虽当时家境贫寒,父親从不猎取不道之物。后移居华容县(县城南边的田家湖畔),靠租佃田地生活,养家糊口。天寒农闲,父親黑早出门,去湖里敲开淩冰挖藕,以此充 饥。后来父親脚上留下很多冻伤的疮疤。老父一生勤劳、俭朴 ,为人诚实、热情,处事 谨慎好学。他租田精耕细作、置地建房,平时也跑跑生意、做做商贩。他的作田技术和技巧很好,收成颇丰,到解放前我家巳被老父 打点 得颇为富裕。父親平时好客,善结交朋友。对贫寒的乡邻,往往出手相助,得到我父親资助钱粮的何止几人。父親乐善好施,对乞讨上门的,给饭吃还送米,从不拒之门外。有次一家四口乞讨,吃、带后走了好远,父親见两个孩子太作孽,还赶着送一袋米和几件旧衣服给人家。父親生养我们兄弟姐妹八人,个个视如心肝宝贝。自己宁吃差点,也要让我们吃好的。除大姐、二姐、三姐没上学(解放前乡里没学校),下面五兄弟姐妹都上过中学,成为当地著名的读书人之家。由于家道敫实,土改划为佃中农(介乎于上中农和下中农之间)。</h3><h3> 解放后,父親的农业耕种技术和知识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当土改工作队分田地时,整个乡无一穷人知晓怎么丈量、计算,他们听说我父親会打算盘,请他去。但怎么作型、丈量,都不会。我父親说他会。这样一个乡的田地在我父親的弓尺(那时没线尺)和算盘下按土改工作队的名册分割到每户农民的手中。后来建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我父親成为了著名的劳动能手。多次由县组织去河北、河南等外省学习参观。各届县长、县委书记经常徒步登门,探讨春季调外河、控内湖水,既不能造成春旱,又不能造成内涝(当时气象科学不发达)。有一年,开春后春雨连绵,新任县长刘敬农见内河水大,通知开长江调关闸和洞庭湖六门闸放水。父親当时力劝,此举不可。刘县长说:淹了田谁负责?华容河基本放干。后接着雨住天晴,数十天不降甘露。乡里无法春耕整田,连秧都没水育,田家湖、蔡田湖、赤眼湖、塌西湖、津湖、芦林湖、牛氏湖都掏沟取水见底。刘县长后常出入我家,向父親研究掌握农时季节等问题。父親种的试验田,每次由县、社派专门工作组监督收获、凉晒、过秤。在当时刚开始由一季稻改种试验推广双季稻时,早稻能产五百斤算高产了。父親的试验田用适当密植、选用良种、合理施肥、精耕细作、科学管水(深水活兜、浅水分孽、分孽后晒田)等先进方法(农业八字宪法∶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却一举获得了亩产一千〇九十八斤的特高产(时任农村办秘书孟凡超监管、验收)。父親成为了省劳动模范,那张奖状特别大。当时县领导一再请我父親到县上去工作,他却再三推辞。县长黎作善、组织部长搬到我家去住了。后任县长曹文斌也常徒步(那时县里没小车)去我家。公社党委书记也住我家,把电话都架到家里。父親虽然没读过书,但勤奋好学,思想先进。我们读过的书,他都看,看不懂的还喜欢问。我们下面兄弟姐妹五人的珠算、田地的作型丈量都是我父親手把手教会的。当时农村广播都没有,父親拿钱买铁丝、广播(还交了六斤铜),从几里远的农村大队电话杆上接线(那时农村电话线可听广播),安上广播。能听新闻、天气预报、听歌了。父親喜好看戏,京剧、花鼓戏都看,都能唱。花鼓戏他能唱小生,西湖、十字、梁山调是拿手,还能唱难度特高的“阳达子”(花鼓戏中的一种高难度变声假音)。父親也经常带我们去看戏,回来后再将这部戏的主要表达的是什么讲给我们听,告诉我们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父親对子女教育很严,很注重方法。记得有一天下午我没做作业,跑出去和小朋友们玩打仗去了。回来后,父親问我去哪里了,我当时没现在会说谎,心想他平时喜欢带我们看戏,就说看戏去了。他没打我,说今天下午冒得戏,再说不要撒谎,那是不诚实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父親就做一块板子(那时没小黑板买),挂在墙上,用稀泥和点煤,捏成条,晒干,写字我们认(后来用粉笔了)。这块板子教了我们,也教了几个孙子、外孙。父親不抽烟、不喝酒,体质很好。老了还作两根结木锏(秦叔宝用的那样)、一根长结木棍(一丈长)天天舞玩。我小时候和年青时,特别好闯祸、打架,人家经常上门,每次不管对与否,父親总是先严厉教育我,后再问原由。</h3><h3> 父親一生勤奋好学,涉猎掌握了不少的知识和技能。平时他就去牲畜交易市场,通过长期观察、比对,练出了意想不到的绝活。人家买卖猪崽,他一看,就知道会不会吃,骨架能长多高,按正常喂养,几个月能长合格(那时合小格131斤、合大格151斤)。这样,人家要买猪崽的都找我父親看。牛的岁数看牙口,很多人知道。但这牛劲大不?勤还是懒?要看耳朵、背、腰、腿脚弯、裆口,人家就不知道了。农户养肥了猪,要卖,多重?我父親前后一看,就知道。再过磅秤,没误差,连猪肚子里有多少食都知道。后来县肉食公司请教我父親,但没人有这眼力。他们就生套我父親教的方法,改良用尺量猪身长、胸围等,误差不小。问我父親,他说每头猪并不一样,要靠眼力。省里知道了,派农科院的教授住到我家,问各种知识,记了好几个笔记本,说要出书(听说后来那位教授批斗死了)。父親喜欢养猪,猪崽子长大时都要剦割,那时一个乡难找一个“剦猪佬”。我父親买一把理发的刀子,自己动手剦,还帮乡邻剦。当时农村都是用稻草盖屋面的房子(称茅屋子),能盖茅屋的叫“茅匠师傅”。盖得不好就漏,正屋还好点,特别是拐内弯的(称为幕角)最难盖。我家房子很大,请人盖要几天,好好招待人家,要出工钱。我父親买一张长楼梯,买一把茅钩,自己盖,从不请别人。农村家家要一粪池,生产队要有能装五百担的大粪池。那时沒有水泥,从地下漏掉不少。我父親用“三合土”建造捶制的一个又一个粪池,从不裂缝渗漏。父親没学过木工,靠一把锯子,两把凿子,一把乜刀(没斧头)做的凳子,还蛮结实。木工最难装犁、做水车鼓(车水的中轴架带水叶子的鼓型物)。父親也会,特别装哗犁、板犁很在行。农村烧饭炒菜是土灶,靠烧柴草。专门的砌匠师傅大多打不好土灶,不是烧不燃,就是火不“撑腰”,要不烟不吐。我父親却会打,并且后来还打有烟筒(烟囱)的灶。父親很会种菜,菜畦都整得很平、笔直的。他注重从外地引进好品种。那时种洋芋头,个小产量低。父親到北方参观时,带回了两个大马铃薯。硬是把它泛开了。但开始总结实不多,以为是外地种不适合当地。父親做各种试验,进行摸索、探讨,终于找到了至宝∶在它要开花时,将有花蕊的直藤剪摘掉,地下就由原来的两、三个变成了九、十个了,并且比原来的更大了。父親年老临终前,还种好多菜。在父親熏陶下,我们兄弟姐妹都爱种菜。大、二、三姐在农村,种菜都很闻名。大哥去美国,还带好多种子过去种。二哥在军队科研单位,也总要用花盆种点。四姐在珠海,五姐在县城也种不少。我在市内自己前、后院都种了菜,领导、朋友、同学到家去,都要带一、二包走,平时多了,还送不少给街坊们吃。</h3><h3> 父親是一位极普通的劳动人,他以一生勤劳为荣。他种的水稻比别人产量高,主要靠农作技术,但必须田土肥沃。晚稻抽穗扬花之前,要播种红花草子(肥田的绿肥,現在都不种了,施化学肥料)。他种的红花子比人家的壮、深(割晚稻时都打刀,就是禾兜下的草子苗深了),因为他懂得用火土灰、人畜粪拌和发酵,将种子用水浸泡透后拌匀堆焖,到种子破胸时播种。这其中有个关健:肥料发酵是高温,种子没浸透,效果差;浸过头了就烧坏了。必须掌握适中。他种的棉花、芝麻比人家的丰产,因为他懂得科学合理巧施肥,松土埋肥,控苗促壮,截枝打顶。他种的菜比人家的好,因为他懂得引进、培植、改造良种,试验出各种育苗、栽种、管理方法。五十年代他就创用了各种压枝、植芽、嫁接等技术。虽然父親是著名的省劳动模范,但从不自高。开会请他、很少上台,也不发言。遇到行家理手,则滔滔不绝。乡邻请教,毫不保守。对从师的倾心相教,虽那些远近受益的乡邻弟子大多已辞世,在世时总对父親赞不绝口。 父親 是一位极心慈的行善人,他以一生善良为荣。不说对行乞讨米的大方相赠,就乡邻困苦受援者绝非一、二。当时住在 我家前面的王松林,两老有两儿两女,家里很贫穷(后来当贫协主席) ,经常没米揭不开锅。孩子们和我们差不多大,面黄饥瘦。他们可是我家常客,蒸一碗蛋,分一半他们吃。有个乡邻叫严世昌,人高大,食量不小。饿得走路抬不起脚(吃树皮、草,腿肿了)。深夜来我家菜地偷胡罗卜,被我家养的两条狗(一条黄的,一条黑的)围住,一条拖着他的脚,一条爬他肩上,他吓得大叫救命。我父親连忙跑过去,把两条狗喝住,帮他捡起跑丢了的鞋,扯了一大捆胡罗卜送他走。我看到,他吃胡罗卜狼吞虎咽,连泥巴都没揩的。父親 极精明、正义。当时的基层干部动不动打人。公社一个姓郝的社长下乡,处理一个叫刘家湘婆的,她偷田里的稻子(用手把禾穗扯下,用围腰兜着),开斗争会打她。她跑去投水,郝社长不让人拉。我父親说,错不至死。跑过去将她救上坡,免了一场人命。有一个叫陈锡坤的为首偷了食堂米厂一扮桶米用船装走。这在当时可是大案。公社特派员(相当如现派出所长)带民兵搜索,看到零散的米粒一直撒到湖边,认定是从湖田逃走。陈锡坤(他是在米厂做事)也混杂在人群中,他没同船走。我父親仔细观察分析,发现现场盗贼留下了一双布鞋(用凿子打土砖墙洞时,用布鞋压着凿子,没声音),认识这双鞋。他把姓 陈的叫出来,要他把鞋拿去。陈见巳败露露,说不是他的。父親说你的鞋拌上是白扣子, 你的鞋呢?他说放家里。民兵带他去家里,没有,他说被偷了,拒不交待。我父親认为米怎么从箩筐撒出来 ,是为了掩人耳目,转移视线。反过头从相反方向一条河去看。河边脚印混乱,滩上有插篙子的痕印。追出四十多里,将其他四名盗贼连船带回。 人赃俱获,陈方认罪。 </h3><h3> 父親辞世巳十八年了。虽音容难觅,但德范永存!我们做子女们的以有这么一位伟大而平凡的父親为荣。他教会了我们如何认识、对待人生道路和如何为人、处世方法的真谛。我们八兄弟姐妹都巳儿孙满堂,是一个很大的家庭旺族。子孙远不息,家庭永不休。大姐马上做高祖了。老母虽年迈,健在,应该说眼观六代了吧。 遗撼的是本人才疏学浅,字乏词缺,无力将父親的全面一生写照出来。仅凭奉孝之心,笨笔作此拙文,一柱清香、两杯淡酒、三叠纸钱,用以纪念和告慰老父親在天之灵! </h3><h3> 《原作于1912年6月16日并发表,2019年农历正月16日原文发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