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文：余敏

叶丫头

　　最近的雨下得绵长，从去年冬天一直延续到今春，让人浑然不觉季节更替。好几个月了，太阳很少露脸，他从冬天的主角变成了跑龙套。每日只见低沉灰暗的天空，像一块巨大而陈旧的幕布，紧紧地贴在天际之上。家里墙壁上总是挂着小水珠，空气潮湿粘稠得似乎无法流动，随便往空中一抓，好像就能捏出一把水来。有时候清晨被雨惊醒，就索性躺着听赏，聊以打发时间。急雨如千军万马，疏雨如风拂杨柳，大多数时候，屋檐下的雨滴不疾不徐，有规律地落着，仿佛时间的脚步，沉稳又不停歇。家庭主妇们看着湿漉漉的衣物，再抬头看看天空，却只能摇头。她们像一个疲惫的跋涉者，走过千山万水，却仍然看不到路的尽头。

　　平日里已有太多的借口，天气不好，工作太忙，照顾孩子，每一个都是扯住我们双腿的理由，这样的天气更是让人只愿意慵懒地滞留家中。而我们，却在这绵延的春雨中与三清山有了一场盛大的华丽的约会。

我们来到三清山脚下，已是中午十二点，抬头看见山腰上层层涌动的云雾，白得纯洁无瑕，仿佛青山戴上的一块白纱头巾，飘逸在腰间。想到那就是我们即将抵达的地方，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从缆车一下来，我们才知道是来到了蓬莱仙境。万物都在云雾之中变得唯美、柔和。四周的山峰都没有了棱角，只留下一个隐约的轮廓。山谷的雾气尤其浓烈，可以看见它们飘摇着逐步上升，直至与空中的云完美融合。除了近处的植物能看清，其他的景物全都在缥缈的远方……我站在云海，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我听见风在呼啸，感受到脸上的阵阵清凉，我尽情地大口呼吸，奢望自己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这一刻，我好像站在了云端之上。

我慢慢睁开眼睛，枯涸的双眼在白雾中逐渐苏醒，仿佛开始变得湿润，清澈，我想我的目光又回到了婴孩时光亮如初了。是啊，平凡的生活中，这双眼只顾盯着手机电脑，锅碗瓢盆，人海车流，它逐渐变得沉重，干涩，甚至疼痛，失去了最初的润滑与灵动。现在，茫茫白雾是最好的清洗剂，洗涤蒙在双眼里的尘土，让它重回清澈，更好地看着这人世的沧桑和美丽。

巨蟒和女神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今天他们依旧都在，只是在浩荡的云山雾海中，隐约了往日清晰的面容。晴日里去三清山，远远地就锁定了目标，径直往这个方向前行。今天在这仙境里，我们腾着云驾着雾，得向四周慢慢搜索。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缓步前行，拐了一个弯，神女峰就这么不经意地闯入我们视线。女友大声叫了起来，“女神！”我一抬头，透过眼前这如梦幻般的云雾，女神端坐其中，安详自若，真如大地之母般的慈爱和柔和，恩泽脚下这这一方水土。

　　雨声一直伴随左右。雨本是没有形状的，因势成形，落在山涧就是瀑布，汇入大海就会奔腾。而现在，雨在松针上，在竹叶上，在枯枝上，有了让人惊喜的样子，一颗颗水滴在我的眼前。一滴，两滴，无数滴，组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它们前赴后继，像是一直悬挂在那里，前面的落下，新的水滴迅速形成，替补上去，仿佛这里就是它们的乐园。假如你耐心地站在一棵树跟前，会觉得时间已经被凝固了。那些枯枝在雨露里有了无尽的生机，像极了一幅水墨画。

我深吸了一口气，和这山上的岩石，树木一起，沐浴春雨，尽情享受着这大自然的福泽。有时候觉得，人真不如一棵树。一棵树生长在这里，它就没想过要离开，阳光雨露也好，秋风冬雪也罢，它一视同仁地接受。它的使命只有一个，成长为一棵大树，为这，它竭尽全力。而人总是想要得更多，他们在无休止地折腾，经常忘了活着最根本的意义。

　　走过一个山谷，山风强劲，一团团的云絮被吹得快速移动。他们从那浓重的，密不透风的云海中脱离开来，变得纤细，轻巧，飞快地向前方奔跑。像是顽皮的孩子暂时脱离了母亲的管制，轻快地，嬉笑着翻着跟头，一会儿就跑远了。

我们走在长长的凌空的栈道上，仿佛来到了最原始的世界。空无一人，寂寂无声，外面什么也没有，混沌一片，没有天，也没有地，就等着执斧的盘古出现。

山上的游人很少，偶遇一群都像是亲人般的美好。彼此寒暄，问个路，提个醒，道个别，挥手相忘。平日里三清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倒是没有这样的感受。也许就是这样，人声鼎沸之中，每个人只关注自己，稀疏的人群反而感觉亲切。突然想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雪并不重要，在那里遇见一个人才是心底的温暖。

　　下午五点，我们从云端回落凡间。雨比山上更大，淅淅沥沥，毫无停歇的意思。坐下来歇息，才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鞋和袜都湿了，棉袄的边缘明显有了色差，裤腿摸上去湿冷湿冷的。朋友圈里很多人赞叹，这么冷的雨天，还能出门，真是勇敢。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迈出去，能遇见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美好呢！ 2019.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