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与酒

山右京客

<h3>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h3> <h1>鄙人与酒</h1><h3><br></h3><h1>引子</h1><h1> 鄙人不嗜酒,即便在家族的历史中。</h1><h1> 爷爷我没有见过,不得其详。家父三岁失祜,是奶奶一手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从小便失去父亲的伯父和父亲哪里有钱买酒喝,更别说嗜酒了。</h1><h1> 不过父亲长大后还是有条件喝酒的。毕竟他是一个乡里有名的泥木匠人,走百家门,干百家活,吃百家饭,一年到头不是在东村盖房,就是给西村人家做家具,动动嘴就有烟酒。但父亲从来不在人家吃酒,也从来不抽烟。因此父亲也颇受人待见,一年活计不断,基本不事农业劳动。</h1><h1> 当然了,父亲逢年过节也会喝上一两盅,只是图个高兴,也表示年节到了,莅时敬神祭祖。</h1><h1> 这就是我的家族饮酒史,既不辉煌,也无龌蹉,平淡寡味,乏善可陈。</h1><h3><br></h3><h1>一、赌酒</h1><h1>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了,只隐约记得大概十几岁吧,父亲过年喝酒的时候常常会“撺掇”我们兄弟喝酒:“过年了,你们也抿一口。”当然,这个“待遇”只有男孩子才有。</h1><h1> 说是抿,还真是抿,而非喝。也许因为小,那酒的味道从来也未曾吸引过我。涩、辣、呛,没有任何诱惑力,更别说吸引力了。当然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大人们的怂恿和撺掇下,自己也偶尔喝一点酒,只不过那基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h1><h1>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中专毕业了,被分配到一家从上海整体迁晋的巾单厂。这是一家不大的工厂,四五百人。因为我们是从专业学校毕业的学生,似乎便比从当地招收的学徒工们更受到上海过来的师傅们的青睐,高看一眼,与他们接触也就比较多。</h1><h1> 当时有一个上海师傅,刚刚二十五六岁,单身,一个人住在一间职工宿舍里。我们同校毕业的几个同学也都是单身,又是外地人,同样住在厂集体宿舍里。</h1><h1> 上海人爱吃、会吃,喝点小酒是这位老兄的嗜好。他基本不在职工食堂买饭,而是自己用煤油炉子做饭吃,并经常喝点小酒。</h1><h1> 时间长了,互相也熟悉了,有时也打浪和他一块儿喝酒。当时我在图案室工作,两个人一个办公室。有一天中午快下班时,他提着刚从商店酤来的半瓶酒来到我们办公室,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喝酒。当时我们都年轻,又都是单身,加上粮食供应不足,常常拿能吃多少馒头或者窝头打赌。比如谁能一顿吃下五个窝头便白给你吃之类,纯属玩高兴。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从不与人打赌。但那一天不知是怎么了,是自信冲昏了头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或者是想吃酒?想起来完全不知。但聊到性起处,便开始赌起他买的酒。“只要你能喝下,便白给你喝;如果喝不下,再给我打半斤酒。”那位老兄说。</h1><h1> 这时大约是中午11点多,也就是说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此时喝过量的酒,基本都得趴下。这可是刚刚酤来的半斤高粱白酒啊,何况办公室里也无有任何吃的东西可以佐酒,完全是空肚干喝。</h1><h1> 我想退缩,但话说出来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宁让累死牛,不能搁了坡”。当时我21岁,年轻气盛,傻劲上来了,即使立马醉倒也不想放怂。没有犹豫,我拎起酒瓶,拔掉瓶盖,一手握住瓶颈,玻璃嘴对肉嘴。一仰头,一歪脖,一闭眼,咕嘟,咕嘟……不到三分钟,半斤酒下肚了。</h1><h1> 好消息很多时候并不都在自视操胜券者手中。半瓶酒下肚,我还真的没有醉,只是感觉嗓子眼火辣辣的,有点难受。那位老兄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我喝完,本想看我醉倒的笑话,这时却怔住了。看着空空如也的酒瓶,只说了几个字:“行,行,行。”便沮丧地提着空瓶子走了。</h1><h1> 这就是我第一次和人打赌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h1> <h3>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h3> <h1>二、醉酒</h1><h1> 酒,不知是外国人的发明,还是中国人的发明,而就是这么个液体却与人类的文化形影不离,成就了世界文化的一大精髓。外国的文化历史就不用说了,仅以中国的文化历史来说,酒文化便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中国第一部诗集《诗经》中便有“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这样的诗句。《周易》、《周礼》、《礼记》、《左传》等典籍中,关于古代酒俗的记载便有很多:“酒者可以养老也”“酒以成礼”等等。</h1><h1> 酒,更是一种英雄文化、文人文化、雅士文化、草莽文化。完全可以这样说: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就是一部酒的文化史。屈原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长啸;曹操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感慨;李白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放浪;苏轼有“把酒问青天”的激情;欧阳修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洒脱;杜甫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逸兴……即使李清照这样的弱女子,也有“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浪漫。至于朝堂上下、宫闱之中、政场之内、江湖之上,几乎都浸淫着酒的味道,氤氲着酒的芬芳:鸿门宴上项庄的醉翁之意,曹孟德刘玄德二位的煮酒论英雄,赵皇帝的杯酒释兵权,武松的景阳冈打虎,刘伶的一醉三年……哪一个不出演得惊心动魄、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出神入画,令人神魂颠倒,魂牵梦萦,给历史和后人留下无尽的故事和思考?</h1><h1>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它高兴的时候能为你助兴,悲伤的时候能为你解忧,惆怅的时候能为你释怀,失败的时候能为你排难,郁闷的时候能为你祛愁,胆怯的时候能为你壮胆,失意的时候能为你除怨……酒真的与人类文化密不可分、紧密相连、缱绻不断。在中国历史上,有哪一个文人没有与酒相关的故事逸闻,留下了无穷的豪情和诗章?</h1><h1> 酒更是灵性的,有灵魂的,有生命的。正如有人所说,酒是精神的火焰,可以燃起如炬的光芒,令人精神升华;酒是心灵的驿站,可以使人把自己放到一个闲适懒散的环境,做生命的短暂休憩;酒是友情的催化剂,酒逢知己千杯少,杯酒便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生发彼此间的感情。当然了,酒也会孶生罪恶,孕育邪恶,派生无聊,酿就灾祸。那是另话。</h1><h1> 1974年,我从最先工作的那家工厂调回到了家乡的一家纺织厂。这是一个大型工厂,职工有七八千人。因为我当时是工人编制,便被分配到布场当上轴工。上轴工,应该说是一个没有任何技术的劳力工。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国家的一些政策。“文革”前和之后的工农兵中专生都是干部编制,而偏偏我们这些“文革”前考上中专,“文革”中毕业的学生是工人编制,实在不公。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就当年我们这些考上中专的学生(初中毕业)来说,基本都是上好学生。不上高中而报考中专,多数人无非就是因为家庭困难,为了早点参加工作。如果用现在高考成绩和录取比率,人人都能考上211以上的大学。</h1><h1> 上轴工是三班倒,平时大家根本没有机会一块喝酒。但到了春节时便你叫我,我叫你,轮流坐庄请客吃饭。这时我已经结婚生子,也有了自己的家。因此每年春节放假几天,几乎天天都出去工友家喝酒。也许那时候大家都比较穷,酒的供应不足,几年中竟从来没有喝多过,更别说醉酒了。</h1><h1> 老天多数时候还是有眼的。后来不久,由于自己能写会画,便被抽到车间办公室做宣传工作;再后来,又被调到了厂宣传部,转了干;再再后来,又考上了大学;再再再后来,又调到了 地区电视台做编辑记者。</h1><h1> 编辑记者工作,便免不了下乡采访,喝酒便是常态。我们地区(现省辖市)是一个下辖17个县市的不小地区。毫不夸张地说,尽管这时候下乡经常喝酒,我从来没有醉过。可以说,“打遍十七县无敌手”。这里当然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鄙人从不贪杯,不恋酒,适可而止。</h1><h1> 九十年代初,我又调到了北京,在中央一家报纸做编辑记者。记得那是我调到这家报纸的第二年,是一个不出报的日子。闲来无事,厌烦了单位食堂饭菜的几个同事便相约着到饭店吃饭。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一时五个人竟灌了三瓶二锅头,外带六七瓶啤酒,一时晕晕然了。但当时自己并没有觉得怎么多,还是回到了办公室。</h1><h1> 谁知刚到办公室,酒劲便往上冲,一阵难受,来不及上卫生间,吐了一地。真的太丢人现眼了。还好,因为当天不出报,报社多数人都不在(不坐班),没有几个人看见我的丑态。</h1><h1> 吐过之后,我就搬了几把椅子,排成一排,躺在上面睡着了。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我醒了。一看表,已经接近下午6点。办公室除了两个和我一块喝酒的同事陪我,其他人早下班走了。我翻起身,尴尬地对着那两个同事笑了笑说:“回家吧。” “你行吗?” “没有问题。”“不行打个车。” “打车回去我明天怎么上班?”</h1><h1> 当时我租住在宣武区两间私人的平房里,离单位大约有七八公里的路程,骑车需要40分钟。如果打车回去,自行车就得放在单位,第二天早上还得坐公交车上班。坐公交,费时不说,又不能保证按时,必须提前走。我是只要有一分奈何就绝对不坐公交上班的人,坚持骑车回家。</h1><h1> 当时我也确实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同事见我执意要骑自行车回家,也没有再劝,由我自己了。</h1><h1> 那是一个夏日,下午6点钟的太阳还很高很高。我骑上车,出单位门,左拐弯,几百米便到了长安街;再右拐,顺长安街一直往西;过天安门,到西单左拐;沿宣武门内、外大街南行,到菜市口右拐再左拐,便进入了我家租住的那条胡同。</h1><h1> 这是一条不宽但也不算窄,不长但也不算短的胡同,从北到南大约有200米左右。夏日的天气,汗流浃背,酒可能也渗出不少。</h1><h1> 一路无事,顺顺当当。眼看着离家门口只有十几米了,突然从右侧的一条小胡同里窜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猛地从我车前跑过。我紧急捏闸刹车,吱一声,咣当,我便被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柏油路上,两条胳膊和膝盖着地,摔了个狠。</h1><h1> 大老爷儿们骑车摔倒,我生怕被人笑话,顾不得疼痛,急忙爬起来。掰正扭曲的车把,定睛一看,膝盖上、胳膊肘上,都被地面蹭去了一层皮,厉害的地方渗出了血,不厉害的地方少了皮,车链子也掉了。</h1><h1> 这时小孩子早跑得无影无踪。我收拾好车链子,头也不抬地推着自行车便往家走。这时,妻已经回到家(一般她都比我下班晚),见我狼狈的样子,便问:“你怎么了,胳膊上那么多血,还比平时回来的晚?”我无言以对,只是把刚才碰到小孩摔倒的事儿说给她。她哪里相信,一看我的样子,便猜出了几分:“你一定喝多了酒,要不不会摔倒。”</h1><h1> 这就是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醉酒,也是第一次因喝酒差点酿成祸事。</h1><h3><br></h3> <h3>竹林七贤</h3> <h1>三、拒酒</h1><h1> 在中央新闻单位工作,出差到各省市采访是比较多的。中国的公务接待,喝酒自然是家常便饭。好在我们不是党政机关,不用替领导喝酒,要不麻烦可就大了。不是有人编有官场喝酒顺口溜么:“不会喝酒,前途没有;一喝九两,重点培养;只喝饮料,领导不要;能喝不输,领导秘书;一喝就倒,官位难保;常喝不倒,人才难找;一喝便跑,升官还早;全程领跑,未来领导。”新闻单位非一般政府机关,是靠业务吃饭的。而且一般出差都是单个行动,喝酒替酒相对要比党政部门少得多,自由得多。</h1><h1> 自那次醉酒之后,我便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公出坚决不喝酒。记得有一次随一个媒体采访团去贵州采访。这是我第一次到贵州。使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的一周采访中,每天除了早饭没酒,午饭和晚饭顿顿有酒,而且是一色茅台。一些人嗜酒,见到茅台比娘还亲。一位某报的老兄好像逮住了喝茅台的机会,第一天晚上就喝得酩酊大醉,辨不清东西。</h1><h1> 他和我住一个屋,由于喝多了,半夜便起来呕吐,爬在床上吐了一地。面对这样的同行,我实在觉得丢人现眼,有失体面。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还得帮他把呕吐的秽物清扫干净。不过,从这件事更坚定了我外出不喝酒的决心。</h1><h1> 第二天晚上,正好当地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陪我们吃饭。书记坐在我身旁,我就悄声对他说:“书记,我们能不能不喝酒,或者一天只晚上才上酒,也节约点开支?”</h1><h1> 岂知书记笑笑对我说:“错了。你要知道贵州省的税收就靠的茅台,喝酒就等于扶贫。如果大家都不喝,怎么能有税收?税收没有,财政便失去了泉源,贵州如何脱贫?”</h1><h1> 我无言可对,只能沉默。不过在贵州的几天里,我始终坚定信心,坚持不喝酒,无论任何人劝我都拒绝。同行者以前都不认识,一路走来,见我如此,也都默认了我从来不喝酒的癖性,此后也再没有人劝酒了。这也许就是“三人成虎”吧?</h1><h1> 有意思的是有那么一次,那是2000年左右的一次采访,也是随一个采访团出行。此次采访活动我们一行六人,来自六个中央新闻单位,包括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当时我们从东北辽宁到华北天津、河北、河南,再到东南安徽,一共走访了五个省市十多个城市,历时近一个月。</h1><h1> 给我们带队的是中央某部委的一名嗜酒局长,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不一定顿顿有酒,但每天一顿酒是基本的。有一天,我们来到某省,时任省委书记亲自接见,并在省政府宾馆设宴招待我们。</h1><h1> 这是宾馆内设的一间专门接待重要客人的包房,曲径通幽,非常僻静。当时参加宴请的除我们六人外,只有书记一人作陪,并无旁人。饭菜当然是上好的,酒是五粮液。</h1><h1> 开始吃饭了,书记首先举杯,发表了短暂的欢迎词,便开始喝酒。我没有举酒杯,而是要了一杯果汁。书记见此不依,非要我喝酒。我笑了笑说:“X书记,我们出来已经过20天了,你问问他们我喝过酒没有?我是从来不喝酒的。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即使江主席让我喝酒,我也不喝。”嘿嘿,真的对不起了。</h1><h1> 同行的人立即附和:“X书记,他真的不喝酒,真的不喝酒。”书记见此,当然得信:“真的不喝就算了。”</h1><h1> 这就是我的喝酒信条,只要外出,无论谁劝酒我都拒酒,从无违例。</h1><h1> 这就是我的拒酒趣事,无论官大官小。</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尾声(跋<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h1><h1> 2008年,我六十岁,正式退出了公职舞台——退休了。不知是孤独,还是闲适,抑或是无聊,或者是寂寞,我开始喝酒了,而且经常。如果你现在到我家里就会发现,在我家的餐桌上,总也放着一瓶酒和一个酒杯。最经常的当是老家酒——汾酒。我只要觉得那顿饭有下酒的菜,便自斟自饮,喝上一盅半盅,恣意痛快。</h1><h1> 当然了,一个人喝酒,少了刺激,少了激将,少了赌气,少了激情,便燃不起火焰,也少了许多故事。不过,倒多了些许自愉自怡自乐的情趣,不亦悦乎!</h1><h1> 这就是我要讲的我与酒的故事,也是本文尾声。</h1><h1> 是谓跋。</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2019.2.19 己亥上元日</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