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王贵堂

王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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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前我在县城边的一个村庄看到一桩稀罕事：那是一个金秋季节，正值中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二三百人聚集在一个打麦场上，其中有二十多个穿白色孝衣的，但更多的是不穿孝衣的群众，他们正在围观一个头戴孝帽、身穿孝衣、腰缠麻绳、手握话筒、且跪且坐在地面上的哭灵人。哭灵者的对面是一个大卡车上装放着带棺罩的大棺材，哭灵人头上的白帽子前面有一圪瘩白布遮挡住了她的眉眼。但通过扩音器传出来的凄厉的哭调和她的装扮，她一定是一位女性。听哭声极为凄惨，跪地恸哭，声调音旋韵转，情悲声凄，催人泪下。而其他二十多位穿白衣的孝男孝女们，则面无表情地和众多村民一样，眼瞅着这位白衣人独自哭嚎。

我很纳闷：为何只有一个人哭嚎，而且还是手持话筒？旁边一位长者告诉我: “这办丧事的人家不是我们村的，是后山ⅩX村的。老太婆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他们家不缺的就是钱。老人家也八十多岁了，大儿子一家在介休居住，她是在大儿子家住的来，今天要往老家安葬，这是路过这里。”我问他为啥要在你们村再折腾一气？老人说：“老太婆二儿子的洗煤厂就在我们村后头，他想在俺们村再风光风光，显摆一下。” 在我和老人谝打得正起劲时，高音喇叭里的哭声突然停止了。我俩踮起脚尖往前望去，只见哭灵人仰起头，用左手指着棺材向旁边穿孝服的男人发问：“男的还是女的？”那人回答说：“是女的，她是俺娘。”“娘呀！我可怜的老娘呀……”哭灵人继续嚎吼开了。顿时周围的人们全都哈哈哈地笑起来，有人说，哭吼了半天还不知死者是女是男？

身边的长者继续告诉我：“人家孝子们有钱，这是雇的专业哭灵的。”刚才我俩都听清了，这句“男的还是女的？”是地地道道介休人的口音。哭灵人明白了死者的身份后，哭的腔调更有样了，就和唱戏的一样，连哭带唱，抑扬顿挫，哭吼的内容还真是感人至深:“我那亲娘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儿女们，怎能这样就走了？你的养育之恩我们终身难忘呀……啊哈哈哈……”这女人还真够投入和卖力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时不时地用手在鼻子上捏一把鼻涕，用力往地上一甩，再在鞋底上一抹，整个动作实属一个标准农村婆姨的作派。她的出色表现感染得在场的人也为之动容，有几个妇女的眼睛里都噙着泪花。

正在人们看得热闹三关的时候，哭灵人哭着哭着噎住了，喇叭里也没声音了，只见她拉长着脸，脑袋往后一仰一仰的，两眼内的黑眼珠也转成白的了，身子软软地斜靠在孝子们的腿上。这时有人喊叫开了：“不好啦! 她哭得气足住了，快点掐住人中，把两条腿窝回来！麻利点！”在他的指挥下，跟前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有个孝子拉住她的左手，可能是要号号脉，看看生命体征怎么样。这时哭灵人却伸出右手，做了几下用拇指捻搓食指和中指的动作(数点纸币的动作)。这位身为信用社主任的男孝子顿时心领神会，急忙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到她的手中，倾刻间高音喇趴里悠悠扬扬的哭唱声音又回响在山村的天空。这时周围的人们让这个哭灵人逗得前仰后合，无不被这个聪明的哭灵人所折服。

半个小时过去了，办丧事的人家还没有起灵的意思。这时可能是哭灵人哭唱得没劲了，声音也小了，速度也缓慢点了。这时旁边有个衣扣上拴红布条条的办事人，上前给哭灵人递上了一瓶矿泉水，又将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她的手中。哭灵人顿时象吸了“洋烟”、注射了兴奋剂似的，哭唱的声音更大更花样更恓惶难过了。

　　又过了六七年，我去本县西山某村给我的朋友上礼，他八十八岁的老父亲病逝了。我在灵前烧香鞠躬后，习惯地去看看大版面上的《祭父文》。文中写到：“先父十七岁光荣参军，抗日寇打蒋匪屡立战功，抗美援朝坚守过上岗岭，云贵川剿土匪受伤回村。村干部当了三十年整，带领村民勤劳致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正当我看得入神时，灵前音响中响起了婉转悦耳的哭唱声，可巧的是哭唱的唱词和这篇《祭父文》的内容非常地相似。我扭过头向灵前跪着的一男一女哭灵人望去，哈哈! 两个人我都认识，男的是我本乡有名的外号叫“能人人”，小时候看他演过《偷南瓜》的戏，女的是前几年见到的介休家。他们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就是祭文的内容。我怕“能人人”看到我会不好意思，便匆忙离开了灵前。大音响里传出的哭唱声伴随着轻轻的哀乐，整个山村都能听得到这一男一女哭唱的声音，全村人和办丧事的人都围在灵前看热闹，这无疑给这场葬礼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午饭时我们被安排在平房里坐席，哭灵的“能人人”和介休家就坐在我身旁的另一桌，我便和他们拉呱起来。我问他：“早知道你常跟自乐班出去办事，但从没见你干过哭灵的营生，真不知你还表演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他说：“这些年我也常跟上自乐班出去唱戏，哭灵和唱戏也就习惯了。但在咱们周围村里我是只唱戏不哭灵，因为儿女们嫌我丢人败兴，尤其是儿媳妇更是反对，常说的一句话是――甚逼得你非去干那种‘体面’事哩？”

那位介休家哭灵人也和我交谈起来。她说:“从事这个活计已经十几年了，一年要哭五十多场，每次哭灵要不断地跪地磕头，现在还好，灵前能垫个垫子，有时遇见那难说话的人家就不让你用垫子。其实，刚开始干这个活的时候，咱也是很不习惯，毕竟不是个体面活计。但家中两个孩子上学要用钱，早些年孩子他爹骑摩托出车祸后不能干重活，我就咬着牙坚持下来了。”我问她每次出场的收入有多少钱？她说:“前几年和戏班是单另的，一天下来二百元。这几年我也学了几出晋剧折子戏和歌剧，随戏班一起出场挣钱，头天下午移出灵至次日十二点起灵结束，每场又能多挣几十元，另外给一条烟。我问她一般给你们什么烟？”她说:“灵石家一般给的是硬云烟，汾西和隰县后山的村里烟就差些。”我又问她，烟拿回家后你和丈夫就吸了吧？她说:“那可不行，每次回去就在村里的小卖部一条换成两条差点的烟，让我和丈夫吸，吸不完就卖了。”临完她还说:“干这行是不分天阴下雨、天寒地冻、炎夏酷暑都得出来，生活得真是不容易呀!”

　　去年腊月我又见到一位专业的哭灵人，她用戏曲中哀婉的唱腔，替逝者的儿女们表达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心情。他们的伴奏、表演和唱功都十分专业。戏帮的师傅是我的老表，他告诉我:这位哭灵人老家是汾阳人，从小就是唱戏出生，现在我县河东XX村住的，哭灵的名气大了，她的台口就多了，丈夫是她的专职司机，一天到晚到处跑。她现在哭唱的是太谷秧歌《苦伶仃》，一场完了得四十分钟。她的段子有好几出，都是戏曲名段，还有《英台哭灵》等。有的还上过山西卫视‘伶人王中王’参赛。问及代哭灵人的收入时，老表毫不掩饰地说：哭两场400元，一条烟，她要分给电子琴伴奏者五盒烟，再给揽代哭灵买卖的30至50元。凡雇代哭灵的人家都是有钱的，他们顾的是面子和排场，根本不差在几个钱……

这时我又注意到一个更有趣的事，代哭灵女人头上白布孝帽的下沿，用红线刺绣的一行数码字：1393441ⅩXXX。老表说那是这个女人联系业务的电话号码。

　　作者对“代哭灵”现象的观点： 我认为代哭灵是一种陋习。 一些死者家属以雇人哭灵为荣，认为既讲了摆场又讲了面子。其实雇人哭灵是对中国传统孝道的曲解，有些人明知雇人哭灵是伪装的孝道，但为了生者的面子，还会花钱雇人哭灵。不论找什么舌辩，都说不成尽孝。反过来说，是一种违背人伦天理的可耻做法，晚辈对已逝祖辈的孝道，也是任何无血缘关系人所不能代替的。

我也征求过人们的意见，也有少数人赞同代哭灵的。其理由是：有钱难买灵前吊，热泪浑洒尽哀思。人死了三四天了，请专业哭灵的增加一下哀痛的气氛，未尝不可。普通农村人，又不开追悼会，一个人一辈子只死这一回，哭灵的就相当于致悼词。因为哭灵人首先得把逝者的生平和子女的情况大致捋一下，才能哭得不干巴巴的，哭唱的词才有内容，才会打动逝者亲属以及村里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和大娘大嫂的。

但有多数人直言不讳地说：代哭灵就是丧风败俗!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厚养薄葬”的传统，对待老人的孝顺，必须完全放在活着的时候。人常说“活着端杯茶，胜过死后送缸酒”。因此，“薄养厚葬”的做法是不足取的，尤其是花高价钱为已故老人请孝子孝女哭灵送葬的做法更是欠妥的。花钱雇的孝男孝女是假情假义流假泪，喊爹叫娘声声虚，假若已故老人在天有灵，肯定也会反感的。让假孝男孝女痛哭流涕喊亲爹叫亲娘，有辱人格，有失大雅，与社会主义文明建设不相适应，不应提倡。

现在的社会挣钱也不是很难的，因为处处有商机，行行用能人，就看你有没有头脑，有没有知识和苦干实干的劲头。同志们，撸起袖子加油干吧，幸福美好的生活是干出来的。奋斗吧!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王贵堂，1952年生，山西省灵石县人，初中文化。种过地、放过羊、当过兵、从过政、收过税。退休后闲暇之余喜欢品茗赏景，读书爬格，自得其乐，收集整理对百姓和社会有贡献、有影响、有正能量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