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要面子”掏空的中国人

金叶子

一路风尘、一身疲倦，只要扎进热烘烘的“家”，一年的辛苦都值了。

但不知何时起，阖家欢聚变了味，平添了一丝近乡情怯的别扭。

林语堂说：“中国人的脸，不但可以洗，还可以丢，可以赏，可以争，可以留，有时候好像争脸是人生的第一要义。”

越是人多，就越难逃过“爱面子”的荒唐。

春节，多少人被面子绑架

面子，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第一要义。

为了“体面”，打肿脸充胖子，个中滋味，让人苦不堪言。

1.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该学会好好拜年了

被逼着表现出“交际能手”的痛苦，堪比才艺表演。

无论和对方关系亲疏、交情深浅如何，你都得摆出笑脸、热情问好、主动寒暄，哪怕自己压根搞不清人物关系。

反正拉一拉爸妈袖子，满面笑容的妈妈立马提示：

这是你王家奶奶三姑爷的二表妹，和咱们是至亲呢，按辈分你得叫人家一声老老姑呢！

紧接着，你得用笑容掩藏尴尬，佯装自然地嘘寒问暖。

走亲戚的那几天，可谓是社恐患者发病的高峰期。

在不少家长眼里，若不能对上门亲友热情问候，就是犯了大忌，因为“给别人脸，就是给自己脸”。

《家有儿女》里，刘星的好朋友鼠标，和妈妈一起到刘星家串门。

妈妈一边使眼色，一边猛戳儿子，每戳一下，鼠标就满脸堆笑地说上一句恭维客套话。

鼠标和妈妈 / 《家有儿女》

夏东海和刘梅也只好紧跟着，回上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

刘梅和夏东海 / 《家有儿女》

“尬聊”了几个回合下来，妈妈还是不满意，又戳儿子，鼠标蔫头耷脑地哼唧道：

鼠标和妈妈 / 《家有儿女》

逢年过节也是如此，已经在复杂的社交关系里苦撑了358天，好不容易有7天时间能窝在家里，养足精神“任性”一回，却还要应付人情世故。

流于表面的寒暄，千篇一律的客套，问候者身心俱疲，被问候的人也尴尬难堪。

刘星和夏雪 / 《家有儿女》

到最后，成全了谁的体面？

 2.“能喝到多醉，就代表你有多看得起我”

多年未见的远房亲戚，难得凑齐的老同学……

共同话题变得越来越少，交流感情，全靠一杯酒。

饮酒本为助兴，但总有人，为了凸显自己的号召力，把喝酒变成了撑场面、长威风的“情分考验”。

“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你这是让我下不来台。”

酒过三巡，敬酒变成劝酒，劝酒变成逼酒。

谁都不愿意被贴上“不在乎感情”的标签，只能在“感情深，一口闷”的胁迫下，缴械投降。

喝几杯酒，成了检验情谊深浅的标志，满足的不过是劝酒人的虚荣心。

在不少人眼里，喝酒关系到自己的脸面，不能喝几乎与“无能”挂上了钩，不肯喝就代表“不够兄弟”。

为了逞英雄、论义气，无节制地拼酒，被绑架的岂止是人情。

40岁的史先生和战友聚餐，多年不见。

酒力不济的史先生不好意思扫兴，硬喝下了6瓶啤酒。

席间，他忍不住想去卫生间吐，又怕被笑话，胃中污物一往上翻涌，他就用力憋气压回去。

最后，史先生腹痛难忍，趴倒在桌子上，被送往医院检查后发现，史先生的食管竟被啤酒的气憋“爆”了。

死要面子若是到了某种程度，连“活受罪”都是一种奢侈。

浙江金华的一个饭局上，10个人互相劝酒，其中一人，因为酒力不支，躺在宾馆大厅睡觉。

等到众人回来，他已经没了呼吸。

警察介绍史先生因饮酒过量遭遇不幸 / 梨视频

同桌饮酒的其他九人因没有尽到劝阻义务，且没能把醉酒的朋友送回家，被认定需要向死者家属赔偿60余万元。

为了所谓脸面，打肿脸充胖子，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至多是忍一时之痛。

若拿生命做赌注，把健康搭进去，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3.就算透支，也要过个“体面年”

春节回家最怕什么？

无休止的催婚、催生、攀比和应酬……

说到底，最怕迎上那个“你混得这么差”的眼神。

在外打拼了一年的人们，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乡，却发现年味越来越淡，钱味越来越重。

前几天，全国压岁钱地图上了热搜。

几百元的红包是常态，可有的地方，压岁钱早已上万。

全国压岁钱地图 / 微博@新浪新闻

中国新闻网曾做过一个统计，过个体面的年，到底要花多少钱？

结果很扎心，要8900~36000元。

春节开销统计/ 中国新闻网

输人不输阵，不管这一年混得怎么样，至少要“装”得像模像样，才不会被人看轻。

做不到衣锦还乡，也要“租”锦还乡。

上海一位白领刘女士，今年租了一只2万元的包回老家，“有很多同学聚会和家庭聚会要参加，我需要一个体面些的包包。”

某租赁平台的运营负责人透露，“之前半个月，一些轻奢品牌的预订需求就开始大幅上涨，但由于许多用户都会直接续租，不少用户都没租到。”

彰显自己的成功、追求体面无可厚非，若是刻意显摆，就变了味。

网友感叹过分追求体面，过年就变味了 / 微博

真正在意你的人，不管你有没有出人头地，都会为你留一双碗筷，等你一起吃一顿热饭。

太在乎他人的眼光，费心、费钱掩饰，反倒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物质堆砌出的面子注定易碎

溥仪在自传《我的前半生》里，曾追忆奢华帝王生活。

连吃饭这件再日常不过的事，皇家都能折腾出一套声势浩大的排场，把体面装点到极致。

“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最大的排场，莫过于吃饭。

我吩咐一声‘传膳！’

跟前的御前小太监便照样向守在养心殿的明殿上的殿上太监说一声‘传膳！’

殿上太监又把这话传给鹄立在养心门外的太监，他再传给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这样一直传进了御膳房里面。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走出了御膳房。

这是由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直奔养心殿而来。”

这些菜肴只是走个过场，为了完成上面这套流程，不知已重新加热了多少遍。

溥仪也并不吃这些东西，只白白浪费掉。

孔子的一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本是强调生活礼仪，却在世代传承中走了样。 

崇尚礼节规范的文化，铸就了中国人特有的面子观。

皇家自有实力大摆排场以显威仪，而普通人为了别人的眼光假装“有面”，就只能自食苦果。

有学者提出“地位消费”的概念，指的是消费者通过炫耀性消费，向他人传递其社会地位，提高自身形象。

简而言之，就是花钱买脸面。

据美国杂志《Jing Daily》报道，到2025年，中国95后和00后的消费者购买的奢侈品预计将占到全球市场的46%。

与此同时，中国90后一代的债务与收入比达到惊人的1850%。

奢侈品消费的繁荣背后，隐藏着引人担忧的债务风险。

家住上海的沈老先生，有多年的尿毒症病史，靠药物治疗维系生命。

年过半百，却欠了100万的外债。

这债务是养女欠下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为养女偿还了130多万的欠债，东拼西凑、四处奔走……

沈老自述辛酸家事 / 《案件聚焦》

2017年7月，沈老先生的养女突然失踪，留下了一封“遗书”，悉数列下了自己欠的外债。

养女留下的“遗书” / 《案件聚焦》

沈老先生怎么也不敢相信，养女是幼儿园老师，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

朋友透露，沈小姐花钱十分大手大脚，热衷购买名牌衣服、化妆品 、包包。

朋友说沈小姐喜爱奢侈品包包 / 《案件聚焦》

最初借贷，只是想换个电脑。

尝到了“体面”的甜头，渐渐沉迷消费与自身收入不匹配的奢侈品，一步步毁掉了安稳的生活。

《超级演说家》里，选手张啸雷有一段话发人深省：

面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名贵的奢侈品，多少人为了它放掉了自己的底限，去掉了自己的原则，要去顾及别人的颜面，要去观察别人的眼色。

可用物质堆砌体面，终究还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把目光放在“里子”上

面子这个东西，看起来有多高贵，就有多滑稽。

主持人窦文涛曾给“哥们儿”充过一回场子。

多年前，一个不相识的小伙子辗转了几层关系，找到了窦文涛去帮自己主持婚礼。

窦文涛回忆帮忙主持婚礼 /《圆桌派》

婚礼场面相当壮观，当地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了。

窦文涛也“做足了戏”，没露出一丝马脚。

酒席之后，新郎却对窦文涛吐露真言：“这个婚礼是假的，是办给父母的。”

原来，新郎新娘两人并没有要结婚的打算。

一整天的车队调度、豪华兄弟阵容都是为了让曾经瞧不上新郎一家的街坊看看，自己家多么有头有脸。

所谓婚礼，其实是一出心酸的闹剧。

脸面这个东西无法为之下定义。它像荣誉，又不像荣誉。

它不能用钱买，它能给男人或女人实质上的自豪感。

它是空虚的，男人为它奋斗，许多女人为它而死。它是无形的，却靠显示给大众才能存在。

社会学家Erving·Goffman的拟剧理论道破面子的本质：它是个人在社会上获得的社会地位（social position）或声望（prestige）。

很多人看不透的是，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和外界评价，并不取决于外在的表象，而是依赖于一个人拥有的内在品质。

世界的评价标准，永远是由价值决定的，而绝不是世俗眼光。

你有多少分量，别人才会卖你多少面子。

静下心来想想，你会发现，每天发生在自己身上99%的事情，对别人来说都毫无意义。

《一代宗师》中有句台词：

人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里子。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谁人知之。”，深谙面子之道的西楚霸王，也会被嘲“衣冠沐猴”。

面子是装点里子的门面，只要是门面，就有瞬间倾塌的可能。

作为“里子”的内在修养和个人品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真正撑起一个人的坚实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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