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大量考古证明青藏高原曾经存在一个有语言有文字、文明高度发达的古象雄王国,其辉煌时疆域西起阿里(上象雄),横贯尼玛、申扎(中象雄)、东至昌都、丁青(下象雄)。7月下旬我去的扎达和冈仁波齐,这是上象雄的中心,要感受和理解中象雄的前世今生就应该去苯教的发源地尼玛县文布南村象雄遗址。而文布南之行给我的是如此复杂难言,记忆犹新!</h1> <h1> 除去8月8日拉萨至班戈一天的行程不算,8月 9日班戈至尼玛300多公里走了近8个小时,尼玛县城离文布南村120多公里又是3个多小时,文布南村就在这样遥远的地方。为了赶时间,又是没吃午饭,在县城加满油箱便马不停蹄往前跑。羌塘腹地因为环境恶劣、不适合人类定居,在世人眼里是一个充满风险神秘压抑的基调,文布南之所以走红,我想和周边有两个重要湖泊——当穹错、当惹雍错有很大关系。快到文布乡时,不再是开阔的荒原格局,山头突兀,怪石林立。有一路段因为铺油不让车过,等待自是难熬,一辆陕西车约我一起下了路基爬上山坡绕过去。想起一位探险家说过想在荒原中达到目的地,有时候莽撞也是必要的。很有道理!狠踩着油门冲上山脊,一阵翻山越岭后,从陡峭的山崖看下去,眼前就是翠色一片的当穹错。湖边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就是文布乡。环湖向南,移步换景,水色变化多端,美不胜收。</h1> <h1> 等当穹错的湖水留在身后,当惹雍错又出现了。由于象雄王国的统治教是苯教,所以惹雍错就成为苯教徒认定的圣湖,面积782平方公里,在西藏排名第四,最大水深212米,平均水深103米,是西藏最深的湖,也是湖泊区域完整属于我国的最深湖泊。湖泊南岸是达果雪山,山体黝黑白雪覆顶。在西藏,每一组神山圣湖从来都是那么相得益彰!</h1> <h1> 沿着当惹雍错湖畔小路赏景过来,就是文布南村。文布南村海拔超过4700米,从汉族风水角度看,靠山临水绝对宝地,不足百户人家就在湖的北岸,蓝天、白云、湖泊、弯曲的道路、起伏的雪山,符合人们对藏北高原的憧憬。汽车直接开到一处没有大门的院落中,象雄旅馆到了。经营旅馆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28岁,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能用普通话交流,女人(在我看来也就是个20多岁的女孩)不善言谈,只埋头烧水做饭,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一只大黑狗卧在院子一角(此时没人预料到大黑狗的命运第二天会发生怎样的翻转)。一幢不大的小二层楼,墙上贴满自驾、户外俱乐部的车标,楼上楼下四五间房就是客舍。尽管这里偏远落后,过去更是人烟稀少,但是有女人、孩子、狗,就是一个像样的家了。</h1> <h1> 傍晚时分,光线已不再强烈,纯粹而清澈的湖水变得晦暗不明,风吹过一片云来,顿时阵阵凉意。院子里又开进两辆车,前面车上下来4个人,司机一看就是老熟人,直接拉过一截软管接到自来水龙头上洗车,另一辆车是一对天津的年轻人。由于当天全村游客无几,三辆满身泥泞的越野车停在那里,很快吸引来七、八个叽叽喳喳的小孩,院子里顿时弥漫起温暖快乐的热闹。孩子们在生人面前没有一点拘束,喊着“叔叔有糖吗?”在每人分到几包旺旺雪饼后,还不忘指着老板家的小孩问一句:“有弟弟的吗?”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既有孤独却也保留着最大的纯真和善良,特别是孩子们脸上开心满足的笑,就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光。</h1> <h1> 在文布南过夜,虽然因为天阴没有看成星空,却是我进藏后第一次近距离深入到普通藏民的寻常生活中,有温暖有温度更有酸楚。清晨起来在村里溜达,夜里的一场雨使整个村庄笼罩在蒙蒙雾气中,环湖湿润的小气候,使文布南成为整个羌塘腹地唯一半农半牧的地方,带给当地人收获一亩青稞的喜悦。村民没有多余的财富,牲畜就是每个家庭最大的依靠,一幅藏族妇女弯腰挤羊奶的画面进入我的镜头,那么生动而自然,孤独又宁静。特别是她发现我后和我对视的刹那,眼中流露的是慈悲,还有谦卑,深深地触动了我。自然万物生长消亡,村民的一天就从辛勤的劳作开始!常年的弯腰动作使很多人腰身佝偻双腿蹒跚,想到路过文布乡时三个妇女一字排开走路的身影,仿佛就是眼前挤奶女人十几年以后的形象,还没来得及认真的年轻就老了!在这里,所有由环境生发出来的一切包括严寒、贫瘠、艰难,当地人都以宽容的胸怀来接纳、来顺应,不含一丁点的委屈和抱怨。如昆德拉所言“生活就是一种永恒沉重的努力”,家家户户都在为自己的小日子努力着。 </h1> <h1> 转悠回来,老板娘已经忙乎上了。做饭那间房里的灶炉牛粪羊粪燃得正旺,火上两个大铝壶“哧哧”冒着白汽。这里与内陆有着巨大的空间差异和发展差异,牧区缺乏燃料,牛粪在城市人眼里就是垃圾,却是藏民生活须臾离不得的宝贝。我曾经嘀咕“烧牛羊粪会不会有味道”,没想到坐在炉火边的小桌旁吃饭,屋里闻不到丝毫臭味,而是意想不到的温暖,这才是真正的清洁能源啊!平素禁锢在圈子里,旅行才重新打开认知的眼睛。尽管大米粥有些发馊,我做不到甘之如饴,但真的是一件不值得纠结的小事。</h1> <h1> 象雄遗址是来文布南不可不去的地方。早饭后,雨至。8月是雨季,每天阴雨无常,15公里走了近一个小时。泥泞湿滑的小路从当若雍错岸边开始,渐渐“爬”到缓缓隆起的山上去,一边是好像随时要跌落的大石,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当惹雍错。有好几处陡坡,明显觉得车动力不足,爬升的刹那心都跟着吊起来。接近山顶的时候,突然冒出寸草不生的骇人石峰,还有大量被风霜雨雪经年捶打磨砺成的无数碎石。在垭口处,猛烈的大风将经幡哗啦啦扯起,远远看见两个年轻人迎面走来,我知道是苯教徒在逆时针转山,赶快停车问路。他们指着经幡后的山峰说“到了”。只见当年的王宫依山而建,虽雄奇险峻却一派荒凉寂寥,除了易守难攻,很难与曾经的强盛繁华联系起来。看我一脸犹疑,年轻人说山脚下有一些遗痕,让我跟着去看看。看着脚下的小路,想到一会再攀爬回来的辛苦,我摇摇头与他们道别。寒冷的雨雾中,两个衣着简单的年轻人,留给我一个神态坚毅步态自如的背影。有人说笨教已经存在了上万年,那么转山道上的人们大概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从岁月深处走来的。</h1> <h1> 我站在这一片荒凉中,想要拨开岁月厚重的帷幕,去触摸历史片刻的真容。但是,繁盛的象雄被吐蕃武力侵占,曾经的辉煌成为传说和风景,留下一个强大中有悲伤、繁华中有落寞、喧嚣中有荒芜的惊叹号!象雄王国虽已消失,文明的烙印却清晰可循,渗透糅合到藏传佛教和藏族习俗、语言、文字、建筑、图腾、艺术等诸多方面,深远永续地影响着藏族文化。藏传佛教接纳了象雄苯教对雪山的崇拜,民间转山拜湖、煨桑祭祀、在山间插经幡、刻经转经等宗教行为和生活习俗也都源自于古象雄时代。从这个角度看,象雄从未消失,它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存在于藏人的种种生活细节,一切都活着,古老的昨日还在继续,正如学者所言“琼鸟(古象雄的图腾)飞过,大地留痕!” </h1> <h1> 哑口另一侧,远处是信徒转山的身影,近处坡上几头毛驴在吃草,背上还驮着物资,告诉我这或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商队,将要沿着眼前的崎岖小道去往大山的更深处。牲畜作为搬运工这种场景越来越少见,但偏僻之地仍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从古至今文明的交融、贸易的沟通牲畜也是功不可没。特别是西方探险家曾靠着驮队的支持深入到羌塘深处,让很多有价值的研究和发现流布于世。 </h1> <h1> 没想到,在我即将离开文布南时的一件事从此被印在记忆深处。当时雨停雾散,孩子们活泼的笑脸、老年人蹒跚的背影点缀在散乱堆放着木料、砖瓦的各个角落,貌似这里正在打造旅游景区。我回到旅社与老板一家告别后去厕所,院里进来两个大汉,我以为是游客。厕所出来正要上车,瞬间听见大黑狗一阵惨叫,被两人用捕狗器夹着脑袋抬着,我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其中一个说:“乡里不让养狗。”这时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女主人眼里蓄满泪,咬着嘴唇不说话,男主人不知去了哪里。我冲她大喊:“快给你男人打电话”。她反应过来哆哆嗦嗦掏出手机,对着电话哭出了声。我追过去,见外面停着的一辆车里早已笼装了十几只狗,大黑狗也被扔进去。我冲着两人大喊:“谁规定村里不许养狗?也不能这么粗暴吧!”还有一位女游客大概以为狗死了,哭叫着:“狗也是一条命,一条命啊”。他们一句“我们也没办法”就要走,我就说:“你们这样的行为才会把游客吓跑!”没人理我,汽车开走了。回到院里,来了三两个邻居在安慰女人和小孩。我对这突来的变故颇感震惊,一时也呆在那里,正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忽然又见大黑狗从外面跑进来,大家都很惊喜,却见大黑狗躲开,直接从院里跳出去往湖的方向跑。刚才捕狗的两个人随后进来,我以为他们要追狗,没想到两人过来对我说:“乡里有规定,不让养狗,怕咬了你们游客”。我反问一句:“规定在哪里?提前通知到村民了吗?”他们说:“你们的狗已经放回来了,拴住就行,拴住就行”。捕狗人离开后,大黑狗慢慢回来了,却是瞪着惊恐的眼睛再也不敢进到院里。我对女人说:“去拿些吃的把狗引回来。”她很听话的进屋去了,此时的我心态复杂,不忍再看母子俩哭,赶快上车离开。 </h1> <h1> 在当惹雍错湖边公路,我再一次回望村庄。梭罗写的《瓦尔登湖》:“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帝的眼睛,望着它的人可以测出他自己天性的深浅,湖所产生的湖边树木是睫毛一样的镶边,而四周的群山和山崖,是它的浓密突出的眉毛”。我想,梭罗的瓦尔登湖传递的精神内核就是自然的生活,分享自然的美给人类。文布南有先祖的根气、圣洁的雪山、湖泊的滋养,无疑有自身特殊的魅力,但愿开发旅游,未来不会失却这份魅力!</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