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下)

山右京客

<h1>接上</h1><h1><br></h1><h1> 山西人,以面食为主。过年蒸馍便是家乡人过年最重要的一项“工程”,一般这一天都在腊月二十七八进行。即使粮食困难时期,家家或多或少也得蒸馍。年馍非平时的馒头,而是各色花馒头。比如“枣山”(枣灶谐音),就是用面和枣儿做成山的形状,犹如一座枣山。“枣山”是家乡祭祀灶神爷的必备飨物,供在灶台上方阁板上,一直要到破五后才撤下。</h1><h1> 我们家乡的花馍多是以动物、花草为形状的。比如兔子、公鸡、猴、牡丹、荷花等等。而最具特色的花馍却是一种叫“糕儿”(或可叫高儿)的馍。它是把面擀成圆饼,圆饼上等距离嵌三颗枣,然后在其上垒上一层圆面饼,再在其上与下片交错处嵌三颗枣,再在其上覆上一层圆面饼。如此三层,六个枣儿,其上用密梳压上花纹,用指甲掐出花边,便做成了一个家乡独有的“糕儿”。“糕儿”,高儿,寓意生活美满,家庭幸福,福寿绵长,日子层高。 </h1><h1> 腊月三十是各家最忙碌的日子。当天家里一定会把院子彻彻底底再打扫一遍,然后贴窗花,贴对联,贴门神,贴福字等等。当然了,准备初一早上的饺子是必须的。我记得在上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过年时家家院子正中都会用木料、柏枝搭成一个牌楼,前面摆一个桌案,正中置天地牌位。桌子上摆有香炉及供品。初一早上是必须先给天地爷烧香磕头的。</h1><h1> 不知是为了遮挡八仙桌下存放的杂物,还是纯粹为了好看,家乡人家一般正堂桌子前面都会挂有一个桌裙。平时这个桌裙大都是红布做的,很少花纹。但不少人家都备有一个绸缎制作的桌裙,到了春节或者家里有婚嫁等喜事才挂出来。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桌裙是绣有各种图案的缎料,绣有花鸟鱼虫、龙凤蝙蝠、海浪波纹、万字图案等绣品,华丽又喜庆。 </h1><h1> 我们家乡一般正房正中都有一个八仙桌,上置一个穿衣镜(家乡叫“照身镜”),墙上挂着中堂对子;侧面隔间墙处则置一个桌案,是祖宗牌位的位子。牌位之上墙上挂有“神子”(书写家族已逝先辈的一种屏条,等同家谱)。祖宗牌位和香炉平时一直摆在桌上,逢年过节才烧香祭祀。“神子”平时卷起,只有到大年除夕夜烧香祭祖时才打开,到”破五”晚上重新卷起。</h1><h1> 我们家乡的房子正房正门两侧上方都各设有一个小神龛,高有尺余,宽不过一拃,内有木塑神像。我记不清究竟敬的是哪个神圣,反正有土地爷神龛;财神爷、灶神爷神龛是在屋里的。各家的大门两侧门墩上方一般还各设有一个小窑,大小和正房门两侧的基本相同。这些小窑龛不是敬神,便是过年放置灯盏,是建房时便砌上的。</h1><h1>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家乡的除夕夜是必须点燃长明灯的,据说是为了祖宗除夕夜里回家不至于黑灯瞎火走错了家门。除夕夜,家家都会燃起很多素油灯,院里的天地神位桌上、祖宗牌位桌上、正房两侧神龛里、大门两侧小窑洞里,全都燃起了灯盏。照亮了街门、院子。屋里屋外,一片通明。天地神龛桌上、祖宗牌位桌上的灯盏大多数都是高台灯烛、铜锡制品(有钱人家也有银质的);而门侧窑里的灯盏都是一种直径约一寸多的粗糙的陶瓷小碗,盛的是食用油,点的是棉条捻子。灯盏燃起,在寒风中忽闪发光,平添了几分节日气氛。</h1><h1> 大年三十至迟在太阳落前必须把对联、门神、福字贴好,不能等到太阳落。街门一般都贴的门神,而其它门多贴福字。对联除了院门、堂屋门外,内屋门也全部都要贴。而福字则会贴满各处,什么水瓮米缸、车辆犁耙、谷瓮面缸、衣橱米囤……只要你认为有祈福辟邪的地方都贴上福字,祈望幸福。</h1><h1> 在我们家乡贴对联有几个特殊的神位,不知其它地方可有? 一个是灶神爷神位,供在灶间碗橱之上;一个是财神爷神位,在正房门内前墙背面右侧上方;一个是土地爷,在正房门外左侧上方。对联大约是这样写的:灶神爷边上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回宫报吉祥” ;土地爷是:“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门神当然是秦琼、尉迟恭了,不过后来就各色各样了,还有贴花木兰、穆桂英等年画的。不过那是“文革”“破四旧”之后的事儿了。</h1><h1> 过年贴年画基本是各个家庭必做的一件事,即使再穷,也要买上一两张贴在屋里喜兴。中国的老百姓,过去都很迷信,也爱红火,来年的时运和机运似乎就是从贴年画开始的。热热闹闹,和和美美,漂漂亮亮,红红火火。</h1><h1> 年便从这天开始了。</h1><h1> 除夕的晚上,似乎就是法定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的日子。桌上摆一个平时吃饭的小方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又说又笑。饺子皮一张张从案板处递送过来,全家老小一起动手。母亲总忘不了包一两个花生豆或者分币的饺子,说谁吃上谁全年得福。饺子一圈又一圈整齐地码放在用高粱秸秆做成的笸笸上,等着过会儿下锅。</h1><h1> 年味就这样氤氲了。</h1><h1> 那时候别说农村,即使城市家庭也都没有冰箱,包好的饺子除了除夕夜里煮一些吃外,多数都要收罗起来等到初一早上吃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基本没有农药。再加上土木结构的房子,家家都有老鼠。为了防止夜里老鼠偷吃,各家都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窗户上面的吊窗上(老房子里一种防止盗贼的硬制木格窗,平时是吊起的)。</h1><h1> 饺子包好了,夜也深了。一人吃几个,我们都开始入睡。而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又开始翻箱倒柜,找给我们做好的大年初一早上穿的新衣服。然后再一件件搭到我们各自的被子上,以便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各自都能够穿上。</h1><h1> 那时候我们家乡的大年初一不像现在,年夜饭并没有那么重要,意思意思而已。而年初一的早饭才是重中之重。大年初一,即使再贪睡的孩子也起得很早,家家的早饭也是一年中最早的一天。大约6点来钟开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响起来了。家乡的说法,初一早上谁家起的早,谁家爆竹放的早,谁家接福便早便多。家乡初一放炮称为“接神”。因此,家家都争着早起,谁家都怕落于人后。</h1><h1> 这时,全村各处都响起了爆竹声。二踢脚、大雷子、鞭炮、起火(窜天猴)……噼里啪啦,吱哩呼哨,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我们家乡有一种习俗,初一早上放炮的同时,必须用柏树枝点一堆篝火。说是柏树枝燃放的柏香能驱邪逐魔,所以必须燃放。柏枝因为是湿的,燃起来噼噼啪啪直响,犹似爆竹声。那香烈的柏木气味非常好闻,弥漫在天地间,酝成了家乡初一早上的一种特别的味道。</h1><h1> 大约不到7点,家家都开始吃饭。正月初一当然家家都是吃饺子。头天晚上饺子已经包好,煮上便是,省了很多时间。而早上的菜肴一般都现做。这是一桌现在看起来非常简单的菜肴,在那时却是一年中最好的。一般家庭大多只有四到六个菜,无非是醋溜白菜、熟猪肉、炒豆腐、藕、松肉、花生米之类。量当然很少,无非就是几个小碟,六吋盘算大的了。饺子多是猪肉萝卜馅,或者是羊肉胡萝卜馅。那时根本没有蔬菜大棚,反季菜谁也没有见过。当家菜就是白菜、萝卜、胡萝卜、豆腐、粉条等几样。当然了,初一早上家家都会烫上一壶酒,父辈们都会喝上几盅。</h1><h1> 吃过早饭,天才开始渐亮,我们便开始拜年。拜年的程序大约是这样的:我们站到祖宗牌位桌前的地垫上,先给祖宗烧香、磕头,然后按照辈分大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按顺序一个个给他们磕头。头是对着祖宗牌位磕的,而非对着人磕。磕头过后,家境好的,父母会给上一两毛钱,不好的当然无钱可给。</h1><h1> 给长辈拜完年后,便是到同姓同宗同祖人家拜年。我们村多数都姓亢,但并非都是同宗同祖,分几个宗族。我们同宗同祖的人家大约有二十多家,进一家,出一家,再进一家。磕头,拜年,走人,程序式的。宗族远近不同,当然得到的赏物也不同。近的会给一两毛钱压岁钱,或者塞给你几颗核桃,一把花生,几个柿饼。远的当然不可能得到钱,一般都给塞点核桃、枣儿之类。在我们家乡,到同宗同祖家拜年是男孩子的事情,而女孩子是不去拜年的。</h1><h1> 大人一般都不到别人家拜年。但吃过早饭他们都会走出家门,来到街上,互相道喜致贺,恭喜新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早期,男人们不少还会穿上压在箱底的长袍马褂,戴上黑色礼帽(瓜皮帽),互相作揖道贺。这大约就是大年初一我们家乡男人们的主要任务。</h1><h1> 拜过年,便成了孩子们玩闹狂欢的时间,男人们的街头摆阵或者敲锣打鼓的时间,而女人们只能在家待客或准备中午饭了。</h1><h1> 我们家乡过年玩的最多的一种游戏叫“打蛋子”。它是用两个网球大小的铁球(蛋子),一个人先把一个球掷滚到置有挡板的另一头,然后后一个人用另一个球去瞄准了打。两个蛋子的距离有二十来米,中间每人在地上插入一个麻钱(铜钱)。在掷蛋子的过程中,如果谁掷的蛋子碰倒了麻钱,这枚铜钱便属于谁所有;如果谁掷过去的蛋子砸到先一个人掷到对面的蛋子,中间地上立的麻钱全部归他所有。如此往返、反复,直至收摊。</h1><h1> 初一中午,一般家庭都是吃烩菜。别看这道菜,豆腐、丸子、松肉加熟肉、粉条,当然最多的还是白菜。一人一碗,配上油炸的枣馍下饭。家里炸的麻花、馓子、麻头(当地用麦芽饴糖和的面和不掺饴糖合在一起油炸的油食),大多只作为待客吃食或者待客零食。到了晚上,吃了一天的各色零食,一般都不怎么饿,基本都是就米汤熬菜了。</h1><h1> 正月初二,据说是财神爷的生日,家乡习俗,各家都要包馄饨祭献。老人们讲,馄饨形似元宝,祭财神就是祈望发财蓄宝。</h1><h1> 初二也是出嫁女儿带儿女们回娘家拜年的日子。这一天,女儿、女婿、外甥们齐登门,吃火锅是最多的选择。我们那里很多家庭都有铜火锅(没有的借),白菜、油炸豆腐、油炸红薯块,粉条、海带、猪肉、芫荽。一炉旺火,热气腾腾,真乃冬天里一道非常热乎的美食。</h1><h1> 初三初四初五,孩子们大多走亲戚,大人们多在家待客。舅舅家的、姑姑家的、姨姨家的,外甥们一大群,亲戚多的孩子天天出门拜年,大人天天坐家待客。</h1><h1> 当然了,过年闹红火是每个村必须的。威风锣鼓是我们家乡的一绝,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还上过北京奥运会。一般每个宗族(后来是生产队)都有一套锣鼓家伙。大年初一到正月二十,村子中心、十字路口,整天锣鼓喧天。鼓、锣、镲交相辉映,炫耀着各自的艺技。“破五”之内锣鼓队大多是不出村的,只是图个热闹。其实这一队队锣鼓都是为了出村比赛(打雷)准备的。过年时,不少大一点的村还有社火队,什么狮子、龙灯、秧歌、抬阁、木偶、花轿、高跷、旱船……装扮成各种戏剧人物,都是准备着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出村表演或者参加乡里(后来成了公社)、县里的比赛。也有一些临近几个村互相邀约,彼此飙风。</h1><h1> 在我们家乡,不过正月二十是不算过完年的。因为我们临汾(现尧都区)有一个除了周边几个县,在山西其它地方都没有的节日,这就是正月二十吃卷卷。</h1><h1> 关于正月二十吃卷卷,笔者曾经写过几次文章,上世纪80年代便在山西日报刊登过;2000年以后又在人民网、新华网等多个网站我的博客上写过。 这是一种看似像北京春卷一样的美食,其实又不同于北京春卷。它的卷饼是用白面化成糊糊摊煎的,包的菜主要包括豆芽、藕丝、油炸豆腐丝、熟肉丝、胡萝卜丝、摊鸡蛋饼丝、韭黄等,调成馅,卷成条状。然后再上饼铛烙成两面金黄色,外焦里嫩,比北京春卷好吃多了。我已经离开家乡多年,但最不能忘怀的,每年都要给儿孙们做的惟一一道家乡保留美食就是它。</h1><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月二十过后,年才算过完。这时一般都到了八九、九九之时了。地早已解冻,春意开始萌发,新的春耕春种又开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就这样隆重而来,悄然而去,丰满了记忆,衰老了容颜,孕育了乡情,浓重了乡愁,伴随我走过了青年、中年,到了老年,至今仍萦绕在我心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20px;">2018.2.15(戊戌正月初三改定)</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