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胡妈

蝶舞指尖

　　把苦苦经营了三年的衣店转给小静那天，我重重舒了一口气，庆幸的告诉自己终于自由了。

空余时间终于有了，拿起电话告诉远在深圳的母亲，过几天去深圳看她。这个承诺我承诺了三年。

放下电话，我哭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由了，迷茫开始浸噬着我身上每个有感知的细胞。舍去了这一份仅有的经济来源，突然发现这所谓的自由真的更难。

  握着的笔，端着的相机，写写拍拍的梦悬在空中总感觉无比的遥远。暗自神伤地给母亲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她手头上还有一些事处理，一时半会去不了。

有时间了，我却推脱了去看母亲。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迷茫中消磨着时间，直到工作室开始组建时，我再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去深圳的具体时间。

　我选择了母亲生日的那天去深圳。

母亲开门看到我时，特别开心，嘴笑成了花，花白的头发扎着马尾，扎在一起还不及我小指头粗，原来什么也不长的脸上堆满了重重叠叠的皱纹，浮肿的眼睛显得格外无神，臃肿的身上穿着一件浅橙色的短袖，还是2012年母亲来我家时我给她买的那件。母亲真的老了，是那么快，快到一瞬之间。心紧的有些窒息。

母亲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说：“一天没吃东西吧？饿了吧，赶紧洗个手吃饭。”

放下行李，母亲跑进厨房和着锅碗的声音叨叨着：“焖了你喜欢吃的饭，有米汤的，还炖了莲藕马蹄汤，还有蒜苗炒的腊肉，只是这腊肉没屋里的腊肉味，你将就点，在深圳没条件自己烘腊肉......”

　　我坐在餐桌前，听着厨房里母亲的声音，不争气的眼泪就掉出来了。母亲患有严重的神经分裂症，活在一半清醒一半疯的世界里，日子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煎熬，对于活在她身边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煎熬。许多时候母亲都是特别孤独的，显得格外的可怜又可嫌，没人跟她说话没人跟她玩，只因她不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在老家她呆不住，骂人无数，多半人都见她躲的远远的避之不见，被骂过的人除了对她讨厌之外还有恨，甚至想她死。

我为母亲哭过，争辩过，也对母亲抱怨过。我心痛她，也埋怨她。

她好强倔犟，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病，死活不肯进医院，不肯听任何人的谈心，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拒绝吃药，甚至恨那些说她是神经病的人，我们对她没办法，无奈之下，母亲随弟弟妹妹住在深圳。偶尔也会回老家过一个春节。偶尔会来我家住一段时间。

　　母亲端着饭菜上来，我赶紧擦干眼泪，接过母亲手上的饭边吃边试探的口气问：“妈妈！今年春节，你回老家过年不？”

母亲愣了一下头又象征性的晃了晃长叹一口气说：“不回，就在深圳。”

母亲又有点间歇性的开始叨唠无关此时的事情起来。头时不时的左晃右摆，脚不停的在地上轻轻跺。

“算了，不回就不回，明年来我家过年。”我夹了一块腊肉放在母亲碗里说道。

“明年有空一定去你家过年，小周昨天打电话也跟我说了。”母亲反过神来嘿嘿地笑了，用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店里生意还好吧？奶奶身体还好吧？小周现在在做什么？”

“都好着呢！”

“我那胖外孙还是那么调皮捣蛋？那小家伙特别懂事，总是外婆前外婆后的叫我，我经常关注你的朋友圈，看到小家伙心里就高兴。”母亲说着就开始手舞足蹈地学起小王子的一些经典动作起来，时不时哈哈地笑出声来。

只有看着母亲的这一刻，我的心才是踏实的。

　　一直堵在嘴里的想对她说生日快乐的话，我始终没有说出来。我怕说出来，母亲会伤感，怕她又叨唠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听亮亮说，你把店转出去了，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呢，你现在干什么了？”母亲突然安静下来给我夹了一块鱼问道。

  我淡淡地故作轻松的说：”写东西呀，拍东西呢，我有自己的工作室了。”

  母亲有些着急：“写东西，拍东西能赚钱吗？你负担那么重，上有老下有小的，小周又沒个正事可做，你都快四十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冲动任性不切实际，你一定是遇到困难了，要不不会总说来深圳又沒来，如果不是我生日，估计今年你又来不了我这。”

母亲放下筷子去里屋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手包，坐在我身边将包里零零散散一大叠钱递给我说：“这里有一万二仟块钱，你拿着应下急，我也只有这么多，都是平时你们逢年过节给我的，再加上我平时捡点垃圾几块几块攒的，你拿去应个急。“

母亲将钱塞到我手里，眼圏红红的说：“妈妈就是一个罪人，害的你们几姊妹日子都不好过，我也不情愿，但我又没办法，我就是这一口气总断不了，总是有人要害我......”

  面对母亲这一长串的叨念，我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母亲这一生确实过的不如意，原本苦尽甘来的后半辈子可以舒坦一些，却患上了这病，硬生生将自己过得生不如死。

她时常是清醒的什么都清楚，与正常人一点区别都没有，却总有那么点神经质，喜欢叨唠，嘴里总是骂过不停，不分场合与时间，可以从早骂到凌晨五六点，不知疲倦，见到不喜欢的人就骂，就会有怪动作。弄的家不得安宁。

因此，母亲少不了挨父亲的打，父亲一打母亲，我就恨他，可母亲一骂起来，我也会抱怨母亲，也会对母亲大声说话，叫她安静。

母亲爱钱，所以我们给她的钱她都会接着不作拒绝，还会责怪谁谁沒给过她钱，她时常偷偷趁弟弟不注意去捡垃圾，所有的钱她都沒有动过，全部攒起来。她说将来那天她动不了了，得要用钱。

我将母亲的钱塞给她说我不缺钱，我在赚钱了。

  母亲问我工作室具体做什么事？我说就是与文化有关的，母亲就一脸问号，表示听不懂，我说就是做文化传媒的，母亲似懂非懂地说你觉得行就行，喜欢就行，但家要顾到，孩子老人要照顾好，要学会攒钱。

　　母亲生日那天，我陪母亲逛商场，总想给她买身新衣服，在我认为适合母亲穿的衣服我都叫母亲去试试。母亲也不拒绝，都试，试时母亲总是在镜子前转前转后，最后问她喜欢吗？喜欢我就买单了，母亲就赶紧跑到换衣间把衣服脱下来特别腼腆的笑着说不喜欢，不适合她，拉着我就往门外走。

在试一件绿色长款双面羊绒大衣时，母亲在镜子前照了很久，看的出她特别喜欢，我觉得母亲穿着也特别好看，只是有点小，紧紧地箍在身上了，便问服务员有大的吗？服务员说最大三个加的，店里没有，要去其他店调货，我说那就帮我调一件，母亲忙说不用了，这衣服她穿太小了不舒服，我说有大的，调货就行了，母亲说这已经是加加大了，估计调来也穿不了，服务员赶紧说大一个码您绝对穿的了。母亲不听硬把我拉出来了。

后来在床上与母亲睡觉时我想起母亲喜欢的那件衣服，忙问：“妈妈！那衣服你是不是喜欢？”

“喜欢是喜欢，你晓得不，那一件衣服多少钱？”

“多少钱？”

“3999！吓死我了。”母亲啧啧地直摇头。

“喜欢就买呗！一辈子也沒多长时间，再不穿就没机会了。”我故作轻松的说。

“不买！你现在这么困难，那里都需要钱用，还让你花这么多钱给我买一件衣服，又当不了饭吃，这不是让我折寿呀！”

母亲在被子里抖了一下。

我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离开深圳那天，母亲帮我把所有东西收拾好送我到楼下，提着我大大的行李箱喘着粗气不停叮嘱我，要这样那样的。我心情特别不好，下楼时，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身后的母亲丢下行李箱赶紧抓住了我笑着说：“七孔八窃，没事吧？”

我故作潇洒地跳了一个台阶，回头冲母亲笑笑，沒事。

  坐上车，我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这声乳名，触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自从我参加工作，自从她病后就连名带姓叫我了。

从高铁站回来的路上，母亲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消息：霞，在你放电脑的那个手提袋里，我放了一本存折，里面有一万四仟块，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密码就是你出生年月日，我昨天去银行把钱存了，你总是像个马大哈，丢三落四的，给你现金怕你丢了，也怕路上被人偷，所以就存银行了。”

拿着崭新的存折，我愧疚的无地自容。母亲有手机，也有微信，我却很少与母亲联系沟通。甚至前段时间我特别沮丧的时候，我把母亲微信屏蔽了，是不让她看我朋友圏，不想让她担心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了我的好友里还有母亲的名字，而母亲的微信除了头像是她，我也找不到她任何有关她的信息。

当母亲用另一个微信号加我时说她看不见我朋友圈了，说以前那微信号不能用了，因为看不见我的朋友圈了，所以就叫弟弟重新给她申请了一个新微信号。母亲说她经常喜欢翻看我们几姊妹的朋友圈，但她不点赞，只看，不是特别有事，她也从不给我们发微信。她说不想打搅我们。

　　前段时间，网上有一个关于《朋友圈要不要屏蔽父母》的话题，讨论很激烈。

文中说，据微信统计，2017除夕当天发出的2900万张自拍中，几乎没有年轻人和父母的合影，在18----29岁的年龄段中，有52%的用户把父母屏蔽到了“圈外”。

对于大多已经成年的孩子来说，不让父母关注自己的生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不希望父母看到自己的压力、烦恼等负面情绪，怕他们担心，也有人是怕父母干涉自己。

于是，很多父母因为无法和孩子正常沟通，就是靠着看你朋友圈的点点滴滴，去了解你。

突然发现我们与父母离的久了远了，日子过着过着就过成了父母的圈外“客”。

　　龙应台在《亲爱的安德烈》中写道：所谓父母，就是不断对着你的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

  母亲虽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无论她是什么状态了，她的心是子女的，是清晰的。

无论世界怎么变，他们对孩子的爱，永远不变。

图片是作者母亲，其余段落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