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日出

简人(李云良)

<h3>  金沙江继续向前流淌,我的旅程也继续向前推进。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一书中说过:"令人陶醉的景致通常让我们意识到语言的贫乏。"但是在雄壮的横断山脉深处,在金沙江边行走,大地亘古如斯,是那份苍凉和寂寞让人长时间无语。奔子栏小镇在黄昏时突然出现了,这是通往德钦的必经之路,也是历史上闻名遐迩的茶马古道,夜晚寄宿江畔的旅店,透过窗口就可轻易看见月光下那条著名的河流了。</h3> <h3>  到了奔子栏,梅里雪山也越来越近了,但路上还得翻越四千多米的白茫雪山。车窗外掠过山峦、湖光、麦稞架和苍穹下飞翔的雄鹰……高原的天空神奇得令人难以捉摸。常常是这样:山的一边灰暗迷茫,使得连绵的雪峰透出无限的苍凉与孤寂。另一处却是艳阳高照,彩虹高悬了……<br></h3> <h3>  从德钦县城到飞来寺十公里,我没有像藏民一样去转山,却选择了徒步进入。我觉得一步步走近梅里雪山,对于这座矗立在心里的神山,是一种最好的朝拜方式!多年前我曾来过一次,遗憾的是那时乌云蔽日,卡瓦格博峰始终未露真容。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雪山,更何况是"日照金山"了。因为不是每一天雪山都会脱出云雾,不是每个季节的雪山都有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容颜。有人在飞来寺痴等一月,早起晚守,雪山就是不肯露脸一秒,而在他刚离去后的第二天早上,神迹终于出现了,而且是令人震撼的"日照金山"——这样的故事在梅里流传着不同的版本。</h3> <h3>  这是一座北南走向的庞大的雪山群,北段称梅里雪山,中段称太子雪山,南段称碧罗雪山,海拨在六千米以上的便有十三座,世称"太子十三峰"。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拨六千七百四十米,是云南最高峰,它的妻子是面茨姆峰。梅里雪山被称为藏区八大神山之首,藏民们奉之为"心中的神山"。在汉语标示的地图上,这座神奇的雪山的名叫"梅里",但当地藏语称它为"卡瓦格博",意思是"河谷里险峻雄伟的白色雪峰"。远在佛教尚未传入藏区的时代,卡瓦格博便是当地的苯教神山。在古老的史诗《格萨尔王传》中这样记载:格萨尔王从加地返回的途中来到了卡瓦格博山下,当他在草场上跑马时, 被卡瓦格博雪山的山神引诱到山中。格萨尔王非常愤怒,正当他要把卡瓦格博雪山扔到大海中时,莲花生大师出现了,他告诉大王:"这座卡瓦格博神山,是戎地胜乐吉祥宝轮的圣山,是我莲花生的圣地,是多、康、岭众生围绕朝拜的地方。" 史诗中唱到的"多、康、岭三地",就是现在的青海、西藏、四川和云南的藏区。得到莲花生大师的启示,卡瓦格博皈依格萨尔王。在藏族文化中,敬仰神山能减少罪孽增加功德,保佑众生平安。每年都有许多藏民花数十天围绕着梅里雪山的转山路朝圣。他们四肢匍匐在地,虔诚地在地上叩头,就这样一步一磕地向前行走。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行囊,只有一件藏衫和手工纺织的围裙,随身携带的食物也仅够果腹。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死神随时会带走因虚弱而倒下的人们。其实,当他们的灵魂离开肉身的时候,已经向佛展示了自己伟大的信仰,他们坚信美好的生活会在来世的某个角落守候并与之相遇。</h3><h3><br></h3> <h3>  英国人乔治·马洛里有一句话一直被登山爱好者奉为圭臬:"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在那里!", 但在人类的登山史上,卡瓦格博始终是个神话——这是一座从未被人类征服的处女峰。一九九一年,一支由中国和日本联合组成的登山队,在接近卡瓦格博的峰顶遭遇雪崩,十七名队员全部遇难。七年后,登山队员的遗骸、海拔表、照相机、帐篷和衣服等遗物却在明永冰川下奇迹般出现了。对于一九九一年的山难,藏民们有着自己的解释:那一年,卡瓦格博赴印度参加神山大会,回家时发现有几个人爬在肩膀上,于是他一抖,就把他们抖下来了……</h3><h3><br></h3> <h3>  中甸摄影师泽仁平措曾写过卡瓦格博转山的笔记,最让人感动的是他那份转山成员的名单:</h3><h3> 和桂华:迪庆州博物馆馆长,</h3><h3> 谢光辉:香港旅游杂志社记者</h3><h3> 图登江措:香格里拉旅行社导游</h3><h3> 泽仁平措:小中甸农民自由摄影人</h3><h3> 阿布:当地马夫</h3><h3> 尼玛七林:当地马夫</h3><h3> 江鲁:骡子</h3><h3> 央吉姆:马</h3><h3> 普鲁:毛驴</h3><h3> 他把马、骡子和毛驴的名字与人平等地排列在一起。这在我们所受的教育里是完全陌生的。但在藏民眼中万物都是有灵的,当然山峰也是有生命的,神山在这里代表了藏族文化中人与生存环境最神圣的一致……</h3> <h3>  在卡瓦格博峰脚下,是雾霭中闪烁的明永冰川——一条澜沧江峡谷上方凝固的河流。现在是午后,主峰上仍然压着灰色的云朵,直到傍晚才渐渐下沉,高原的天暗得也晚,七点半后,最后一束阳光才从大地上撤退,消隐。我就住在飞来寺的客栈里,满怀心事地揣测着夜空中的卡瓦格博峰了!</h3> <h3>  半个小时后,天色大亮,雪山重现出洁白的颜色。缓缓的白云如同飘飞在雪山上的纱带,阳光照耀着银色的雪峰,一切都那么静穆而圣洁。十三座神话般的白雪山群,晶莹剔透的冰川从主峰一直延伸到海拔三千米左右的森林地带……当年的洛克曾牵着他的中甸马,他把缰绳系雪山脚下,他把他看到的梦境传达给詹姆斯·希尔顿,他在梦境中复述卡瓦格博峰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山峰",是"美妙绝伦的金字塔"。而今天早晨,隔着黑暗中的澜沧江峡谷,我站在洛克曾经伫立过的地方,成了少数得以窥见如此盛大的梦境的人了……</h3> <h3>  显然每个看到卡瓦格博峰的人都是幸运的。当第二天早晨, 梅里雪山还在黎明前的夜色中闪烁着银光,我就端着相机直奔观景台了。六点钟的高原还陷在梦中,卡瓦格博峰开始呈现出一片寂静的银灰色,它的周围缠绕着几缕浮云,渐渐地,主峰背后露出了一片指甲大小的丹红色,很快那红色像在宣纸上晕开的"墨迹",瞬间变成了红枣大小。此时躲在雪山背后的太阳也变成金黄色了,只见那金色的液体沿着卡瓦格博的峰顶不断向下流淌,旁边的神女峰和面茨峰也被陆续染红……整座梅里雪山变成了闪烁的金山,而四周依然是黎明前的黑暗,万山之下是沉寂的大地和沟壑,是晨风中飘扬的经幡……卡瓦格博就在我仰起头的每一秒钟内不断变换它的色泽和亮光。目睹这神光流溢的一刻,我承认,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奇异和壮丽的一次日出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