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在 2.17

祥子

乐曲：驼铃

　　40年前的2月17日清晨，我们冒着映红天空的炮火，迎着射来的枪林弹雨发起了冲锋，义无反顾地冲进炼狱般的战场，有多少年轻的战士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我所在的坦克一师炮兵团130自行火箭炮营，是北京军区唯一一支，在1979年2月参加中越自卫还击战的整编部队。1979年1月8日我营从遵化县小安平村驻防地出发，摩托化行军到达蓟县火车站，通过铁路输送前往广西边境作战。

　　我们130自行火箭炮营整装出动，装甲车装载到列车的平板车上。

　　1979年1月12日晚上经过4天的铁路输送，我营到达广西宁明县大塘公社驻地。计划在友谊关附近山上构筑观察所，担负保障出境作战部队后方安全的任务。广州军区副司令视察我营后，对我营130自行火箭炮的越野机动性和强大火力十分满意，将我营从广西宁明县调到龙州县中越边境塘巧村，参加攻打越南高平的穿插作战任务。

　　我营装备的130自行火箭炮，是当时全军唯一一个用装甲车为载体的自行火箭炮营。130火箭炮每门炮共有19个定向管，全营共有18辆炮车，一次齐射发射炮弹342发。

　　我营130火箭炮是安装在装甲车上（原来的炮是安装在卡车上），极大的提高了130火箭炮的越野机动性能。由于此炮车还没有经过实战的考验，所以军委命令我营从北方南下参战，在战场上考验武器装备的可靠性。

　　1979年2月17日清晨，我们穿插部队冒着映红天空的炮火，迎着敌人的枪弹出发了。四周的爆炸火光透过射击孔和潜望镜，把装甲车里面照得通红，外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装甲车颠簸前行着----------。我营这次穿插任务:同42军坦克团和42军124师372团，组成快速穿插部队，从广西布局出发，在崇山峻岭中杀出一条血路，突袭直插越南重镇高平，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快速穿插部队的排列顺序为:一个坦克营后面跟着一个130自行火箭炮连，再一个坦克营后面再一个130自行火箭炮连，以此类推，三个坦克营中间夹着三个130自行火箭炮连。步兵搭载在坦克和装甲车上面。突破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时，由于搭载的步兵完全暴露在外面，很多车上的步兵被敌人阻击的枪弹打中，有的牺牲时还挂在坦克车上。当枪声稀疏时，我们将头探出车外，看到了地狱般的战场，我们的四周都是浓烟和烈火，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不远处。已经有民工抬着我军伤员后运。当路过我们跟前时，看到从担架下滴下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此时我感到了战争的残酷。

我英勇的穿插部队，在山高林密的牛车小道上奔袭，不与小股敌人纠缠，快速穿插到位。敌人为了阻止穿插部队，想尽办法。他们炸毁水库形成一条宽阔的泥河，来阻止穿插部队，坦克兵把坦克开入泥河垫道，其他装甲车辆压着垫道的坦克通过泥河；他们破坏桥梁，工兵们冒着敌人的枪弹，修复20多座被破坏的桥梁；步兵和坦克兵密切协同，攻破敌人把守的一个个峡口；步兵在坦克的支援下，经过浴血奋战拿下了梅弄隧道；整个穿插路线，大部分路段一面是绝壁一面是悬崖。前边的坦克被打坏，后边的坦克撞开前边的坏坦克，冒着敌人的炮火继续前进。穿插部队前仆后继。穿插行程达80多公里，直达高平。在这样的地形上大规模使用坦克装甲部队作战，这在世界战争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我穿插部队也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我所在前进指挥所，乘坐装甲指挥车紧随第一坦克营后面，作为130火箭炮营的第一辆车参加穿插作战。由坦克团、步兵团和我炮营组成的穿插部队，在崇山峻岭中，冒着敌人阻击的炮火，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浴血奋战；闯过了泥河，打通了嫩金山口，攻克了梅弄隧道，杀出了一条血路，兵临高平城下。由于接近高平外围时，我军有几辆坦克车被袭击，穿插部队命令我营派出观察所，跟随步兵寻找敌人的反坦克武器。我营派出6人前进观察所，其成员有:副营长王双伏、侦察排长蔡本元、侦察班长赵乃仁、报话副班长韩洪祥（本人）、计算兵贾长敏、测距机手闫树利。侦察副班长稽晓军（后加入）。

　　我们6人离开装甲车，跟随步兵进入山林，开始同步兵一起战斗。为了第一时间发现敌情，我们跟随步兵先锋连行动。在跟随步兵先锋连的作战中，我亲眼目睹了英雄的年轻步兵战士，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军事过硬。用血肉之躯，前仆后继拿下一个个敌阵地，为后面部队开辟通道。先锋连伤亡近半。一次队伍行进受阻，敌人在一个十分隐蔽地设立了阻击点，为了消灭敌人，先锋连派出突击组，他们就是在我眼前冲出去的，有的就牺牲了。几分钟前他们还是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瞬间就消失了。他们那稚嫩的光头和坚定的眼神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我观察所到达距高平几公里的490高地后，指挥130自行火箭炮营对高平进行了一个半齐射，不久穿插部队对高平发起最后的攻击，占领了高平。

　　我火箭炮营也在这次穿插作战中，牺牲二人，负伤十几人，其中牺牲二人中有我的新兵班班长付学义，战士陈华，我的老排长王志学头部负伤。我指挥连荣获集体三等功。

　　我所在的无线通讯排，出色完成了无线通讯保证任务，荣立集体二等功。本人荣立三等功。其实我认为比起那些冲锋陷阵的步兵、坦克兵和牺牲的战友，我们真的谈不上立功获奖。

　　返回北方的铁路输送时，每到一个省会站，当地省领导都到站迎送，去吃饭路上夹道欢迎，餐厅里有文艺节目演出。一些参战官兵的家属，24小时守候在沿途车站，火车一到站，他们就急切地呼叫着亲人的名字，从火车头叫到火车尾，再从车尾叫到车头。听到他们的呼叫，我的心情十分难过，因为他们的亲人有的已倒在了战场上。

　　由于我营南下参战为秘密行动，在返回河北驻地时没有事先通知地方。但从蓟县火车站卸载后，摩托化行军到马伸桥驻地的路上，得到群众自发的热烈欢迎。路上遇到去东陵的旅游车辆，游客们将水果食品往我们的车上扔，表达他们的激动心情。

　　到达河北蓟县马伸桥驻地，得到在家部队战友的热烈迎接。他们搭起凯旋门，张灯结彩夹道欢迎。

　　坦克一师在师部大礼堂召开“热烈欢迎130自行火箭炮营参加自卫还击战胜利归来大会”。军委装甲兵首长，北京军区首长等到会。

　　北京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到会并讲了话。

　　坦克一师炮兵团130自行火箭炮营全体官兵和配属人员到会。#

　　我连官兵在胜利归来大会现场。

　　我和河南老兵王喜运与志愿者路客、小洪合影

战后30年来，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找到埋葬掩护我们前进观察所牺牲的步兵战士刘铁钢的墓地，由于当时信息不发达，一直没有实现。2009年我在网上通过一个叫“路客”的志愿者，找到了刘铁钢埋葬地:广西龙州烈士陵园。2010年2月我们夫妻二人利用假期，冒着北方的寒冬和南方的冻雨，从北京出发自驾驱车2200公里，到达广西龙州烈士陵园，找到了刘铁钢烈士的墓碑，为其扫墓。了却了我几十年的愿望。

　　在志愿者的陪同下，我给刘铁钢烈士扫墓。

刘铁钢烈士为湖南望城人，与雷锋是同乡。在穿插作战中，穿插部队到达高平外围后，我火箭炮营派出我们7人组成的前进观察所，跟随步兵抵进观察敌情，配合步兵行动。在穿插部队完成打开从广西水口到高平通道后，我火箭炮营从配属开辟通道的步兵372团，改为配属攻打高平的371团。372团派出由唐泽容排长率领的一个排，护送我们7人到371团指挥所，去完成配属步兵攻打高平的任务。刘铁钢就是这个排的一名战士。

　　我给新兵班班长付学义扫墓。

从372团指挥所转到371团指挥所，需要离开大部队，在亚热带茂密的山林中翻山越岭才能到达。路途中隐藏着很多不确定性的危险，需要我们高度戒备。步兵排的兄弟们把我们7人夹在队伍中间，警惕的前行。一直在我身边作掩护的刘铁钢，是一个乐观开朗的战士，主动与我搭话，对我背着的报话机很感兴趣，问这问那。通过聊天我知道他叫刘铁钢、湖南人。我答应他休息时给他讲解报话机。当我们的队伍行进到两个小山坡中间时，前边传来几声枪响，队伍停了下来，前面的步兵马上前出观察敌情，这时唐排长意识到我们所处的位置十分不利，有被伏击的危险，他大喊一声:快跑！在大家还不知情的情况下，训练有素的步兵马上带上我们向前奔跑，围在我们周围的步兵边跑边向四周开枪，前边机枪手扫射开路，后边的机枪手扫射断后。队伍没有跑出多远，后边枪声大作，重武器的声音压过我们步兵的枪声。我们拼命的跑着，跑出老远后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头，步兵布置好警戒，后面枪声慢慢的停止了。不久满头大汗的唐排长带着断后的步兵登上小山，我在刚上来的人群中寻找刘铁钢身影没有找到。唐排长向我们说明刚才发生的情况，确实是敌人想打我们伏击，被唐排长及时识破，我们才得以迅速离开，敌人的伏击没有得逞。但我们牺牲一名战士就是刘铁钢，遗体没能带回来，仍留在那里。还有一名战士负伤。我们集体向刘铁钢牺烈士牲的方向立正脱帽致哀。我通过报话机向营里汇报了情况，营里向上级立即作了报告，我大部队立即做出了反应，派出了围剿敌人的部队。同时我们也同不远处490高地上的371团指挥所取得了联系。371团派出接应部队迎接我们一行登上490高地。后来得知我们围剿敌人的部队找到了刘铁钢烈士的遗体，我才略感宽慰。

　　我们夫妇和河南老兵夫妇合影

我和夫人2月17日晚上，风尘仆仆地驱车来到广西南宁，在与志愿者路客电话联系后得知，当地的年轻人自发地在2月17日这一天，来到龙州烈士陵园，为烈士们举行了祭奠仪式，一个花店老板还捐献2000多朵菊花，给每个墓碑献上一朵。有一对从河南赶来的参战老兵和夫人，参加了祭奠仪式。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驱车来到龙州，与志愿者路客、小洪和河南老兵王喜运夫妇等汇合，购买了祭奠用品。在志愿者的带领下，我们来到龙州烈士陵园，一进到烈士陵园，我被眼前2000多个墓碑震撼了，墓地是按烈士籍贯划分的，整齐排列的墓碑像队列整齐的战士，屹立在那里，继续保卫着祖国的南疆。志愿者帮我们找到了刘铁钢和我营牺牲战士付学义、陈华等烈士的墓碑，我们一一为他们扫墓。由于烈士太多，我们代表性的为北京籍烈士、坦克兵烈士、工兵烈士、步兵烈士、炮兵烈士、年龄最小的烈士和唯一一名女烈士郭蓉蓉等进行了祭奠。

在广西的几天里，我们遇到很多前来祭奠战友和故地重游的参战老兵。他们来这里都是同我一样，来圆自己多年梦，看看牺牲的老战友，看看撒过献血的战场，他们站在那里久久的不愿离去。

　　对于参战老兵来说，2月17日是一个一生铭记的日子，它比自己的生日还重要，因为这天我们为了祖国奔赴了战场，面对死亡我们没有退却，义无反顾。40年过去了，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们是幸运的。在那场战争中，有太多的年轻的战士，为了祖国的尊严和今天的和平，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我们将会铭记他们。我们亲历了那场战争，但我们无怨无悔，我们为能有报效祖国的机会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