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愿

潘秋辰

作者：潘秋辰  

摄影：老边

童话故事里说：

向流星许个愿，

上天便会成全你的心。

我总是认为，当流星划过天际，

便有一个美好的祝福降临人间。

后来，我有了另一双眼睛——镜头，

于是，我梦寐以求有一天，

能用我的镜头记录

天上的星星和星星们在夜空中的轨迹，

每当我仰望繁星密布的星空时，

我好像听到了来自星星的呼唤。

春天伊始，

我们一行人

来到美国拉斯维加斯死亡谷国家公园腹地，

我满怀期待伫立在低垂的夜空下，

以为触手可及漫天璀璨的星光，

但行色匆匆之间

只拍摄了不多的几张片子，

似乎在难得的邂逅中

留下了一份永久的遗憾。

终于慕名来到横跨美国犹他州的

Canyonland国家公园，

特别专程前往著名的Mesa Arch拍摄星空。

当夜幕笼罩之后，

横跨穹顶的银河开始熠熠生辉，

光亮由浅淡而灼亮，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悄然控制着舞台的灯光背景，

我们看得近乎痴迷，

双脚被施了魔法一般，

定在乾坤大地上挪移不动。

夜的凉如一袭轻暖的袍，

随星光披下，

似乎天顶上有一道道

敦厚而透明的眼神扫过

你的发梢、眼眸、脸颊和双肩……

在温柔的端详下，

你伸出双手，想握住一缕星光，

但双手空空如也，

却感觉掌心握住了时间之翼的薄羽，

流逝的光阴霎时停驻了，

环绕在身边，目光与星光顾看相悦……

如果说，一颗星子就是一个愿望，

那满天已是数不清的心愿，

这童话般的星空

将整颗心莹润成一枚通透的水晶，

将整片天空连缀成一座完美的天堂……

刹那，永恒，永恒，刹那，

在这样的星空下，

你会发现，

所有的生命，静默，伫立；

所有的节律，和缓，清晰；

所有的杂念，消失，无影；

所有的盼望，泰然，肃立。

总觉得世界很大，

走过千山万水之后，

以为放牧了一种心性，

羁绊多年的那颗心也变得豁然宽广了。

孰不知，从红尘俗世的缝隙里

跻身而逃的仅仅是躯体，

并不是心灵。

每一个站在星夜下的人，

都在思考：为什么在这里，

在这样的星光下，

心灵有了此番顿悟？

这一次，我们来到了

犹他州Arches拱门国家公园，

我守候着Balanced rock的最后一缕夕阳，

等待着湛蓝的夜空漫上穹顶。

脚下是人迹罕至的干热荒漠，

头顶上是与大地如此贴近的天空，

我的镜头好像不小心掉进了星辰的港湾，

满屏都是碎钻一样的星星，

这一刻，让人感觉世界上

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星空与大地的距离了。

远处是稀稀落落透着光亮的帐篷，

那桔黄色的光亮在寂寞中捧出些许暖意。

你以为星空与大地是孤独的，

其实不然，每一夜星光都会准时到来，

轻轻擦拭大地的尘垢，

它们互为坚守，隔着时空，

亘古不变地保持着

最原始的纯净、安详与等待……

夜的钟摆似乎停止了，

在夜最深最静的时候，

人们反而没有了睡意。

星光、星影阑珊着，

空气似乎被抽空了，

看不到星星投下任何一缕光线，

只觉得隐隐绰绰的光感投映在心间，

呼吸变得匀称了，心跳开始和缓了，

心在迢迢夜空里

与另一种思想在默然中得以交流，

一切形容安静的词汇在此时都显得多余，

我们清楚地知道

人类的语言正喧嚣在地球的另一端。

但，是，耳边是无数相机快门

"嚓、嚓、嚓"此起彼伏的声音，

浑厚、低沉、喑哑中交响着一种磁性的敲击，

慢条斯理地将每一拍都落在心跳的鼓点上，

生怕错过了光影移动的任何一个瞬间，

或者任何一个轨迹。

三脚架给了摄影者仰望星空最佳的角度，

心灵的天窗在仰视中开启，

星光朗照，照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一种只有摄影者才能体会的境界，

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情胜有情。

夜越来越深了，

以大地为枕，以星光为帐，

帐幔上缀满了碎沫飞溅的晶玉，

一颗流星倏然滑过眼际，

那是皎皎河汉女遁出牵牛星座的踪迹，

还是遗落的水晶

在相互碰击中拽出了生命的尾巴？

星光散落在每个人身上，

像露水滑过脸颊，无声无息，

天空中无数双幽蓝幽蓝的眼睛，

羞赧地俯瞰着人间，

赭色的岩石，起伏的大地，

兀立的树干，蜿蜒的河湾……，

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天与地互相凝望着，

就这样，成为永恒……

是谁让他们许下了这样的诺言？

是时光么？

它一定是怕这种深邃而纯净的感情，

被世事沧桑淡化了，

于是，在这块人烟稀少的北美大陆腹地，

远离尘嚣，选择用宁为玉碎的方式

谱写出一种无法企及的永远。

折射的星光，

在镜头的缓慢曝光、多次合成中，

变成一圈圈星轨，

那是岁月流逝的年轮，

还是宇宙洪荒的足迹？

不需要答案，

因为在寂静里世间一切回归了太初。

突然，万籁俱寂中

我听见了一株嫩芽拔节的声响，

比心跳还轻微，比呼吸还绵密，

原来这就是枯木逢春，

在这样的星夜下，

所有的生命都还原了它本来的模样。

日月之行，

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

若出其里。

原来，生命的本真就在这里：

我们如此渺小，匍匐在天地之间，

世上本无永恒，

我们只是任何一抹星光

笼罩之下的一沙一石，一花一叶而已……

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

懂得放空自己，懂得怀一颗谦卑的心，

你的世界方能像水晶一样剔透，

像大海一样澄澈。

光与影的变幻里是星与星的喁喁私语，

它们已不再急于

解释千年前的那次擦肩而过，

也不再期待万年后的那次偶然相遇，

它们选择信赖

这片近乎荒芜的不毛之地，

让大地随意垂耳聆听着

星子们耳鬓厮磨的心事……

也许我错过了日出时的月落，

偶遇了日落时的云开，

但我的镜头亦不再因失落而悲，

亦不再因得到而喜，

物我两忘，顺其自然，

便是生命最安详的所在。

大地与苍穹静守着生生世世的相伴，

星光与星光盛开着绝世的芬芳，

在亘古的睇望凝视里，

繁星眨着眼睛许下了这样的心愿：

心与心缱绻着一份永远的不离不弃……

　　首发见NAPA摄影微刊第119期

NAPA微信公众号：NAPhotogaphy

并转自作者微信个人公众号：潘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