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斯,生生长流--记两次观影过程

霜子

<h3><br></h3><h3>《生生长流》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村庄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另外两部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和《橄榄树下的情人》)。</h3><h3><br></h3><h3>第一次观影:</h3><h3>这部片子我是分了好几次才看完的。我算是非常有耐心的人,而且我知道看这样的电影没有耐心的人是什么也看不到的。</h3><h3><br></h3><h3>像阿巴斯大部分电影的开始一样,导演带着儿子一直开车在路上走,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看到快一半了才知道是在找《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的两个小演员,而最终也没找到。一路上和儿子的对话都像是发生在平常人之间没什么意义的话,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或问路,或搭车,几乎什么也没发生。总之你期待从一个好莱坞模式的电影里看到的东西一点也没有。</h3> <h3>但是从什么地方起开始好看了呢?对我来说,是在他们终于到了地震灾区,遇到在溪水边洗盘子的两个女孩子,导演问起她们地震时的情况,一个女孩子抬起她似乎有疤痕的脸,这是阿巴斯给的不多的特写,那羞涩的表情和平静的回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让我的心绞痛起来。此后发生的那些仍是平淡的细节不知不觉变得引人入胜起来。阿巴斯就这样静悄悄地把他的世界里真实的生活,真实人物的内心呈现给我们看,并且不经意间触动了我们的心—一颗被打动的心将是最忠诚的追随者。</h3> <h3>接着路上遇到一个装电视天线的年轻男人,他说家里人都死了,导演问那你还关心足球?他微笑着回答,世界杯四年才一次。说起地震,他说那是神的意思。这简短的对话却有很深的意味。</h3><h3><br></h3><h3>这时我才渐渐领略了阿巴斯的魅力,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景象突然让你感到意味深长。灾难带来的震惊和破坏过去后,人们平静地接受了死亡和损失,开始重建家园,虽然家园不过是山坡上,大树下的帐篷,生活仍在继续。Life, and nothing more。</h3><h3><br></h3><h3>阿巴斯电影的最后那几分钟,才是属于我的时刻。那一刻骤然响起的熟悉的音乐,鼓舞人心的小号让我对人生充满希望。那辆黄色小车一直在尘土漫天的路上行驶,到处是地震后的残破景象,阿巴斯完全无意把环境浪漫化,而且整个画面都是远景,网络片子分辨率很低,我几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当甲虫般的小车开始攀登那条仿佛笔直竖起的之字形路时,这幅在阿巴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图景瞬时让我觉得美不胜收。美是一种顿悟,它经常是突然来到的,在我们足够长久的等待和准备之后。你的心不由地跟着小车努力驶向高处,又跟着它一起慢慢掉下来,接着第二次冲刺又失败了,这回一直退到山下路边空地上。一个行路者顺着这条路走了上去,此时我以为阿巴斯的寓意大概是还是走路的人更能接近最高目标。他好像很少使用伊朗音乐,而是西方古典音乐。不管什么音乐,只要适合情境就行。在一阵特别给力的音乐声中,小车开始了又一次的攀登,而这一次是胜利大进军。它一鼓作气,毫不迟疑地一直登到山顶,追上了行路者,两人似乎交谈了一会儿,随着片尾字幕的出现,小车继续前进,我才意识到影片已经完了。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竟然热泪盈眶,久久无法平静。</h3> <h3>我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观影体验了,它让我想起了观看塔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鲁勃廖夫》的感受。在三个小时关于痛苦和磨难的黑白影像叙事后,最后20分钟用彩色胶片呈现了这位俄罗斯伟大画家的旷世名作《三圣像》。这是出人意料的高潮,这是电影大师给我们耐心的酬劳,是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契约:只要你追随他,相信他,就能得到你所需要的。它没有戏剧性,没有冲突,也没有结局,却超越了这一切,我终于得到了我所期待的。“故事是人生的比喻”,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不管遇到什么,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只要你不放弃奋斗,不放弃爱—那流淌在日常生活溪流中和我们心灵神秘交汇之处的爱,希望就会永远伴随我们,人生如斯,生生长流,一切尽在不言中。</h3><h3>……</h3><h3>第二次观影:</h3><h3>阿巴斯的电影适合反复看,他的文本的复杂性和多义性可以保证我们得到不同的并且逐步深入的体验和感悟,让每个观众做出自己的阐释,但你必须要调动你的知识,经验和想象力,这是个非常有趣的过程。</h3><h3><br></h3><h3>这次屏幕清楚多了,所以我看到了更多细节。影片一开始有很多孩子的主观镜头,从他的视角看到的世界。而汽车车窗就是一个取景框,景物在它之内和之外游移。这就是摄像机的眼睛。后来孩子躺倒睡觉时,整个银幕都变成黑色的,于是孩子的主观镜头和摄像机奇妙地重合了。阿巴斯认为人的眼睛是非常神奇的,他的影片完全建立在他的视觉经验上,经常是从一幅内心影像开始构思的。他说:“人应该懂得观看,懂得观察,一切都归结于观察事物的方式。秘密就存在于有关视觉的知识和观看事物的方式中,我们拥有两个无法估量的、值得我们爱惜的珍宝。”</h3> <h3>一路上展现了地震后的各种景观,到处残垣断壁,道路堵塞,我们经历过唐山地震,感觉非常真实: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人们在废墟上忙碌,没有人呼天抢地。重看时发现本来觉得毫无意义的那些地方,每一处细节都富有含义。孩子在一处倒塌的已经无人经营的商店取了一瓶可乐,上面沾满了尘土。他喝了一半要扔掉时,一个母亲的声音说给婴孩儿留一点。来自城市的孩子见识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事物,和小伙伴们结下了友谊。经过这次旅程他学到了,在灾难中人们需要互助。这一主题在最后结尾处也再次印证。导演一开始没有搭载那个行路者,但他熄火退下来时,行路者伸手去帮他推车,当他成功登顶后搭上了行路者。尽管灾难是上天的不可理解的意志,但让我们战胜这个荒谬的世界的,是人们之间的友爱和互助。</h3> <h3>他们到了《橄榄树下的情人》里那个震塌的小楼,孩子在废墟间穿行,捡到一只水壶。一个声音说(忘了是谁说的)人都死了,水壶还是完整的。有的房子留下了,人却不在了。灾难似乎最能说明世界的荒谬,因为它不仅杀死恶的,也杀死善的。这不是人性所能理解和解释的。一个孩子因为躲蚊子睡到外屋而活了下来。他该感谢神还是蚊子?睡在屋里的哥哥却被砸死了。神不该杀死孩子,而孩子唯一的解脱是他不用再做作业了。很多这样充满悲凉的小幽默,直达人心,并让我们深思生命和死亡,宗教和理性之间的悖论关系。</h3><h3><br></h3><h3>非常有意思的是这部片子里的新郎,却是《橄榄树下的情人》里的演员。这里真实生活的场景变成了另一部片子里的虚构场景。也许这叫做相关文本之间的“互文性”?阿巴斯在真实和虚构之间自由穿行,像揉黏土似的任意把玩处置他的材料和元素,意在告诉人们电影的虚幻性,以及和真实生活的关系。</h3><h3><br></h3><h3>导演坐在同一座小楼的台阶上,在我们已经熟悉的取景框里,新郎从摇摇欲坠的小楼上走下来,说尽管刚发生悲剧不合时宜,他仍想要赶紧结婚,赶在下一次灾难前好好享受生活。2016年获得诺贝尔奖的鲍勃迪伦曾在他的一首歌里唱道:“我去过糖镇,我抖落一身的糖,我得赶去天堂,趁大门还没关上。”这也是对人生的警喻。正如阿巴斯自己说的,他去地震现场不是为了观看死亡,而是为了发现生命。只有在灾难和死亡面前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生命的意义。</h3> <h3>作为摄影家和诗人,阿巴斯的影像世界既是单纯的,也是高度抽象的,经常是以一部小车,一条道路,山顶上的一棵树作为表征。看到这些符号和他非常克制地使用的那一点颜色,听到在最适当时刻响起的音乐,热爱他的新老文艺青年们就会心领神会,知道他将要给予我们什么,而每次他都会给我们以惊奇和感动。</h3><h3><br></h3><h3>2016-10-15 霜子</h3> <h3><a href="https://www.meipian.cn/1wydjyfw?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nbsp;</span>艺术—我们永恒的求索之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观感</a><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