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情俗爱

晓篱

 

超市买蔬果，挑挑选选间一抬头，“崀山脐橙”赫然在目，他乡遇故知。激动之中，买了好些，最后还矫情拍照留念。

到家后翻了翻朋友圈，恰见杨先生发了一箱崀山脐橙图片，配文：最美莫过于家乡味道！

他是某市领导，想起春日时，微信上发过来一篮珠圆玉润、鲜艳欲滴扒船萢照片（扒船萢，覆盆子一种），让我猜是什么。大城市里，居然摘来满满一大篮子只在乡野生长的扒船萢！！

刚夸了他好兴致，人家说：下面一个县朋友摘了送的。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切，原来是“贿赂”之物啊。

于是朋友圈评论：又有人“贿赂”领导了？

他不恼，还我以哭笑不得表情，估计心里也在“嘲讽”：俗不可耐！

哈哈哈，有时想到再高高在上官家、名士、文人有着俗世的情怀与乐趣，就觉着他们可爱可亲。

比如大家王羲之。

橙橘在野，青黄相间，如词、如谱、如铃，一树或树树青黛间，忽明忽暗。他摘了，还写了手札——《奉橘贴》：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意思：为你奉上橘子三百枚，还没有到霜降，并没有太多的收获。

王羲之晚年隐居剡县金庭（浙江嵊州市），过着和很多退休老爷爷一样生活，悠悠闲，自得其乐。种种蔬菜瓜果，带着儿子，抱着孙子在果园里转转，有好吃的，就切开大家分了吃。虽然种得一般，但身教言传，让子孙懂得“敦厚退让”道理，也是不错。

他的《来禽帖》和《胡桃帖》也都是种植的事儿。《来禽帖》——

青李、来禽、樱桃、日给藤子，皆囊盛为佳，函封多不生。

青李、来禽、樱桃、日给藤的种子，寄过来的时候都用布袋装好，如果封在信里，种下大多数不能发芽了。

《胡桃帖》：“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笃喜种果，今在田里，唯以此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

胡桃就是核桃，这则是说：你寄来的信上说，这种果子非常好，可以帮我弄到种子来种。你那边的核桃，我种下的都长得不错。我最爱种果树，而今在田里，只把它当做正经事情做，所以写信告诉你呢！你送来这些种子，真是对我的恩惠！

王羲之儿子王献之有个《送梨帖》，是冬天送梨子的事情。种下许多果树，秋冬收获之际，分赠友人，可见有家风之传——

     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

行文口吻，与其父何其相似，书法首行字势也与《奉橘帖》相近。

外祖父家天井旁有棵梨树，一抱粗。春天梨花盛开，白得耀眼，像下了场雪。梨花白是素白洁白，兴冲冲开满枝头。梨花谢了，梨树萧瑟起来。梨树叶子也鲜绿，只是模样贫乏，或者说贫而不乏，尽管一簇簇长在枝头，感觉还是弱不禁风。

立夏后，梨树叶子密了一些，气韵生动了。晚上坐在竹床上纳凉，嗑嗑瓜子，说说闲话，月亮斜挂在梨树上，洒下一片清辉，半爿天井涂上一层银粉。

那棵梨树不大结果，年年并不丰收，外婆总要青兜兜装了，迈着小脚，送来于我们吃。

时珍一时好，如得十如意。

所以，读二王杂帖，如春上漫步松林，晨雾刚去，朝阳正升，薄霭晨光。只觉着，王羲之的杂帖真好，王献之的杂帖真好，好在有人情之美，情在不经意间。

王太生说：这个世界的人情之美，拳拳心意，应该还有很好的“送鱼帖”“送豆帖”“送瓜帖”……这些纯美的心意书帖，写在过往的时空，或在路上，即将抵达，将一个季节的耕种与生长，写在纯美的宣纸上。

曾收到王莉寄的柚子，瑞华寄的红枣花生，肖宝寄的妈妈亲做的辣酱……闻着味儿就心生欢喜。

字不好，写不出千年不古的帖子。只写下这些喜悦，是为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