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年味

山之晓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刚刚入腊月，大街小巷里，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噼里啪啦点燃了一个个鞭炮，小贩们也急切把那些喜庆的福字，吉祥的对联，还有那大红的灯笼高高挂上街头，大小店铺也不约而同开始反复播放一首首“祝福你，祝福你，恭喜你恭喜你”有关新年的喜庆歌曲。我放下手头工作，不由得看看窗外，才不得不相信，是真的快要过年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的风情。无论身处何方，老家那一方山水，一方风情孕育出浓浓的年味总是你让你魂牵梦绕，挥之不去。闲暇时光，回忆过去，让人怀念的啊，是当年童真童趣乐上了天，高高兴兴过大年，温馨而又浪漫的美好时光。

　　小时候，年味是那动人的歌谣。“吃了腊八饭，快把年来办”。这是儿时常常听到的一句歌谣。母亲说，过了腊八节，手头上年内该忙的活计要抓紧时间忙完，其它时间就是要留给忙年了。腊月初八，在我的老家桃村叫腊八节，这一天要把五谷杂粮和猪肉放在一起煮腊八粥，这一天不管走到哪个院落、村庄，都会闻到一阵阵浓浓的，甜甜腊八粥饭香。吃了腊八饭，我就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开始掰开指头数着算着离大年三十还有几天几天，开始唱着“二十六洗福禄，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的年歌，盼望着，盼望着大年三十快点来到。

　　真正进入过年的倒计时是在腊月二十四小年这天，也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为了表示对灶王爷的感激并取得它的欢心，母亲要把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要在锅里点燃香油灯，并摆上供品放在灶台上让灶王爷享用，然后，不再动用灶台，进行辞灶仪式。辞灶一过，年的脚步就急骤起来，年的味道也愈来愈浓烈了，写春联，买年画，买年货，蒸馒头，炸糕点一样样鼓点般在乡村急切起来。

　　儿时记忆中，最让我新奇的买年画和鞭炮。那个时候家里虽然非常贫困，父亲还是花了不少钱，用心挑选并买回一大卷用有纸着包裹一层又一层，各种各样寓意着喜庆和吉祥的年画，一同买回来的还有那一封封大大小小的鞭炮。年画和鞭炮买回家后，父亲会把它放在高高的柜子里面，主要是严防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破坏和偷盗。今年买了什么样的年画，是“年年有余”还是“招财进宝”，当然还有门神、财神类寓意吉祥，喜庆，镇邪类年画等等。很多年画下面落款为杨柳青，那时候不知道杨柳青是一个文化古镇，认为她是一个人物，十分崇拜她。每次年画刚买回家，我们兄弟姐妹多人因为对年画充满好奇的心情，会一次次迫不及待把年画你一次我一次的打开一睹为快，打开次数多了，或是太急切了，也许是不小心了，年画还没有等到大年三十张贴，已被我们扯的伤痕累累，还有就是那些鞭炮还会被我们悄悄你从屁股扯几个，我从屁股上拽上一串，结果到了年三十，一封鞭炮还没有燃放，已被我们拽走了一大截，父亲也不好在大过年的训斥我们，每次把年画和鞭炮买回来后，只好把它们高高藏起来，但年年依然是防不胜防，因为年画和鞭炮对我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盼年的躁动心情在大年头一天的夜晚到了极致，这一夜已是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和无眠状态，在父母一次次催促声中好不容易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远远近近鞭炮声噼里啪啦渐起，知道是有人家在团年了。于是在床上兴奋叫道，“鸡子叫，狗子咬，半夜团年黄州佬”。其实我们祖籍也是黄州人，因为叔伯兄弟姐妹众多，每年半夜吃团年饭时，小孩子们没有睡好觉，哭吵声不断，后来我奶奶把半夜团年改作成中午团年。

长大后，乡村年味是墙头，院内那一堆堆柴火，还有那墙头高高挂起的一串串腊肉。参加工作去了外地，进入腊月后，偶尔回家都难得遇上父亲一面，母亲说，父亲又到对面山上背柴火或是挖树蔸去了。小院门前那一码码一列列整齐的柴火，屋角那一堆堆整齐的干树蔸是父母为我们准备的新年必需品。老家是土墙房屋，那个时候没有烟囱，冬季山风又大，如果是湿柴生火做饭，多是满屋子烟雾缭绕，烟熏的人眼泪鼻涕直流，干柴火做饭不仅火力大，而且烟雾不会到处钻，年关前，父亲会把山上那些早已堆放的干柴火一捆又一捆不知疲倦的的背回家，整整齐齐码成小山样。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到山上挖出那些材质坚硬，容易燃烧的干树蔸驮回家堆放在墙角里，屋檐下作为火塘的燃料，还会挑选一个最大的树蔸作为年火头。传说，年三十夜的年柴火头大，第二年喂养的年猪一定大，所以乡亲们还没有进入腊月，就翻山越岭寻找大树蔸子，作为年三十夜寓意着好兆头的年柴火头。三十夜的当晚，我们小伙伴会四处串门，打探谁家的年柴火头大，好四处炫耀。

  年味是那一方红红的的火塘，儿女归来时，父母用爱的心将把这一方熊熊火塘点燃，空寂院落重又留下温暖和亲情！记得每次春节回家，父亲会在那四四方方的火塘架上最好的柴火，招呼左邻右舍到家里来烤火，热情为他们沏茶，上烟，甚至让母亲炒上几盘可口菜，让我陪乡亲小饮几杯，和乡亲围坐火塘叙说乡情旧事，问下家长里短。父亲说，你们在外面一定做人要真诚，待人要热情。父亲和乡邻朴实的语言没有大的说道，却有很多做人的道理，让我受益不浅。

　　火塘的美好时光随之年月的老去渐渐暗淡，而那一幕幕温暖时光里的美好，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内心深处，伴着我，一年年离开家乡又在春节前回到故土，虽然父母已经故去，虽然不少乡亲已远走他乡，或已逝去，而老家那温馨而又醇厚的年味，像一杯陈年老酒，醉在心头，把记忆留在内心深处，让幸福的眼泪一次次盈上心头……

冯骥才先生说过：“春节，时处大自然四季周而往复的节点，也是生活阶段性的起点。人们心中的寄寓与祈望就来得异常深切，民族特有的情怀也分外张扬。”

是啊，年味是父母那一双双盼儿孙归来的深切的眼神！

　　想当年，父母用松柏树枝把腊肉熏成两面金黄，在心里一次次计算着儿女回家过年的归期，那个时候交通和通讯都不方便，父亲母亲会托人一次次打探我们回家过年的准确时间。无论工作地方离家有多遥远，山路有多难行，10多年时间，我都会坐了客车，又去坐三轮车，最后是三轮车不能走了又步行，一定要在父母盼望的时间里按时归去。也记得，每年春节回家，离家还有几里地，就能远远看见我的父亲母亲伫立在村子的一个小山头的大树下，等候着我们。北风吹拂着父母的白发，父母踮起脚一左一右努力张望着我回家方向，每每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让我感到幸福而又感伤。从此后父母守望我回家的景象深深留在我的脑海中，一次次让我夜不能寐，一次次感动的泪水连连 。我从此多么担心有一天不能在回家的村头，在这棵大树下看见父母盼我归来的身影。而随之时光逝去，我的担心终成残酷而又悲伤的事实 ，母亲在忙碌我们回家过年的时候，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因在冰天雪地里洗白菜，天冷受寒诱发风湿性心脏病，在刚刚等到我和妻儿回家的时候，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也于几年后逝去。父母先后故去，让我感到不仅仅是悲伤，更多的是彷徨和失落，父母在，老家的浓浓的亲情乡情，年味还在，老家还在！父母故去，老家在哪里？兄弟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家要忙碌，我还有理由年年春节回去吗？

　　也许是我的过多担忧，父亲去世后不久，老家的兄弟姐妹时隔不久，便会一个又一个把电话打过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每每接到这些电话当即感到多么幸福和感动。故乡那个古老的小村，虽然父母双亲已不在，虽然我已离开它多年，它仍然是我的老家，我的乡愁，那里有深爱着我宠爱着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乡亲，我的浓浓年味。每年离春节尚远，他们会一个又一个电话催我的归期，催我回家过年！怀着对父母的深深眷念，对兄弟姐妹的感恩，对年味的思念，每年的大年三十，我还是会携带家人翻山越岭一路向秦巴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奔去，寻找我的年味，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多少次在春节回家的夜行途中，看点点灯火把一个又一个村庄点燃，看高山之巅看星河浩翰，看茫茫夜色中的天有多高多远，追寻年味的思念，便有多高多远多真！是啊，年味是你我携妻带子，放下繁杂事务能够在春节回到老家，把欢乐写满一家人的盈盈笑脸，是你欢愉告诉父母：“我这一年工作很努力，领导很满意，妻子很支持，儿子学习一直受到老师赞誉。”此时，年迈父母流下的是欣慰和幸福的泪花......

　　又是一年节来到，又是一年过年时，年味是一幅春联，一张剪纸，是孩子们点燃一支支五彩缤纷的烟火后的欢声笑语，是乡邻来家串门，道一声祝福，点一支香烟，沏一杯浓茶，还有相饮几杯后的称呼对方大狗子，二狗子，三狗子乳名的乡情乡音！今年，我又回到了老家桃村， 年味是我穿行在一个又一个院落，听乡邻说扶贫，谈村庄变化，倾诉党的恩情，我在一次次年的盛宴中静静聆听， 乡亲冯定宝十分热情好客，每年春节回家，他都要接我去他家吃团年饭，他的儿子患了一种第八因子缺乏的罕见血友病，为了给儿子治病，冯定宝每年都要到江苏、上海等建筑工地打工，年年都是快过年了才回家，年刚过又匆匆出门。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他的姑娘已到大龄尚没成家。问起原因，这姑娘说，她出嫁了，没有人帮父母挣钱，弟弟治病的困难更大了！冯定宝在孩子患有罕见疾病的情况下，几年前为改善居住条件，自己东借西凑盖起了新房。按说是很困难的家庭，因为有新建楼房，这次扶贫中也就不是贫困户。问他对扶贫政策有什么想法吗？他淡淡笑着说，这是好政策，没有想法！多么坚强的汉子，多么懂事的女儿！

　　年味，是永远的乡愁。岁月不居，时节无声地过往，今年的年味，在我老家桃村，它仍然是独领风骚的一道又一道美丽风景，不管你我身在何处，不论你我卑微尊贱，我们在桃村这个古老小山村相聚一起，穿越了这架山梁又过了那一座座山，喝一处醉一处，在一个又一个院落，一桌团年饭，一方又一方红红的火塘，说着最质朴的话，吹着最真的牛皮，品味着最原始的故土的味道......

　　大年初三，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让这个欢乐的新年更加喜庆和吉祥，我和家人在老家院子里留下一串串干净洁白的足迹，这足迹写满的是童真，留下的幸福和快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老家年味，相同的是团圆，温馨，是亲情，是永久的感恩！让我们在一年又一年里，不忘初心，秉承感恩理念，努力前行，去迎接一个个充满希望的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