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个日子,一个黑色的日子,2019年1月21日。是晚八时许,妈妈走到人生的最后时刻,待我从淅川县城赶回大石桥乡东湾村时,只见她早已失明的双眼仍然睁着,喉咙中尚有微弱的呼噜声。忽有人大声喊道:“李秀芝,你大儿子杨希泉回来看你了。”老人家似有触动,头微微一抬,喉咙“咯噔”一声便再无声息了。我伸手把妈妈两眼轻轻合拢,看一眼微胖安详的妈妈脸盘,急速转身,离开人群。</p> <h3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我也没妈了!我喃喃自语,我也没妈了······”我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感情的闸门再也抑制不住,竟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天是腊月十六,皓月当空,群星闪烁,我却觉天塌地陷,如到世界末日,月亮哭泣,星星流泪,山川默哀,江河呜咽······孤独的我沿着丹江湖畔,噙着泪水,追溯着妈妈远去的身影,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h3><h3><br></h3><h3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五十多年前,爸爸应征去百里外的三官殿(现丹江口市)修建丹江水库了,妈妈带着我们姐弟四人,随着“生产兵团”边参加劳动边带养我们。那时候是吃食堂饭,集体有规定,一个家庭必须有一人参加劳动,全家人才能吃饭,我们一家四口人除妈妈外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妈妈就必须参加劳动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大部队”已把我们一家远远地摔在后面,姐姐抱着弟弟,妈妈抱着妹妹,我背着一兜子碗筷,拖拉在后面,说饿说累,走不动要吃东西。“黑更半夜的到哪儿找东西吃呀!”妈妈在反复劝说不听之后,竟拉着姐姐抱着弟弟走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附近山上的“扯笑子”鸟“哈哈、哈哈”的发出森人的鬼叫,四五岁的我吓得哭喊着“妈妈”,跌跌撞撞往前走。正在我哭天没路入地无门之时,妈妈从旁边黑影中闪出,轻轻拉住了我的手。从此,我再也不敢任性离开妈妈了。
<br></h3><h3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多少年后到县城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没妈的孩子象根草”的歌词时,仍然喉管梗阻,泪如泉涌。可那是情感歌曲呀!现在是真没妈了,怎不叫人痛断肝肠。</h3><h3>
<br></h3><h3><br></h3> <h3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0, 0, 0, 0);">妈外号“李善人”,但在慈善仁爱中隐有不怒自威处变不惊的大家之母气象。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东湾村的两大派组织也是斗得热火朝天,爸爸是造反派“认得清”兵团的副司令。1968年是东湾村成立革命委员会的日子,被称为保守派的“文革委员会”被排除在新机构外,要推倒重建。两大派在村部门口展开决战。“文革”派边打边退,“认得清”派从后追击,而那个叫“杠子”的正司令自己不追,却吼叫着爸爸这个“副司令”追。爸爸性子急,便呼喊着要追,却被妈妈死死拉住,那个“假杠子”竟粗暴的把妈妈双手掰开,让爸爸冲锋。不料退去的“文革”派玩的是“拖刀计”,突然掉头转身,手里怀揣的砖头瓦块劈头盖脑砸来,爸爸倒在血泊中了。妈妈冒着“枪林弹雨”冲过去,面朝“文革”派群众挥手喊着:别打啦,别打啦!你们打死人啦……扑过去把爸爸抱起。对方见是妈妈,遂悄然退去……</span></h3> <h3>那一场家庭劫难,不是妈妈及时劝止,爸爸定会被打死的。妈妈的静观全局,临危不惧;爸爸的急躁冒进,烈火般性格和处事方式,都深深的烙进儿女们幼小的心灵。 <br></h3> <h3>妈妈治家管家、教子教夫是后发制人,以事以理服人。轻来轻去,屑来小事,就不吱声,一旦发声便震聋发聩,人多听从。爸爸兄弟六人皆火爆脾气,对妈妈却又惊又服,说妈妈是“黑高参”、“阴谋家”。为房前一粪坑地,爸爸和二爹打斗了四年。那年大年三十早,二爹又拿了一把铁锨在门口大吼:“杨老大(爸爸是老大)出来,说清这粪坑是谁的。”爸爸“呼”的就要起身,妈妈突然伸手把他摁住,厉声说道:“杨老大,你今天敢出去,咱这个家就散。”爸爸气呼呼地坐下。妈妈接住平静地说,给你兄里说,这粪坑咱不要啦。爸爸犹豫一阵,照妈妈的话说了一遍。外边的二爹听后愣住了,竟夹住铁锨边走人边嘟囔着:你们不要,我也不要。四年的兄弟战火,在妈妈的干预下终于平息。 <br></h3> <h3>2010年,是淅川和我家的大变改之年,当年丹江库区移民大搬迁,作为南北调水源地中心的淅川县要动迁16.5万人。我家大石桥乡是搬迁的重点乡,爸爸却于搬迁前夕三月份病故,农村户口的妈妈将要于八月底,作为前期“搬迁试点移民”迁到南阳市附近的高庙小石碑。“一辈子没出过淅川,这次要成为南阳府的人啦!”妈妈喜盈盈地说。她佩戴着移民光荣卡,穿戴着大儿媳织的帽子、鞋子,袜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回娘家一样。坐在大豪华客车上,乡村和县领导在车上还专为她这个老寿星安排了护理医生。在彩旗飘飘,音乐声声,万人欢送中离开淅川!移民老妈妈的老来俏风光照,连县委书记也为她伸出了大拇指。 </h3> <h3>对妈妈远离故土,到三百多里外新地,五个儿女在商议中,都想让妈妈给自己住。我想把老人家接到县城,最后征求妈妈的意见,她说她想去南阳府看看外面的世界,还说给三儿媳妇住惯了。大家都无语了。妈妈还是那样一言九鼎。
<br></h3><h3>妈妈的心愿是老了叶落归根回老家。在她临近九十二寿诞前夕,我们就把她接回了淅川,儿女们想在生日中隆重的给她举办个祝寿仪式,但老人对这些场面没兴趣,也许她觉得心愿已了,急于去和爸爸团聚,便匆匆地走了。当初办理爸爸丧事时,妈妈嘱咐别麻烦大家,不要“活着不孝,死了胡闹”,早入土早安,越简单越好,别给这个那个说,把几个儿女和至亲叫来送送就行了。掏欠人家,让活人叨脊梁沟子,你爸爸死在阴阳地下也不安,你们也折寿。
<br></h3><h3>对借物借钱,妈妈常唠叨: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下辈子当牛当马还。钱值钱,人更值钱。现在妈妈走了,清清白白地走了,她没留给儿女们一分钱,却用言传身教留下一笔价值千万的精神财富。 </h3> <h3>生我养我教我成我的都是妈妈,妈妈是我最好的老师,不朽的教科书。妈妈的爸爸是晚清的“绅士先儿”,妈妈的五哥李金祥在西南大学参军入党,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师政委,解放后留住在重庆市綦江县工作。妈妈也粗识文墨,善讲故事,那头悬梁,锥刺股,孟母教子,范进中举,凡前朝古代典故说哪儿都知道,她讲的狼外婆故事当时听得我心惊肉跳,以至于后来外婆到我家时,我吓得回头就跑。妈妈的儿歌民谣,三天三夜都道不尽唱不完,农闲季节总有一大堆妇女儿童围着她听儿歌,讲故事。后来我成为河南省民间文艺家会员和丹江传说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拿着国家补助津贴,又进入到国家公务员队伍,成为了一名科局级干部,这一切一切,都有妈妈的影子…… <br></h3> <h3>当妈妈年过八十健在之时,我觉着自己还是个孩子,别人没问我也常找话题说自己这几天回家去看妈妈啦!当妈妈年过九十时,我充满自信心,妈妈活九十,我能活一百;妈妈活一百,我能活一百二。理由是爸爸妈妈的基因好,加之我的生活条件好,读的书多,寿限定会超过他们。而今,爸爸九十二走了,妈妈九十一离我,我的长寿梦破灭,精神走失,我仰望蓝天明月,仿佛看到一颗耀眼的长寿星划天而落,坠入江中。 <br></h3> <h3>爸爸妈妈都走了,但他们做人处事的精神基因却在儿女子孙身上传承,每当我临危遇难陷入困境时,便想起妈妈的影子;每当我急躁发怒耍横施蛮时,又意识到是爸爸的基因在作怪。爸爸比妈妈大十岁,爸爸活了九十二岁走,最后八年,是妈妈伺候着他走的。爸爸年过八十的时候,妈妈双目失明,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哼着歌去教堂信主,走在路上,乡民无不赞羡,这一对老寿星年轻时吵闹不休,老来这么恩爱浪漫。 <br></h3> <h3>我年少时就酷爱读书,常常读到夜半三更。爸爸夜起时见我屋里煤油灯在亮,便又打又骂,说我不是“省油灯”,是“败家子”,拿着扁担满村撵着打。那是爸爸没点灯油钱啊!他是一家之主,要保障这个家庭各项开支正常,不因一个链条断裂使这个家克不開锣啊!同样是他遇事急,性格躁,不耐烦,欠沟通,不听对方说,有话不好好说,一味指责埋怨对方,而把小事弄成大事,结怨甚多。但他真诚阳光,心不藏奸,乐于助人,敢说敢当的品质也传给了儿孙。没他,也没这个家。对爸爸的这种粗暴性格形成,后来在我修家谱写人物传时,发现竟有爷爷奶奶的性格基因,这基因在我身上有,弟弟妹妹儿孙们身上也时隐时现,爆发时甚至十分严重,影响着家庭的和睦关系。这是千百年封建社会的劣根遗留,根本原因是贫穷,这也只有在物质环境改变中,在读书实践和碰壁教训中克制克服了。而妈妈这种宽厚包容、沉着冷静丶仁慈大爱、智慧担当精神,将永远是后辈学习的楷模。 <br></h3> <h3>我沿着丹江大道漫步东下,月光照耀着沙滩,洒在江面,鳞光闪闪,我忽然止步,眺望烟波浩渺的丹江,想起“母亲河”仨字,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们都把丹江称之为“母亲河”。母亲用乳汁和汗水把我们五个儿女哺育成人,丹江用她博大的胸怀播撒出的琼浆玉液滋养着万千儿女,妈妈不正是千千万万母亲河中的一位吗?现在丹江这位伟大的母亲进京朝圣了,她把大爱的春雨播撒给北国子民,妈妈也要到幸福的天国去,与她老人家的妈妈和丈夫团聚。我忽然看到妈妈就在滚滚北去的丹江水中,她正朝着我挥手道别,我拂泪举手大喊,再见了,妈妈…… <br></h3> <h3> 借以此文悼念妈妈,并献给普天下无妈、有妈和当妈的人群。<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