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布姓袁,名桂芳。民国9年(1920年)9月9日9时,出生于武宁县横路乡。在生逢乱世,家国飘摇,阿布的童年也充满了坎坷曲折。一岁半时,阿布家中孩子(尤其是女儿)较多,生活不宽裕,于是她被送给一位叫陈经邦的老夫子收养,陈夫子无儿无女,很疼爱阿布,亲自教她读书写字,直至小学毕业。 </p><p class="ql-block"> 1939年,19岁的阿布嫁到鲁溪,与爷爷结婚。爷爷时年35岁,前妻病逝,留下两个儿子(大伯3岁多,二伯八个月)。阿布进门后,没有清闲过一天,侍奉婆婆,照顾幼儿,家里家外忙忙碌碌,阿布的身体也不好,与爷爷结婚前八年生的四个孩子都没有带大。直到1949年三伯出生,后来阿布陆续生了姑姑,四伯和爸爸,才养大。1959年,爷爷早逝,当时爸爸才几个月,阿布38岁。可以想象,爸爸出生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缺衣少食……阿布一众年幼的儿女,日子多么艰难。后遇文革,阿布经常被抓去批斗,跪到深夜,第二天还要早起劳作,她又当爹又当娘……其中的艰辛、苦难,无法言状…… </p><p class="ql-block">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能识文断字的阿布还是尽力送孩子们读书。因为她总是说,我们是书香世家,爷爷能文能武,孩子们的书必须读。大伯在部队当兵,后至团长专业;二伯是60年代的中专生,分到江西东乡钢铁厂,后不知何故回乡务农;三伯毕业于武宁一中,当时通过了招飞,因为家中成分不好未能录取,在农村劳作一辈子;四伯和姑姑还有爸爸都读了初中,共大,高中毕业。虽然不算高学历,但阿布作为妈妈,确是拼尽全力了。虽然,伯伯们都在家务农,但是一到过年,伯伯们都能拿起毛笔,挥笔写上几句,对联自己拟自己写。</p><p class="ql-block"> 阿布一辈子最喜欢读书人,所以守寡多年的她,每每提起爷爷都充满了欣赏与思念,因为爷爷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图为18岁的爸爸和56岁的阿布)</p> <p class="ql-block"> 阿布是我的奶奶,阿布是山背人的叫法——阿婆,从小我便这样叫她。她带着横路口音的山背话是我最熟悉的声音,她系着围裙房前屋后忙碌的身影是我记忆中她最平常样子。 </p><p class="ql-block"> 36年前,我出生的前一个月,阿布离开了她熟悉的山背来到罗坪,等待我的出生。那时乡下条件极差,爸爸妈妈结婚仅有一间房,做饭都是在楼道里。阿布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照顾难产的妈妈和刚出生的我。那个年代,没有尿不湿,洗尿布要到离家两里远的河里去。我和弟弟都在冬天出生,不知道那些年的寒冬腊月,阿布是怎样忍受严寒去冰冷的河水里洗了多少尿布?多年后,一到冬天,她手上一道道皲裂的大口子,用胶布缠着也合不拢。妈妈生我难产没有奶水,阿布经常带着米去离家很远的地方磨米粉做成米糊给我吃。我一岁多,弟弟又出生了,小家庭更是拥挤,阿布经常带着我在邻居家东一晚,西一晚的借住。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阿布悉心照料我们的生活,在我们现在看来的艰苦,阿布却是甘之如饴。 </p><p class="ql-block"> 3岁时,爸爸妈妈建起了宽敞的新房子。我和阿布便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出生起都是她一直带着我睡,直到我中学毕业。我习惯了她在我睡觉前给我讲“山背的故事”,故事里有她童年上学的趣事,有日本人来了他们躲进山林的事,更多的讲的是大伯姑姑和爸爸的小时候的故事。即使我不在山背长大,多年后,听到山背口音我仍然倍感亲切,这正源于阿布娓娓道来的山背口音,成了我熟悉的童年记忆。勤快的阿布更在房前屋后开辟出大片的菜地,种菜,养猪,养鸡……每天天不亮,阿布就起床了,烧水做饭,洗衣锄地,浇水施肥。每到农忙时节,阿布还要带着我赶回山背帮着大伯忙“双抢”。一年到头,除了晚上上床睡觉,我从未见过她有停歇的片刻。(阿布带着5岁的我和4岁的弟弟)</p> <p class="ql-block"> 我在阿布无微不至的呵护下读完了小学中学,读完了师范,分配回家乡任教。由于学校离家路途遥远,我一周回家一次,有时贪玩,周末不回家也是有的。记得一到星期五,阿布总是很高兴,她经常站在家门前马路转弯的水泥电线杆下等着我。穿着麻灰色的毛衣外套,系着围裙,远远地看到我来了,特别高兴!周末回来,阿布总是炖上肉汤,煮上我爱吃的辣椒炖鱼……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唠唠叨叨。</p><p class="ql-block"> 是的,自2003年爸妈去九江,2002年弟弟读大学去后,这个家就剩下了阿布一个人,她就盼望着我一周回家一次与她团聚,我一回家,她总是追在后面,仿佛跟我有说不完的话……我总以为陪伴阿布的日子以后多着呢,也开玩笑说,以后你老了就跟着我,我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却不知道,后面的这些年,阿布和我的生活离得越来越远,我越来越忙,和她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p><p class="ql-block"> 现在看来,我们之间最高质量的陪伴竟也就是那段时光,我已经长大,她还未老……只可惜,我不懂……我享受着她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永远的。</p> <p class="ql-block"> 2005年,我离开了家乡的学校外出求学。2007年工作调动到九江和爸妈团聚。罗坪的老屋彻底的只剩下阿布一个人了,这时她已87岁高龄。但她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对于我的工作调进城市,她当然充满了祝福,很是高兴。来九江看我,我带着她过生日,逛公园。可是更多的日子,她一人独居罗坪。 </p><p class="ql-block"> 2009年,我结婚了。接着生孩子,带娃儿……养儿方知父母恩……在那些手忙脚乱,接近崩溃的日子里,我常常很想她。但是,又无暇顾及她。</p><p class="ql-block"> 她一个人在我们长大的老屋住了近三年,她也不停叨念着:“我要回山背,叶落归根,我总是要回去的……” </p><p class="ql-block"> 2010年,90岁的阿布回到了山背。自我出生到我出嫁,阿布在罗坪待了27年,63岁来背井离乡来到罗坪,到90岁耄耋老年回去,我不知道阿布心里对我是否充满了失望?她悉心呵护陪伴我长大,我却无暇顾及垂垂老去,年迈的她。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都很不安很难过……</p> <p class="ql-block"> 后来的日子,忙得飞起来。晚上照顾孩子,白天上班……阿布,渐渐被我遗忘在身后,我常常没有去联系她。她就想办法找旁边有手机的人,帮她打个电话给我,听到我的声音,欢喜万分:“仔啊……”后来,我给阿布买了手机,她很快就会用了。我们有时间就通通电话,但我们见面的时间是屈指可数了。</p><p class="ql-block"> 在山背老家,90多岁的阿布,还养猪,养鸡,过年杀猪了,肉带给孙子,孙女们吃。鸡下了蛋,不舍得吃,攒在那里带给我们吃,她自己买洋鸡蛋吃。 </p><p class="ql-block"> 38岁守寡的阿布,经历坎坷艰难带大了儿女,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带大孙子孙女,如今孙辈们都有了孩子……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家庭,她觉得在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年迈的阿布守着山背的祖屋,等着我们偶尔的电话,期盼着我们节假日去短暂地相聚,大家再各奔东西……</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年也就见几次面,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天时间。行动越来越慢,到95岁时,阿布告诉我腿脚不太有力了,她开始拄着棍走路了,但是精神还是不错,说话声音很大。阿布高龄,虽然不经常见面,但心里还是牵挂……有好几次在梦里,我梦见阿布走了……我惊慌失措地哭着醒来,慌忙找到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天谢地,她好好地在老家……</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里安定下来,有时候也想,有一天如果阿布真的走了呢?不敢想……我也就不想了。就这样阿布在祖屋带着对我们的思念和期盼孤独地等待,她身体健康,偶尔有病痛,用点药就好了,不得说是我们的福气!(95岁的阿布和泓瑜)</p> <p class="ql-block"> 2016年的11月,阿布不慎跌倒,无法动弹……阿布第一个电话打给我,她在电话里大哭,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动不了了……我不懂,为什么一向坚强的阿布摔一跤就哭得这么厉害?我以为就像往常一样,用点药就好了。阿布向来是这样的啊!</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这一跤差点要了阿布的命,对她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巨大的打击,也加速了她走向生命终点的速度……髋关节骨折,手术,对于一个96岁高龄的老人是一个巨大的难关……我再次见到了阿布的坚强,两个月后她可以沿着床边站起来,偶尔走几步了,三个月后,她能扶着架子走路了……我们都特别高兴!阿布也是。她顺利地度过了术后恢复期,我们高高兴兴地过了年。但是,这以后阿布只能扶着架子走路了,很多事情都无法自理,对于素来要强的阿布而言,真的非常痛苦……她的活动范围变小了,大部分时间她都坐在那里……两年过去了,我时常担心老家传来不好的消息,但是阿布确是好好地在那里。有时候打来电话说人不舒服了,用点药,阿布又好了。 </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阿布进医院,我第二天带着小宝去回去看她,在医院待了一会儿,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对阿布充满了信心,觉得用点药她就会好的,下午我匆匆忙忙就赶回九江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这样匆忙,这样随意,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我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笨?!忘记了阿布的年龄,她99岁了!心脏衰竭是多么凶险的事情?我居然以为会没事……最后的时间,我没能在阿布的身边,让我抱憾终生!</p> <p class="ql-block"> 人生如戏,这边,我在酒店庆祝着小宝的到来——新生命的诞生;那边,我的至亲至爱,我的阿布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只不过是隔了五天,再见已是阴阳两隔……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个信息。 直到阿布归山那天,阿布娘家来人,夏家子孙跪在桥头迎接。远远的,袁家的三十多位亲人带着白色的号头,在唢呐声声中悲切走来。看着一片白茫茫……听到唢呐悲泣的声音……跪在地上的我眼泪簌簌落下…… 阿布真的走了…… </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月来,总是不经意地沉浸在想念她的思绪中……直面生死之痛,思考人一辈子的意义。阿布99岁的一生,太苦太累,然而她把生命中所有的温情与温暖都给予了我们,叫我如何能忘记她……</p> <p class="ql-block"> 也许,死亡不是真正的告别,忘却才是。我最爱的阿布,会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和思念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