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又是一年春节,今年春节期间网络上热传一篇文章:《当年知青是怎样回家过春节的?》,点读数超过十万,这篇文章使我回忆起我在知青岁月是怎样过春节和怎样回家过春节的那些往事。
我下放酃县(现改为炎陵县)大山深处整整六年,这期间我有两年是在知青组过的春节。我们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四日下放的,我当时虽没有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宏伟志向,但对自己的前途很悲观,以为自己这样的家庭背景,这一辈子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了。颇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情怀,加之刚下去到过春节这段时间较短暂,最主要的还是没有路费,所以第一个春节是在乡下过的。我们知青组共六个男知青,那年有一半的人没有回家,倒还不是很寂寞。因为是下乡第一年,生产队里对我们还算照顾,一人分到两斤肉,社员们送给我们一些菜,年过得也还滋润。
第二年春节,我不能再耐受思乡之苦,回家过春节去了,春节前后在城里共住了两个来月,因为我们下放的山村太穷,一天的工分值不了一毛钱,队上结算我们知青辛辛苦苦干一年不但分文未赚,还欠队上的钱,所以家里帮我找了份临时工,打算挣点来回的路费钱,有多的话就还队上的钱,还有多的话就当这一年的油盐钱。不过当年回家探亲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请假要经生产队、大队、公社层层审批,通过了才能开到证明,没有证明你不但买不到车票,还住不上旅馆。而当时最容易审批过关的是家里拍份电报"母病速归",接到电报我心里有数,但还是要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才能得到队长们和公社领导的同情。
从生产队到大队十里,到公社五十里,都是山路,请假顺利的话一天就能打来回,要是找不到人的话就至少得两天。回家的路程不足三百公里,却要三天才能到家,从队上出发到公社,在公社邻近的的知青同学处住一晚,第二天再早起走三十多里赶到水口搭去县城的班车,一天只有一班车,没赶上的话再步行七、八十里到县城,在县城的旅馆住一宿,到湘潭的车一天只有一班,没买到票的话还可以买到醴陵的票,到醴陵转乘火车去株洲,那年我们几个同学一道,没买上到湘潭的票,从醴陵转火车到株洲已是晚上八点,我们的钱都用光了,从株洲顺铁路走回湘潭,几个人一路大声说笑着、唱着歌,背着很沉的行李袋,谁也没有喊累。
我表哥那年也下放到攸县,但他怀揣着户口没有交到公社办理迁移手续,过了两个月他回到城里,他母亲下放了,无处安身,寄住我家,冒名顶替在湘钢搞装卸,等到下放的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他把户口上到我家,我这次回来是冒他的名字到湘钢做临时工 - 在湘钢焦化分厂的煤桥铲煤,这是我做过的苦力中最脏最累的活,程序很简单,六、七个人一组,把煤装满空车皮,或者是在桥上把装煤车皮(有的是刚从外地运来的装煤车皮)里的煤以最快速度卸下来,再由传送带转运到炼焦炉里炼成焦碳。有人把其紧张程度形容为打仗,这一点也不过份,纵使你能吃苦耐劳,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心肺功能和强健的体魄绝对是吃不了这碗饭的,铲煤的人中有湘潭大名鼎鼎的民间高手,能把雨湖公园最重的石狮子放倒又扶起,连做十次也不喘粗气。上一个班连续工作12小时再休息24小时,工作完了你完全变了一个人,除了眼球是白的全身无一处不是黑的。年三十晚我正好上晚班,家里特意将团年饭改在中午吃了,这在我们家还从没有过先例。三十晚上我们紧张地忙碌了大半宿,快天亮时忙完了,休息室里的壁炉把整个房子烤得温暖如春,我趁着闲暇裹一件破棉袄寻一个角落处睡着了,正月初一还约了知青朋友出去玩咧。一大早下班了,在湘钢的大澡堂泡了个澡,洗净一身煤灰,虽然很疲惫,但在路边的店子喝了一碗滚烫的甜酒冲蛋和两个油炸果子,我的体力又恢复了,要知道这样的美味早餐曾经是我梦寐以求而从未品尝过的,苦点累点能多挣点钱总是值得的,也只有自己挣到了钱才敢走进这样的店子。那年我不但挣到了路费、还清了队上的欠款,还存了点钱,后来我最好的朋友从茶陵来看我,我还送给他五元钱作回程的路费。
下乡的第五年春节是我独自一人在乡下过的最凄凉的一个春节,我们知青组招工的招工,转点的转点,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那年秋收之后我回城打了两个月工回到队上就快过元旦了,所以没有回城过春节。照例队上分了两斤肉,过小年那天我和几个留在乡下过年的同学凑了点钱,要我去社员家买了一只鸡(我们队最偏远,鸡便宜些),准备打伙过年吃,我把鸡罩在禾堂坪里养着,三十日上午正当我到坡上菜园里准备寻点菜再带着鸡和两斤肉去五十里外同学处过年,突然听到一阵鸡的惨叫声,赶紧跑下来一看,鸡罩仰天朝上,周围散落着几片鸡毛,一只硕大的老鹰叼着我的鸡正飞过一个山包,望着飞远了的鹰我的眼里充满了惆怅,老天爷,您有眼的话干脆叫鹰把我也叼走吧!没了鸡我也没脸去见同学了。
晚上我一个人炒了点肉独饮独酌,想着我的未来。我上次回家时去了一趟我父亲的老家:湘潭县花石的留田公社,虽然我父亲年轻时就离开了那里,但伯父一家还在,伯父的女婿在隔壁大队当大队长,我满心指望能转点到老家落户,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到当地农技站混个拖拉机手当当也是蛮不错的。谁知伯父带我去见队上说话作数的指导员时就碰了个大钉子,指导员是本家共老公公的一位兄长,在外面当过几年兵,当我说明来意,他冷酷无情地一口回绝了我,"我们这里地少人多,人口转出去还行,要转进来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我唯一的出路也被堵塞了,想到我下乡已经整整五年了,我的前程还是一片灰暗,不禁悲从中来,下雪了,窗外飘起了雪花,我的心同这天气一样冰凉冰凉的。寂静的小山村如同与世隔绝,几里远才有一户人家,这里没有喧哗声,没有鞭炮声,只有不远处小溪哗哗的流水声与我相伴,我静静地守着岁,不知不觉地进入我下乡的第六个年头。这一年随着邓小平的复出,不再是坚冰一块,各行各业都有了些松动,机遇终于也降临到我的头上,这年冬天很多行业允许上山下乡的子女顶替父母退休的职位,我没费什么周折就回城了。
回城多年后我还时不时做恶梦,梦见自己挑着一担谷行走在山路上,一条蛇在追我,任我怎么跑也挣脱不掉,醒来惊出一身冷汗,我喟叹这场梦魇实在太长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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